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敞，字子高，平阳人氏徙居茂陵，由甘泉仓长迁补太仆丞。昌邑王刘贺嗣立时，滥用私人，张敞切谏不从。至刘贺废去后，谏牍尚存，为宣帝所览及，特擢张敞为大中大夫。嗣复出为山阳太守，著有循声。山阳本昌邑王旧封，昌邑王废，国除为山阳郡，地本闲旷，并非难治。只因刘贺返居此地，汉宣帝尚恐他有变动，特令张敞暗中监守，毋使狂纵，张敞随时留心，常遣丞吏行察。嗣又亲往审视，见刘贺身长体瘠，病痿难行，著短衣，戴武冠，头上插笔，手中持简，蹒跚出来，邀张敞坐谈。张敞用语探视，说：“此地枭鸟甚多。”刘贺应声道：“我以前至长安，不闻枭声，如今回到此地，又常听见枭声了。”张敞听他随口对答，毫无别意，就不复再问。但将刘贺妻妾子女，按籍点验。轮到刘贺女儿牵马，刘贺忽然跪下，张敞急扶起，问为何因？刘贺答说道：“牵马女儿的生母，就是严长孙的女儿。”说完两语，又无他言。严长孙就是严延年，前因劾奏霍光得罪遁去。及霍氏族灭，宣帝忆起严延年，复征为河南太守。刘贺妻为严延年之女名叫罗紨，他把妻族说明，想是恐张敞抄没子女，故请求从宽。张敞并无此意，好言抚慰。待到查验已毕，共计刘贺妻妾十六人，子十一人，女十一人，此外，奴婢财物，却是寥寥无几，并无什么私蓄。料知刘贺是沉迷酒色，迹等痴狂，不必虑及意外情事。
因即辞别回署，据实奏闻。
宣帝方以为刘贺不足忧，下诏封刘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海昏属豫章郡，在昌邑东面，刘贺奉诏移居后，昏愚如故。侍中金安上奏告之宣帝，斥刘贺荒废无道，不宜使奉宗庙，宣帝乃但使刘贺得食租税，不准预闻朝廷典礼。已而，扬州刺史又复奏称刘贺有异志，与故太守卒吏孙万世交通。孙万世怪刘贺不杀大将军，听人夺去玺绶实属失策，且劝刘贺谋为豫章王。刘贺亦自悔以前失误，意欲自立为王等情。宣帝虽将原奏发交有司，心中已知刘贺无材力，不能起事，所以有司复奏，请即逮捕，有诏谓不屑究治，只削夺刘贺邑三千户。刘贺入不敷出，未免忧愁，往往驾舟浮江，至赣水口愤慨而还，后人称为慨口。未几，刘贺即病死。豫章太守一面报丧，一面上言刘贺尝暴乱，不当立后，宣帝因除国为县。后来元帝嗣位，始封刘贺之子刘代宗为海昏侯，即得传了好几世。
话说张敞久守山阳，境内无事，自觉闲暇得很。会闻渤海、胶东人民苦饥，流为盗贼。渤海已派龚遂出守，独胶东尚无能员，盗风日炽。胶东为景帝之子刘寄封土，传至曾孙刘音，少不更事，与母后王氏，专喜游猎，政务益弛，张敞遂上书朝廷，自请往治，宣帝乃迁张敞为胶东相，赐金三十斤。张敞入朝辞行，面奏宣帝，谓劝善惩恶必需严定赏罚，语甚称旨。因即辞赴胶东，一经到任，便悬示赏格，购缉盗贼。盗贼如自相捕斩，概免前愆，吏役捕盗有功，俱得升官，言出法随，雷厉风行，果然盗贼屏息，吏民相安。与龚遂治状不同。张敞复谏止王太后游猎，王太后却也听从，深居简出，不复浪游。为此种种政绩，自然得达主知。
可巧京兆尹屡不称职，遂由宣帝下诏，调张敞为京兆尹。张敞移住京兆，闻得境内偷盗甚多，为民所苦，就私行察访，查出盗首数人统是鲜衣美食，仆马丽都，乡民不知为盗首，反称他是忠厚长者，经张敞一一察觉，不动声色，但遣人分头召至，屏人与语，把他所犯各案，悉数提出，诸盗皆大惊失色。张敞微笑道：“汝等无恐，若能改过自新把诸窃贼尽行拿交，便可赎罪。”诸盗道：“愿遵明令，不过今日蒙召到来，必为群窃所疑，请明公恩许为吏，方可如约。”张敞慨然允诺，悉令补充吏职。诸盗乃拟定一计，告知张敞，张敞亦依议遣令回家。这番治盗又另是一番作用。诸盗既得为吏，在家设宴，遍邀群窃入饮。群窃不知是计，一齐趋贺，列席饮酒，大众喝得酩酊大醉，方才辞出。那知甫出门外，即被捕役拘住，好似顺手牵羊一般无一漏网。及诣府听审，群窃还想抵赖，张敞嗔目道：“汝等试看背后衣裾，各有记号，尚得抵赖么？”群窃自顾背后，果皆染着赤色，不知何时被污，于是，皆惶恐伏罪，一一供认。张敞按罪轻重，分别加罚，境内少去偷儿数百人，自然闾阎安枕，枹鼓稀鸣。此外治术，略仿赵广汉成迹。只是赵广汉一体从严，张敞却严中寓宽，因此舆情翕服，有口皆碑。
只是张敞生性好动，不尚小节，往往走马章台，长安市名。轻衣绔扇，自在游行。有时晨起无事，便为伊妻画眉，都下传为艳闻。盛称张京兆眉妩风流，豪贵又据为话柄，说他失了体统，列入弹章。宣帝召张敞入问，张敞直答道：“闺房燕好，夫妇私情，比画眉还要加甚，臣尚不止为妇画眉呢！”宣帝也一笑而罢，张敞亦退出。但为了这种琐事，总觉他举止轻浮，不应上列公卿，所以张敞为京兆尹，差不多有八九年，浮沉宦署，终无迁调音信，张敞亦得过且过，但求尽职罢了。
斯时，太子太傅疏广与少傅疏受，谊关叔侄，并为太子师傅，时论称荣。疏广号仲翁，疏受字公子，家居兰陵，并通经术，叔以博士进阶，侄以贤良应选，当时，太子刘奭年尚幼弱，平恩侯许广汉为太子外祖父，入请宣帝，拟使弟许舜监护太子家事。宣帝闻言未决，召问疏广，疏广面奏道：“太子为国家储君，关系甚重，陛下应慎择师友，预为辅翼，不宜专亲外家，况太子官属已备，复使许舜参入监护是反示天下以私，恐未足养成储德呢！”汉宣帝应声称善，待疏广退出，转语丞相魏相，魏相亦服疏广先见，自愧未逮。嗣是宣帝益器重疏广，屡加赏赐。太子入宫朝谒，疏广为前导，疏受为后随，随时教正，不使逾法。叔侄在位五年，太子刘奭年已十二，得通《论语》《孝经》。疏广喟然对疏受说：“我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功成身退方合天道。今我与汝官至二千石，应该止足，此时不去，必有后悔，何若叔侄同归故里，终享天年！”疏受即跪下叩首道：“愿从尊命！”疏广遂与疏受联名上奏，因病乞假。宣帝给假三月，转瞬期满，两人复自称病笃，乞赐放归。宣帝不得已准奏，加赐黄金二十斤。太子刘奭独赠金五十斤，疏广与疏受受金拜谢，整装出都。盈廷公卿，并故人邑子，俱至东都门外，设宴饯行。两疏连番受饮，谢别自去。道旁士女，见送行车马，约数百辆，两下里嘱咐珍重，备极殷勤，不禁代为叹息道：“贤哉二大夫！”及疏广疏受归至兰陵，具设酒食，邀集族党亲邻，连日欢饮。甚至所赐黄金，费去不少，疏广尚令卖金供馔毫不吝惜。约莫过了年余，子孙等见黄金将尽，未免焦灼，因私托族中父老，劝疏广节省。疏广太息道：“我岂真是老悖，不念子孙，但我家本有薄产，令子孙勤力耕作，已足自存，若添置产业，非但无益转恐有害，子孙若贤，多财亦足灰志；子孙不贤，反致骄奢淫佚，自召危亡。从来蕴利生孽，何苦留此余金，贻祸子孙！况此金为皇上所赐，无非是惠养老臣，我既拜受回来，乐得与亲朋聚饮共被皇恩，为甚么无端悭吝呢？”看得穿，说得透。父老听了也觉得无词可驳，只得转告疏广子孙。子孙无法劝阻，没奈何勤苦谋生。疏广与疏受竟将余金用罄，先后考终。相传二疏生时居宅，及殁后坟墓，俱在东海罗滕城。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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