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路军三五九旅从陕西富平出发,渡过了黄河,十月间到达山西的忻、崞、代县一带。随后,便分散到各地去发动群众,扩大队伍,组织人民武装。 我们驻的地方叫上村;有一部分国民党军队驻在下村。上村和下村相距不过十来里路,中间横着一条小河。别看这条河不大,却把上下两村隔成了两个世界。 记得我们向上村进发的那天,迎面遇上一群逃难的群众。他们背着包袱,挑着家什,孩子哭,女人叫,忧虑而惊慌地走着。这种颠沛流离的景象,谁见了心里都沉甸甸的。可是,日军离这还很远,为什么他们就如此惊慌失措呢? 老乡们停在路旁,用惊惧的眼光直盯盯地望着我们。我们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就向他们说明我们是八路军,就是过去的红军,是来和大家一起打鬼子的。去年红军东渡黄河,曾给山西群众留下难忘的印象;最近我八路军取得的平型关战斗的胜利,更是家喻户晓。因此,这样一说,我们就像一块有力的磁石,把老乡们都吸引住了,他们围上来向我们问长道短。 原来他们都是上村人,只因下村来了国民党军队,吓得他们急忙逃难。一提起国民党军队,大家又恨又怕,都争先恐后地向我们诉说由下村传来的消息——国民党军队一进村,就吹胡子瞪眼,吹什么抗战“有功”,要老百姓慰劳。说是慰劳,实际上是趁国难当头,搜刮民脂民膏。今天派粮,明天摊款,倘若交不出,不是吊打,就是翻箱倒柜,见啥抢啥。耕畜被拉走杀吃了,桌椅床板被抢去当柴烧了,那些当官的整天花天酒地,打麻将,耍纸牌,见了姑娘媳妇,挤眉弄眼,动手动脚。日军还没有来到,下村就已成了人间地狱。老乡们说: “鬼子来了是死,国民党来了咱也活不了,反正没活路。” 我们的到来,给人民带来了指望,谁愿意背井离乡?他们又背着东西和我们一起回村了。部队驻下,便组成了若干工作组,四处活动。从东头到西头,从村南到村北,到处张贴布告,访贫问苦,帮助群众解决生产和生活上的困难,运用各种方式进行宣传。党的抗日主张,“合理负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政策,犹如春风化雨,冲走了人们的忧虑和不安,带来了一片朝气勃勃的景象。不几天,我们就协助地方党的组织,把抗日民主政权的基层组织建立起来了;农救会、青救会、妇救会、儿童团等群众性的抗日组织也相继成立了。群众的抗日情绪高极了。 看吧: 这边, 一群农民围在一起听宣传员讲解“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满脸是兴奋的神色;那边,一个小战士在教儿童团员唱歌:“向前走,别退后,生死已到最后关头……”;村口,进来一伙收割归来的农民和战士,他们挑着金黄色的谷物,边说边笑。屋檐下,妇救会的会员们正赶做军鞋,“三个姑娘一台戏”,她们在一起唧唧喳喳,好不热闹。村外边的打谷场上,游击队员正在练操,“一、二、三——四”的口令声,时断时续。一声号召参军,小伙子们雀跃而起:“走,当八路打鬼子去!”一串俩,俩串仨,马上掀起了参军的热潮。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连不够年龄的儿童团员,也哭哭啼啼闹着要当小八路。部队机关真是门庭若市,应接不暇。没几天,我们一个连就扩大到二、三百人。 下村的国民党军队听说我们和上村的老百姓团结无间,队伍天天扩大,又眼红又嫉妒,便千方百计和我们争群众。 开始,他们在桥头、河岸,设下了一道封锁线,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不准老百姓过河。但是,人心岂能锁住?下村的小伙子们看到上村那股热闹劲,心里怪痒痒的。他们借口赶集,走亲戚,做买卖,偷偷地往上村溜,有的来了以后就再也不愿回去了,要求立即参加八路军。后来,国民党军队也搞扩兵了,自然,扩兵的办法是很可笑的。他们要保长打着小锣在街上喊:“当兵要当国军,国军是正牌军,票子多,可以养家活口!“不要当八路,八路是穷光蛋!”喊了几天,却没有一个人去报名。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敲着小铜锣又喊开了:“谁当国军,四十块大洋一个兵,当面交现款!”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老百姓爱的不是钱,爱的是真理。尽管锣声敲得当当响,人们却在背后议论:“白洋买不了我们的心。” 国民党的军官气红了脸,横眉竖眼,骂老乡们:“放着正大光明的国军不当,偏要偷偷摸摸去当穷八路,真他妈的贱种!。谁知骂得越凶,老百姓躲得越远。他们施尽了种种伎俩,一个兵也没有扩到。最后,恼羞成怒了,便干脆把他们惯用的那一套搬了出来——抓。于是,这儿打枪,那儿骂娘,不论老幼残弱,碰上了就难幸免,弄得下村一带的群众,叫爹唤娘,昼夜不安。尤其恶毒的是,把抓来的壮丁关在一起,连大小便都要监视,晚上睡觉把衣服搜去,以防止逃跑。殊不知压力愈大,反抗愈强。晚上,常有只穿短裤的小伙子,吁吁带喘,满身是汗地跑来上村。逃来的人,用这样两句流行于下村的歌谣来咒骂国民党军队: “国民党、遭殃军,不打日本害人民!” 当时,我们和国民党军队还是统一战线关系,有些来往。一天,他们派了个军官前来,问我们:老百姓为什么都跟你们走?我们回答说:因为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执行了我们党的全民抗战的方针,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与人民同舟共济,人民有民主、自由,人人有抗日的自由,因而他们都能自觉自愿地起来抗日;你们对人民依然没有放弃压榨的错误政策,使人民呻吟于痛苦之中,无法抗日,也无心抗日。那个军官不知是不感兴趣,还是无理反驳,竟瞠目结舌,回答不出一句话,只是哼哼哈哈了一阵便走了。 送这位“客人”过河的时候,我站在桥头,望着小河潺潺流水,心中无限感慨。上村和下村仅仅一河之隔,却是两种景象:我们,执行了党中央制定的全面抗战的方针,采取了种种发动群众的办法,结果搞得轰轰烈烈,群众奋起抗日;国民党部队倒行逆施,执行了片面抗战的方针,采取压制群众的办法,结果是众叛亲离,阴风惨惨,人们根本无心抗日。两种方针,两种办法,就必然产生这两种结果。但是,河水永远东流,真理必定获胜,全面抗战的正确方针,必然将在全中国土地上开出灿烂的花朵来。 左齐同志简介:1911年生,江西省永新县人。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红6军团17师49团连指导员、团俱乐部主任,红二方面军第6军政治部宣传队队长等职。参加了湘赣、湘鄂川黔苏区反“围剿”和长征。 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120师359旅司令部作战参谋、侦察科长,717团参谋长,“平山团”参谋长,旅教导旅政委,旅政治部组织科科长。1938年10月参加了雁北明铺伏击战,我军以猛烈火力将日军压制于汽车底下,这时我军重机枪卡壳,日军见状反扑,左齐跃进机枪阵地排除故障,敌一排子弹击中他的右臂。这次战斗全歼日军200多人,烧毁汽车35辆,左齐因流血过多晕了过去。王震旅长得知白求恩到前方医院巡诊,要旅卫生部政委潘世征派人将左齐送到下石樊村,白求恩亲自给他做了右臂截肢手术。1940年赴延安马列学院学习,结业后任718团政委,参加了大生产运动。1943年5月26日,毛泽东在延安干部大会上说:“左齐同志是该团的政治委员,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手。开荒时,他拿不了镢头,就在营里替战士们做饭,挑到山上给战士们吃,使战士们感动得不可名状。我们全体党的干部,都要学习这种精神,和广大群众打成一片,克服一切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1944年11月任南下支队后勤部政委,随军挺进湘粤边界地区。 解放战争时期,任晋绥军区第五军分区副政委、司令员,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政治部主任,第一野战军2军政治部主任。组织领导了晋绥五分区反“蚕食”、反抓丁抢粮、反“清剿”、反“维持”斗争,率部参加了吕梁、运城和转战陕北、解放大西北诸战役。 新中国成立以后,任第2军副政委,南疆军区副政委、政委,新疆军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济南军区副政委、顾问。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1988年荣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他是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他以“左齐左笔书法”被誉为独臂将军书法家。1998年8月26日在济南逝世,享年87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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