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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老师(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2-09-23 发布于陕西

      我现在经常被朋友们要求推荐书目。我首推的一定是余华的《活着》,其次是麦家的《人生海海》。我觉得,人生一定是要经历苦难的,它让人成熟,让人坚强,更让人豁达。

      无论是《活着》里的福贵,还是《人生海海》里的少校,他们经历的苦难毕竟都只是小说里的东西。可以感染阅读的人,但是未必真的能触动多少人。它们不像邢老师一生的遭遇,那是活生生的割皮剜肉撕心裂肺的疼。

      邢老师的前大半生,跟平常人一样,故事波澜不惊:在村里做了十多年民办教师,后来转成了公办。再后来,年岁大了点儿,教育又到了上边这样那样的折腾,她到了五十五岁的年龄就回了家。——其实本来高级职称是可以上班到六十岁的。用其他人的说法,一年能多三万多块钱呢。邢老师不这样想,那个时候女儿都大了,嫁人了。自己跟老伴儿都有退休工资,只要把身体操心好就可以了。多不多那么点儿钱,无所谓。到底人自由自在了嘛。这样,邢老师就回农村老家过起了清静自在的退休生活。

      按说这样的日子,真是叫城里人和农村人都羡慕得不得了的啦。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就像现在的路一样,你看着好好儿的,走过去就发现前面是坑坑洼洼的烂泥路,或者干脆就成了断头路。邢老师的好日子,在中秋节那一天戛然而止,拉了一个悠长冰冷刺辣辣的转折号。

      其实那一天早上跟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太阳光不错,打在窗户上,是一片金灿灿的暖意。吃罢早饭,老伴儿拢了他的渔具,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去钓鱼去了。——老伴儿跟他一样,工作了一辈子,没有其他啥爱好,就是周末跟朋友钓个鱼。退休后,隔三差五地去钓鱼,邢老师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异常之处。

      她觉察到有点异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老伴儿还没有回来。直到等到十点钟该睡觉的时候了,还没见老伴儿的影子。老伴儿这人平时很注意时间的,不管钓鱼玩性多么浓,晚上六点半是肯定准时回家吃饭的。邢老师有点儿急了,跟老伴儿平常经常约的钓友们打电话问了一下,他们都说今天没一块儿去钓鱼。大概,老伴儿是一个出去的,没有结伴。

      一个晚上的搜寻无果,第二天把老伴儿能去钓鱼的水库池塘河道都搜寻了一遍,依然没有线索。后来,太附近村落有人说好像早上见个人拿着渔具到过山沟里一个僻静的水塘去了,至于后来返回没返回,没有人知道。

       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大家就都去了那个僻静的水塘。水塘隐藏在一个山洼里,是山里好多股溪流汇集到了这里,形成的一个很有点景致的地方。周围特别安静,水清澈见底,真是一个垂钓休闲的好地方。有人看到了渔具还在那里,确信无疑是有人在这里钓过鱼。但是钓鱼人去了哪里,成了个疑惑:走了?渔具还在啊。没走,人呢?

      最后,在多方的协助下,抽干了池塘的水,发现了邢老师的老伴儿。——究竟是失足掉进去的,还是给人推下去的,亦或是他自己跳下去了,成了个大大的问号。

      邢老师就像给人冷不防抽了一闷棍,傻在了那里。不要说她想不开,村里所有人都替她想不开:日子这么好的,啥啥儿不用愁,啥心也不用操,怎么会这样啊?大家都惋惜得像牙疼一样,“吸溜吸溜”地叹息。是的,跟那些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人家比较起来,跟那些儿女不成器的人家比较起来,邢老师一家的日子真比神仙的日子都好许多呢。独生女嫁给了一个搞家族企业的,那边的日子才更不用操心了。

      农村人经常说“鸡蛋里挑骨头”,这不是活生生的鸡蛋里头长出了骨头么?可是,这咯得人心疼的骨头还不仅仅这一块儿。

      就在紧急忙活地安排老伴儿后事的时候,又一个更大更残忍的打击从背后袭来:邢老师的女儿从家里二十楼跳了下来。她女儿才二十八岁,留下了一个八个月大的女孩儿。

      生活就像忽然一下子给人盖上了一层严实的穿不透的幕布,原本灿烂的阳光,猛然给遮挡起来,邢老师的眼前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她就像个溺水者,在里面麻木地挣扎着,毫无作用。她好像成了一个悬浮物,没有一点意识地在那里挂着。

      原来,女子嫁给的人家境况的确不错,但是正是因为家境不错,亲家母,——女子的婆婆急于要抱孙子好让他们的家产后继有人。邢老师女儿是个公务员,工作不错,而且也才毕业,还没打算生孩子。为此,婆婆在家里老指桑骂槐地闹腾,搞得儿媳妇比较郁闷。后来,婚后两三年,终于算是怀上了,家里的气氛才算暂时缓和了一些。

      可是,等到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子后,婆婆又不安宁了,跟还在月子里的儿媳妇整天撕扯纠缠。由于以前就有点底子,加之产后抑郁症,婆婆这么一折腾,情况就不太妙了。儿媳妇经常正在看护孩子,忽然就呆坐在那里发怔,是那种很不正常的发怔,就像是给人抽走了灵魂一样,目光呆滞空洞,有点怕人。为此,丈夫多次带她去看医生,一生说了是抑郁症,得抓紧时间治疗,而且一定不要叫受刺激,以免情绪波动。那些日子,邢老师经常过去宽慰自己女儿;或者女儿周末就带宝宝回娘家。从情绪上看,还算可以的。

      原本着,他们还计划着中秋节娃回家了,一家人老老少少的好好乐呵乐呵一下。哪里想得到,他们俩人居然就这么撒手走了,扔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家还是那个家,人却已经不是那些人。这已经不能叫家了,真比地狱还叫人难以待在里面。家里,院子里,一切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邢老师就像一个玩具壳子,放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事情出来后的这么些日子她是咋样熬过来的。头发完全失去了水分,像一堆深秋的茅草——干枯,衰败。原本润泽的脸上,皮肤好像被抽干了水分,成了一层干皮皮儿,松塌塌地挂在面颊上。没有人敢看她的眼睛,眼睛已经没有了一点儿光气,就像两只关了电源的车灯,暗黑。

      朋友把邢老师的遭际告诉我已经十多天了,我一直被一种生活的残忍和无情浸泡着,拔不出来。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不该以这样突兀的方式袭击一个本来应该含饴弄孙安享晚年的老人吧?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话语来安慰这样倍受打击的一颗心。我托朋友给邢老师捎去了自己的几句话:

      “我们以前老是拿各种各样的试卷来考别人。现在,老天也拿了一套试卷来考我们。显然,我们更换不了试卷和试题,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真思考一下该如何作答。”

      人说,科学的尽头是哲学,那么哲学的尽头该是什么呢?我想了好久好久,脑子里跳出来一个字:“佛!”是的,生活是严酷的,而思想却是空灵的。如果脚步踩不到实处,那就叫思想去空中像云一样飘着吧。

      在写完邢老师的不幸遭遇后,我的心里很沉重。我想用一句话来做个收尾,如果恰好邢老师能看到,我希望她的心门能打开一道缝隙:当大多数人都在设想明天要过得如何如何好,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要穿什么要买什么要去哪里逛的时候。总有些不幸中的人只不过保存着这样一个卑微的奢望: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是最好!

      柿子红了,秋色很好。——需要人去野外山边欣赏。希望邢老师能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去看看这一派诱人的秋色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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