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方金：《隐入尘烟》的这次成功是1895年电影诞生的一个孤例，所以大家说是奇迹，我觉得甚至可以说是神迹。我跟李睿珺导演聊的那一天《隐入尘烟》的票房是900多万。  谭飞：现在已经是当时的十倍还不止了。 宋方金：900多万票房的时候李睿珺还说，其实我这部电影的成本是1,000万，但现在看来恐怕还回不了本。当时我在现场还说大家都多发发朋友圈、发发社交媒体，让《隐入尘烟》有更多票房。等票房到了2,000万的时候，李睿珺发了一条朋友圈，说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了，这一次我没有给老板赔的太多，意思就是这部电影的营业已经结束了。 谭飞：他已经发长文告别了。 宋方金：这个时候《隐入尘烟》不是就进入流媒体放映了吗？但这个时候有的影院经理发现。只要多排一点片，电影票房马上就上去了。 谭飞：上升率很高。 宋方金：票房上升之后李睿珺赶紧重新营业，又开始路演做活动，最后就到了现在咱们看到的过亿票房。我觉得其中有这么几点是值得研究的，或者说是值得借鉴的。一个就是《隐入尘烟》本身是过硬的，过硬在哪？李睿珺是我手拍我心、拍我眼，他很认真地在拍他身边发生的事情，很真诚。而且他没有去剥削电影，也没有说要通过这部电影达到什么东西，他是真的就是修辞立其诚，认认真真地拍了个电影。而且另外在演员的选择方面，海清是一位好演员。海清和我也合作过，而且海清在演这部电影的时候，我邀请她演一部电视剧，海清说不行，她说我的时间给了李睿珺导演。 谭飞：她好像特别投入，拍电影的时候一直住在农村。  宋方金：原来我说海清那我等你，你拍完我再找你拍，她说你等不了，因为这部电影我签了一年，它是春夏秋冬四季拍，春天拍春天，夏天拍夏天，是这种拍法。那么我觉得对于海清这样一个当打之年的演员，拿出一年时间，拍一部几乎没有片酬的这样的一个作品。我觉得这样的精神造就了这部电影很坚实的底座，而且海清提前到村里跟这些妇女生活在一起，当地的县里的领导跟李睿珺说，海清是大明星，她来这拍电影，我们也过来慰问和探班一下。领导来的时候李睿珺正在一个地方布光，领导自己去找海清，找了一下没找见，说海清老师在哪呢？人家说那不就是海清吗？ 谭飞：傻了，完全没看出来，以为是剧组在讽刺他。 宋方金：这两个领导走了之后给李睿珺打电话，说睿珺导演，你们不能当骗子。他们以为是在忽悠他们说海清来了。 谭飞：说有海清，但是没有海清，这段子挺好。 宋方金：特别有意思，李睿珺哭笑不得，这说明海清是真的把自己隐入尘烟，隐入到这些真实的生活当中去，我觉得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好演员、这样的好班底、这样的好态度，让这部电影具备了逆袭的基础和可能。 谭飞：所以其实他们一直在说营销的胜利，我就觉得特狐疑，因为第一这样的片子拿不出什么营销费，可能还是自来水，不管抖音快手怎么截取片段、怎么二创都是自来水，否则片方不可能预测到票房能到一个亿。 宋方金：根本没有营销费用，都是李睿珺一个人来回跑路演，我觉得他的态度也很有意思，因为咱们俩有个共同的朋友，也是咱们《四味毒叔》的编委李尚龙，他当年成名前出一本书就是把全国跑一遍，每本书都是跑60到80个城市，而且那个时候最早的时候也没有人给他订票，就是自己一个人背着包自费到全国各地去跟读者交流，慢慢的他就赢得了一大批忠实的拥趸和粉丝。那么我觉得李睿珺导演不光是这一部电影，之前的电影他也是愿意带着电影到各个地方去跟观众见面，我觉得这个态度也是这部作品能够逆袭的一个可能性。那么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也是长视频平台和短视频平台要认真总结的经验，咱们前两年经常看到的新闻上长视频告短视频，标的额都非常大，有的一索赔就几个亿，就是因为版权侵权。那么《隐入尘烟》上线流媒体之后，因为片方和平台有协议，只要在固定平台发布就可以随便剪，那么这些博主拿着《隐入尘烟》的片子进行二创，而且呈现了片子里的很多金句过来，比如“没有爱，却说尽了爱，没有痛，但是却说尽了痛”。这些金句的流传马上就引发了大流行，因为短视频是碎片化的传播。还有另外一点，我觉得为什么别的电影没有办法借鉴，就是因为《隐入尘烟》里全是金句。 谭飞：对，它的词蛮有力量的，很有诗意。 宋方金：很有力量，比如麦子被镰刀割了，麦子说的啥。你看就这么一句拿出来看，观众觉得不错，它的台词都是可以单独去传播的。我觉得这也是它后来形成流行，甚至是病毒式传播，大家又觉得那我们到电影院里去看一看的一个原因。  谭飞：等于通过短视频的传播，这部电影又形成了一个新的社交属性，那么大家反而觉得我不要在网上看，我得去电影院，因为这是社交属性了，一下给它有一个好的反馈。 宋方金：刚才谭老师说的这一点非常好，一开始有的人是去看一看，然后发了朋友圈，就引发了社交属性，因为这个电影奇怪的是好多人去二刷，看它的细节和画面，另外还有的是去看它的画面。睿珺导演我是看了他几个镜头之后，我就知道，中国又出了一个会拍电影的导演，那么我就看它的构图，它的运镜，它的光影。我认为李睿珺导演是一个可以值得期待的、有可能成为大师的导演。 谭飞：当然也有个说法说《隐入尘烟》在某种国民情绪上正好暗合了时代的某些特征，比如前段时间流行二舅，就有人说这电影其实讲的二舅跟二舅妈的故事，这个说法你认可吗？ 宋方金：认可。我觉得实际上是这部电影上映之后二舅才流行的，当时我跟李睿珺聊的时候也聊到了这件事，我说这部电影实际上拍的就是二舅的故事，但这部电影却没有达到二舅的传播度，当时没有人想到《隐入尘烟》最后达到了比二舅更高的传播度。所以我觉得有时候电影比咱们想象中的强壮的多，你把一个电影拿出去，它能打，《隐入尘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谭飞：所以骨子里还是它自身的这种生命力，哪怕是在一个贫瘠的土地，它只要有生命力，它也能生出它的嫩芽，然后长成一个树。 宋方金：还有一点咱们要说一下李睿珺的导演手法，你别看他是拍好像现实主义、现实题材，其实是一个蛮沉重的故事，但实际上我觉得他用了很多浪漫和象征的手法，比如说孵小鸡时候的那种光影交织，两个确实生活过得不那么如意的人在光影之中，因为小鸡的诞生充满了一种诗意。包括他拍农民的劳动场面，这些劳动场面的光影都非常干净、非常清澈，两个人在劳动的时候是很快乐的，我觉得现在的中国电影很多时候没有劳动场面，不拍这种真实的人，他拍了劳动场面，而且在这种相对比较沉重的画面中又拍出了一种诗意，所以我觉得他拍的是一种电影的可能性。  谭飞：或者说新的信息量，可能原来很多导演会忽略这些画面，觉得观众不会感兴趣，但李睿珺反而反其道行之，他呈现了很多城市观众看不到或者不知道的信息，观众会有一种震撼。 宋方金：对，好莱坞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干电影这行，没有人心里有谱，我觉得这句话跟咱们中国电影人的概念正好相反，我见到的中国电影人，每个人心里都有谱，每个人都觉得好像我们能判断某个事情，那《隐入尘烟》能判断吗？包括当年张杨导演的《冈仁波齐》能判断吗？ 谭飞：都是横空出世的感觉。 宋方金：说实话《人生大事》刚上映的时候，谁能想象它最后有20亿的票房？所以我觉得电影这件事情是没有办法预判的，你唯一能预判的就是拍电影的态度，拍电影的本心。文牧野导演的导师是田壮壮，他学到的最有用的一句话其实不是关于怎么拍电影。田壮壮问文牧野，你是爱你拍的电影，还是爱你拍电影时候的自己的那个导演的样子？文牧野最后说，我还是爱电影，不是爱拍电影当导演时候那个样子，田壮壮说这是可以的。我觉得李睿珺也是一个爱电影的人，咱们经常说拍电影，某某导演在拍电影，某某编剧在写一个电影，但看到李睿珺你会说，他在拍他们村，他不起那个导演的范儿。 谭飞：而且我觉得他跟郝杰这一类还不太一样，郝杰可能更偏山药蛋派，就是赵树理那派，他可能更多的是把视野放在自己的闭环中去看待一个事。我觉得李睿珺的区别在于他还是试图更客观地去打量，不是说完全说我就是他的亲戚，可能还有一定距离，但是这种距离能产生一种美感。 宋方金：我觉得还有就是好导演能调教演员，你看《隐入尘烟》里的姨夫也不是专业演员，但他演得很沉稳、不动声色，你能看到他心中还有澎湃的激流，所以好导演都是能够把演员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的。汤唯老师在李安导演和在其他导演的镜头中，也会有不同的呈现，所以有的时候演员和导演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我觉得李睿珺导演就是一个很会把演员拍成另外一个样子的导演。  谭飞：所以我们今后的希望，是希望由《隐入尘烟》这个孤例开始，还有更新、更多的案例。 宋方金：会有的，它不一定是以《隐入尘烟》的这种形式，但好电影一定会以一种黑马或者是以一种白马行空的姿态出现。 谭飞：而且它的名字是挺反讽的。叫《隐入尘烟》，结果最后“扬名立万”了，这可能就是电影心诚则灵的一个结果。 宋方金：对，非常好。 谭飞：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谢谢宋老师。 周楠 | 王小帅 | 余涛 《四味毒叔》由策划人谭飞，剧评人李星文，编剧汪海林、宋方金、史航五人发起，编委会成员有马戎戎、毛尖、王雁林、李尚龙、路金波、赛人（以姓氏笔画为序），是一家影视文化行业垂直视频表达平台。欢迎有个性、有观点的导演、制片人、编剧、演员、经纪人、评论人、出品人等前来发声，或脱口秀，或对话，观点不需一致，但求发自内心。“说” 责自负，拳拳真诚在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