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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又看北野武的《大佬》，看到几处场景，虽然倍感穿越回上世纪的尾声——那种弥散在八九十年代北野武电影中的兄弟情谊，在今时今日观之竟先觉几分傻气，像一杯不合时宜的烈酒，但烈酒毕竟是烈酒，过后回味无穷。北野武的电影不难理解，他把能简化的都尽量简化，而后彰显出人的基本美和残酷，进而拓展至人生的基本美和残酷。看到了这些，却不代表你就看懂了北野武，有些导演是在声影中布置种种谜题，北野武是相反，他从气息上就开始把一切都摊开，你看到的这个蟹行的主角，他的言行举止就指向了真与死，表情是面无表情，动作是简洁干脆。都说北野武的暴力是一种美学，但我想称之为哲学也许更贴切，它背后引申的不只是怎么样漂亮地揍倒一个人，折磨一个对手，或者瞬间杀死对方，更是主角纯然主观的善恶论。在《凶暴的男人》和《花火》等片中都有体现，这种暴力不受身份（警察或黑社会）限制，也不受事故的因果关系束缚，甚至凌驾于后两者。只有小孩才会这样制裁他者，北野武的黑帮电影实际上是在讲一个或几个成年孩子的故事，他们独自或拉帮结伙，在《大佬》中，跨越种族的社团构建，尤其体现了一种童年的延伸。过度延长的童年有其独树一帜的浪漫，却注定在世俗中以悲剧收场。北野武在其早期的黑帮影片中就在试探，通过一部又一部的悲剧演绎属于男人的黑帮史诗。黑社会和警察也许是男孩最喜欢扮演的角色，当男孩成年进入社会，就要以各种身份履行成年人的义务，失去了使用暴力的可能。暴力，是孩子的玩乐方式，成年人若想继续使用暴力，就要进入一种身份，这种身份的另一面，或者说暴力的另一面，是一种浪漫的兄弟情谊，它在警察之间和黑帮分子之间会尤为突显，所以在北野武的黑帮片中，也经常出现幽默的桥段：几个成年男人在海边或球场打闹。这在写字楼和办公室却很难看到。类似的情景，在杜琪峰的电影中也能见到，如《枪火》中几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杀手踢纸团，《放逐》中过家家似的帮兄弟修房子。一群男人身边没有女人，没有孩子，只有兄弟和枪，看似极道，实际却是人性的坦诚暴露，这不就是男孩的世界吗？今天再谈友情，有时感觉就像跳上了倒行的时光机，退回到了上个世纪。不是如今友情不在，而是世人被基情迷了双眼，以前是看得不尽，现在是看得越界。点到为止还是过度解读，皆取决于观影者的情感构成。但是一边倒地把友情解读为基情，往往就会偏离导演初衷，让事实变味，反之亦然。《大佬》中寺岛进扮演的加藤开大哥女友的玩笑，为大哥与其他帮派结盟牺牲自己的生命，在我看来完全不涉及基情，这只是武士道精神混合友情的浪漫展现，在个人崇拜和等级制度的包裹之下，又有谁人能说得清。三池崇史的《杀手阿一》倒是按照基情的路线，让兄弟情谊沐浴在一片字母圈气息的紫雾中，极度残酷的虐恋的缺失，换来的是浅野忠信在片中对绝望的追寻，大哥的失踪让他失去了疼痛的极限体验，这疼痛即是爱情。在SM领域里，情感与身体的流动方向并不是统一的，肉体的受虐者往往在精神上更逼近施虐者，反之亦然，受虐与施虐在特殊条件下经常会发生角色转换。浅野忠信在片中呈现出的是一个残忍的黑帮施虐者，而在大哥面前，他却是不折不扣的受虐狂。高桥伴明的《爱的新世界》也很好地展现出一个黑帮分子的此种心理，片中大哥靠聘请SM女王对其施虐来进行日常解压，施虐行为不单包括殴打、滴蜡、束缚等，甚至还有无麻醉穿刺乳头的极痛体验。这些也只是打开了黑帮分子的某种精神面向，就像《江湖告急》中保镖张耀扬对大哥梁家辉的表白，在后青春期的男性情感中，借由极道充满等级和忠诚的典范形式来表现出几种可能，它们并不能构成对男男情感的泛论。《大佬》中的兄弟之情相比之下是保守和充满空间性的，就像北野武电影一贯的立意那样，他要回归的是朴素的生命，生徒悠悠，生死几何，在复杂的世界中，无言的利落行动，向死而生的决绝，都与日常里锱铢计较的普通人形成鲜明对比，就像闯祸的男孩与畏缩的男人的对比，在北野武世界的生死之间，没人能逃避殊途同归，怎么样最后都是完蛋，他让角色选择无宋江梁山泊模式，连“哥哥，哥哥”的北宋肉麻都省了，啥话都不说，直接去干。后期的《极道非恶》三部曲更加黑暗，如果《大佬》等片还带有乌托邦的诗意，在飘摇坠落的纸飞机特写中，抒发情感的绵密与悲凉，那么三部曲就只剩下了冷酷现实的漆黑无望：没一个好人，最后都得死，包括我自己。但是北野武似乎拍不出来彻底冷酷的东西，这可能跟他这个人有关系，或者我对他的先入为主有关，在车祸半瘫布满横肉的脸上，总有一丝温情，就像《大佬》中的黑兄弟片尾那几句fuck，北野武少言寡语的温情，需要他者来展现，可以是捣乱的物，可以是逃脱的人。黑兄弟的fuck令我看三部曲的时候，也会想起这一桥段。在这些暴力片里，北野武让应死的都死的贼干脆，死的不干脆的，都是些精心设计的死法，跟小孩虐待蚂蚁差不多，该怎么形容呢？幼稚？变态？纯真？与之前的片子不同，《大佬》的服装设计很酷很有型，黑色调结合利落廓形，溢满垂坠感的宽松剪裁，在油头黑超的加持下，让多种族结成的北野组，看起来就像是黑社会中的模特队。山本耀司倾力设计的服装，也寄托了设计师对黑帮身份的憧憬，洋溢危险感的男性美，如果只解读成不良，那你就丧失了珍玩荷尔蒙美学的纯真与闷骚。与wacko maria那花哨的街头武骨风相比，山本耀司的武骨为的是血洗城池，而前者更像去街头斗殴。借着《大佬》恭维了这么多不良和男性情感，只因崇敬和憧憬影像的魅力。山本耀司曾说，正是自己身上欠缺了某种特质，才在服装中寄希望去呈现。我们观影也是这样，品味北野武更甚如此。他局部写实，总体失真，用拳打脚踢表演超然，用八嘎呀路表达温情，但是活着就跟他那张脸似的，需要无数次的痛苦的抽搐，才能憋出一个蹩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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