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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文字工作者的自白:文字工作做什么、怎么做、功夫在哪、有何意义| 精选

 快乐英平 2022-09-29 发布于安徽

编者按

农民问题研究所2022年4月起开【董进智专栏】,连载董进智先生《感触“笔杆子”》159篇文章50多万字,深受读者喜爱。将于近期推出《感触“笔杆子”》系列文稿“精选”,欢迎大家继续关注。

感触“笔杆子”系列文稿小结

终于到了划句号的时候了。
掐指一算,这系列文稿前前后后已编了近20年。起初不到5万字,后来一篇一篇的增加到了53.6万字,电脑屏幕曾经显示892页。大约占我个人文字的一半左右,但相比我起草的公文数量,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这是机关文字工作者的职业特点决定的。与许多默默无闻的同行相比,应该知足了,毕竟我们是为他人作嫁衣的,个人文章多了犯忌。这里我保证,凡是已经“充公”的文字,除了列入附件并加以说明的外,没有一段话在我的名下。
我把长长短短的稿子,分为感悟、经历、日记、发言、短文、课件、附件七个部分。因为本人后来从事“三农”工作,所以绝大多数涉及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细心的朋友会发现,这些文字用一个机关工作人员近40年职业生涯的人生经历、文字碎片和切身体会,回答了机关文字工作做什么、怎么做、功夫在哪以及有何意义的问题。如果您是同行,我相信会引起您的共鸣;如果您刚进机关,我相信至少会让您少走一些弯路;如果您还在苦读,我相信可以作为您未来人生选择的参考;即使您搏击商场,我想,您也将从中获得一些启迪。
原先只是个人的一个秘密,七八年前才开始与朋友交流。近几年则每调整一次,都要用邮件或微信发给朋友。多的时候,一次就发给了上百人。在此我要特别感谢龙跃波老师,是他让这些稿子在“农民问题研究所”“农民问题研究所号”这样的平台与朋友们见面的,有的稿子还得到了朋友们的厚爱。也有朋友曾微信私我说,内容不错,就是太散了,最好是先疏理一个框架,再一章一节的写。非常中肯。不过,我还是喜欢“原生态”一点。再说,真要系统写的话,我肯定缺少那样的功力。
本来一直在出版与不出版间犹豫,而且,更多的想法是给自己留个记忆。经不住朋友们一再的鼓动,打算精简之后找出版社联系,暂定书名《感触“笔杆子”——文字工作做什么、怎么做、功夫在哪、有何意义》。可以告诉朋友们,我已经把全部稿子删简了一大半,现在只剩下25万字,并且纠正了原稿的很多错漏。真诚欢迎朋友们多提宝贵意见!
最后,向所有读过拙文的朋友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们!
2022年9月17日

一个文字工作者的自白

《感触“笔杆子”:文字工作做什么、怎么做、功夫在哪、有何意义》

前 言

《感触“笔杆子”——文字工作做什么、怎么做、功夫在哪、有何意义》就要编好了,有点让人欣慰。这不是一般意义的文集,而是一个“笔杆子”的自白,是用我的心血写出来的。
22年前,中央办公厅《秘书工作》杂志1999年第9期发表我当年8月26日在雅安地区党委系统文秘培训班上的讲课要点《从事文字工作的几点体会》,将题目改为《感触“笔杆子”》。当我拿到杂志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笔杆子”。
其实,之前同事、朋友、熟人已经把我看作“笔杆子”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之所以不承认,绝不是我不愿意做“笔杆子”。从个人内心来讲,主要是因为,自己虽然从中学到大学作文成绩还不错,但语文基础知识却不是一般的差,从来划不清句子成分,半天说不出几个成语、典故来,遇到文言文就很伤脑筋,三五百字的材料也免不了写一两个错别字,一不小心又会犯下低级错误,简直不是一块做“笔杆子”的料,只是被迫每天与文字这玩意儿打交道罢了。自己的这些弱点,我从来没有否认过。问题是,这样的条件还能不能在庄严的党政机关做一个合格的“笔杆子”?我现在的回答是:能。
回过头去看,自己自1986年5月从原中南财经大学调到原雅安地委政研室,就开始了一个机关“笔杆子”的职业生涯,直到2012年2月从原四川省委农工委的综合处轮岗到新农村建设指导协调处。事实上,到了新的业务处,我又和处里同事一起,把新农村建设方面的各类文稿全都包揽了下来,并且我自己还打了主力。直到今天,就要办理退休手续了,还习惯性地写写画画。今年一开年,我又完成了《乡村振兴探索典型案例·明月村》的撰写,还在《乡村振兴》杂志2022年第2期发表了《记住乡愁与乡村振兴》、在《农村工作通讯》2022年第3期发表了《高质量推进乡村振兴的路径——以四川省映秀镇、战旗村、三河村为例》,四川省委农办《三农要情》2022年第4期也全文印发了我的调研报告《乡村振兴几个问题的观察与思考》。我想,这样的习惯很可能会延续十年八年。如果要我现在就停下笔来,我一定会感到缺了点什么,或许动笔同看书一样,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总体来看,我的文字工作还是过得去的,得到了各方面的认可。记得我调省直机关的时候,报到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叫去参与一个关于现代农业的专题报告的撰写。可能是要考验考验我的缘故,一坐下来就让我独立完成比较难的一个部分。幸运的是,集体修改的时候,我写的部分差不多每次都得到肯定和表扬。因为顺利过关,后来的几次修改都免我参加。从那时起,我就在四川省新农村建设规划、省委一号文件、省委重大课题研究、省委农村工作会议讲话等许多重要文稿的起草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还两次参与四川省党代会报告的起草。所以,我经常在座谈会、培训班等场合,现身说法,告诉那些来自机关的、基层的年轻朋友:“笔杆子”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人都可以做“笔杆子”,前提是干一行爱一行。

与作家、理论工作者不同,机关里的“笔杆子”天生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草拟的各种文件,单位发了,撰写的领导讲话稿,别人念了,没人知道、也不能让人知道是谁写的,执笔人只能默默无闻地甘做幕后英雄。只要不转行、不转岗,每天,常常包括双休日、节假日,“笔杆子”都会整天整天的待在办公室里,趴在办公桌上,要么一笔一划的写,要么在键盘上不停地敲打。白天干不完的,晚上接着干,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通宵达旦自然是免不了的事。有一年我就在办公室熬了30来个通宵,其中一次是连熬了48个小时,而且熬了通宵之后还没有你休息的时间。就这样,写了一辈子稿子,看着一个个意见、一份份报告、一篇篇讲话从自己手里交出去,往往除了普通公文的拟稿笺上会留下的拟稿人“某某某”外,很少能见到自己的名字。1991年到2013年,是我精力最旺盛、文字工作量最大的20多年,我撰写、修改、编辑过大量的内部信息、督查通报、工作方案、调研报告、发展规划、实施方案、指导意见、领导讲话、理论文章等等。目前常用的十五种法定公文,除了“命令(令)”以外,其余的我都起草或参与起草过。一年的文字工作量,少说也有四五十万字。写得最多的,要算讲话稿和专题报告了。26年前的一个冬天,我正在雅安地委党校学习。有一天下午要我回去修改即将召开的地委经济工作会议讲话稿,是某委一把手写的。我把省委经济工作会议的文件看完之后,思考一阵便从头开始,推倒重来。因为第三天就要开会,所以夜以继日、日以继夜,到第二天下午,交了一个全新的稿子。中间还有一个插曲。那是我第一次在会议室开着空调写,半夜上卫生间顺手把隐藏在天花板的几个电风扇全打开了,得了个重感冒。恰恰是那20多年,我个人的署名文章,主要指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的,掐指一算,平均每年还不到一篇。
为别人作嫁衣,不等于不要自己的独立思考、独到见解。在笔耕近40年的人生历程中,我注意到省市党政机关的“笔杆子”有着不同的类型。比如,有的人一辈子习惯于剪刀加浆糊,常常把别人的观点和材料拿过来,编过来又编过去,成为一种机械性的文字组合工具,鲜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当然也不是没有半点思考,组合过程本身也是一个思考过程,只是这样的思考难以形成自己独立的、有价值的观点;有的人则着眼于研究问题,只要时间允许,一接手任务就会下功夫去做一次专题调研,或深入基层了解具体情况,或找相关人员座谈讨论,往往还会去翻一翻经典文献、专业书籍、相关报刊,然后抓紧时间把问题搞清楚并提炼出自己对问题的看法,再把研究成果转化成相关文稿,或意见、或报告、或讲话稿。严格说来,前者只是机关里面初级的文字者,难以独当一面;后者才是名副其实的机关“笔杆子”,才能成为一个单位的得力干将或顶梁柱。我们经常听说很多单位缺“笔杆子”,缺的不是剪刀加浆糊的文字工作者,缺的正是能写出有观点、能管用的好文章的这一类“笔杆子”。因为机关里面写的主要是公文,而公文是用来解决实际问题、推动具体工作的,其起草过程往往是研究工作的过程。只有站在一定的高度,弄清楚问题的症结及来龙去脉,提出有针对性、可操作性的对策措施,才有它的价值。几年前,我曾经亲眼看到四川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出台的一份关于支持脱贫攻坚的文件,好象只有七八条,大约800字,写得实实在在、明明白白。我一看见就兴奋了起来,马上发到微信朋友圈,并且专门写了一段评论。后来,听说那份文件得到了省委主要领导的表扬。相反,那些“看上去很有水平、看上去很扎实、看上去很美”的文字,不管出自谁的手,也不管怎样精雕细琢,都会变成一堆堆废纸,被扔进垃圾桶里去。
不谦虚地说,我基本上属于后者。我写的稿子,特别是讲话稿、工作报告、指导意见之类的综合文稿,绝大多数都能顺利得到通过,而且还获得过不少肯定和好评。这正是建立在调查研究和多年积累之上的,虽谈不上什么完美,却观点鲜明、内容实在,还多少有点儿新意。熟悉我工作的朋友可能知道,我在接到重要文稿起草任务时,一般不会马上提笔,而是先做三件事,一是静下心来想一想该写些什么,二是迅速查阅相关资料,三是下功夫开展专题调研。通常在调研结束的时候,稿子就有眉目了,有时调研一结束初稿就可以抛出去了。比如,1995年的某一天,原雅安地委分管农业的副书记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告诉我什么时候准备开一个开发农业工作会,要我准备一下。我回办公室想了想,再把多年积累的卡片、剪报翻一遍。第二天就带上几本书,一个人赶班车到基层去调研。一个多月后便把一个讲话稿送到领导手里,领导看过之后对我说,内容很好,语言也符合他的风格。又比如,2004年,我负责起草雅安市委、市政府《关于走新型工业化道路振兴雅安工业的意见》,两个月时间跑了几个区县、若干家企业,开了好几次座谈会,中途还专程到成都西南书城买了《中国工业发展报告》等一批专业书籍。经过充分研究,我写成3500字的征求意见稿,市委主要领导批示:“整体结构好,政策实,文字简洁。”后来我发现,凡是通过调查研究,把问题搞实、把方向搞明、把规律搞懂、把底线搞清、把对策搞准,写的时候又有正确而鲜明的观点、典型而生动的事例、简洁而明快的文字,并且还适应领导的个人风格,这样的文稿,十有八九都会讨人喜欢。我调省直部门工作不久,执笔起草的四川省委、省政府《关于统筹城乡发展的意见》,也是按照我一贯的方法完成的,送审稿也只有4300字左右,还得到了省委主要领导的肯定性批示。

我在撰写各类文稿的几十年里,养成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个人写作习惯。我所熟悉的机关做文字工作的同行,接到拟稿任务后,一般会先拟一个写作提纲送领导审定,或等领导组织相关人员讨论一个详细提纲,再张三李四分工撰写,或由王五先拉一个通稿出来。我呢?我单打独斗的时候比较多,2011年12月四川省第十次党代会报告起草组下达给原四川省委农工委的重点课题“四川农业农村经济发展研究”,也是我一个人从头写到尾的。而且,多数稿子的撰写,我都不拟提纲,往往经过调研、思考,主题、方向一明确就下手。开头可能一连撕掉好几张稿笺纸,但写着写着就明朗起来了,一气呵成。我从中领悟到三个关键词:一个是思维,另一个是积累,再一个是语感。只要你打开思维空间,善于思考问题,能够找到独特的视角,并且形成分析问题的套路,那么,随便什么题目到你手上,你都能迅速作出反映。如果你平时又注重积累,思考过很多问题,搜集了各类素材,形成了一些个人观点,你就能顺着你的分析思路,确定一个基本框架,甚至拿出通稿来。积累的功夫,在于读书、观察、调查研究,特别是后者。当然,只是解决了思维和积累问题还不够,要交出一篇像样的稿子,还需要有你自己较强的语感。不排除语感有天生的潜质,良好的语言环境也是其形成的有利条件,但是要养成较强的语感,必须用心朗诵或默诵足够的古今中外的经典名篇。久而久之,感觉就出来了。有了自己强烈的语感,你思考的东西就会跟着你的感觉,变成文字,连成句子,组成段落,形成完整的文章。然后,再从头到尾默默地往下念,感觉不对的地方就停下来改一改,直到感觉顺畅。很多人喜欢抠文字,我就习惯于找感觉。我承认,我也读过一些语法、修辞、写作之类的书,不过下笔以后还是靠思维、积累和语感,这是我撰写文稿的三件法宝。

对机关里面的文字工作,局外人往往带着不同的眼光来看。曾经有朋友对我说,“你们那些稿子是咋写出来的,换成我,打死我也写不出来”。也有人说,“你们写的那些官样文章,抄来抄去的,全是套话,谁写不来”。其实,这些都是误会。实事求是地讲,机关文字工作有它鲜明的特点。20多年前,我曾把地方党委办公室文字工作的特点概括为“高、广、杂、快、严”五个字。高:站得高,就是要“关起门来当领导”,站在领导的角度来思考;广:涉及广,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等都要涉及到;杂:写得杂,决定、请示、报告、通知、通报、报告等都要会;快:节奏快,有时候半天就要一个报告,前一个稿子还来不及交下一个又来了;严:要求严,数据要可靠,表述要准确,不能出现原则问题。所以,你既要有一定的理论功底,又要懂得路线方针政策;既要吃透上情、熟悉下情,又要了解外情;既要领会领导意图,又要把握领导风格。功夫不到家,谁也写不好。以理论功夫为例,虽然做不到专家那样深,但必须比普通专家广,应该是个杂家、通才。2007年初,我作为主要执笔人,承担省委重大课题“统筹城乡发展 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研究任务。我们迅速翻阅大量专业文献,研究撰写成3900字的专题报告,被选为“精品报告”,在省委扩大会上作大会交流。再看领会领导意图,这是公文写作的基本功,不少写得很有水平的稿子过不了关,问题往往出在这里。难就难在,领导意图很多时候一开始并不明朗,有时还会急转弯。十七八年前,有一天领导交任务的时候,特别提醒一句:能不能写在20页以内。我用B5纸写了不满17页,没过。后来,我组织人马扩展到大16开40页,OK!真的,公文要写好也不容易。但是,只要下够了功夫,就没有写不出来的。30多年里我出手的重要文稿,完全返工的,不超过5个。
我的文字工作能够得到认可,除了工作中的各种努力以外,我想,还与我个人的兴趣与爱好有关。我这人不好动,却好奇,学生时代开始养成读书、思考的习惯,直到如今。小时候家里没啥书,学校里也少得可怜,去书店买又没钱,一见书就想翻一翻。上了大学,便被哲学、社会学、心理学、未来学等深深地吸引着,休谟的怀疑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麦斯多的增长的极限、托佛勒的第三次浪潮、费孝通的社会调查、朱光潜的美学思想……都让我着迷。参加工作后,读书兴趣不减,年阅读量一般在千万字上下。与学生时代不同,后来读书通常与工作需要结合起来,注重专题学习,比如写党建稿子就读党建方面的,国外有关政党研究的经典论著也翻过好几本。遗憾的是,我从不读小说,《红楼梦》等四大古典名著至今没读过;也不喜欢文言文,《论语》《老子》等传统经典,翻过多少次,至今没通读完一本;还有,好读书却不求甚解,成为“印象派”。好在,我喜欢读书,更喜欢思考。无论走路、坐车,还是吃饭、睡觉,都会发呆,偶尔还有走火入魔的感觉。年轻时经常凌晨两三点钟大脑还比较兴奋,现在也会因为某个新点子而激动到深夜。我思考问题,习惯于把读到的东西串起来,不只是把不同的知识串起来,还把理论同生活串起来。一串起来,知识就活了,慢慢地变成了自己的东西。只可惜,30岁以前爱思不爱写,偶尔记在笔记本、稿笺纸、小卡片、废纸屑上的想法,也基本散失了。课堂上与同学、老师争得面红耳赤的关于计划、现代化、集约经营等问题,如果当时能把自己的观点写成论文,应该是有价值的。30岁之后伏案工作任务重了,放飞的时间也少了,但思考的东西大多写进了讲话、意见等各类文稿中。这应该是我写的稿子能够讨人喜欢的又一个重要原因吧?这些,在我个人的文字中也多少有一些记载。

机关“笔杆子”的命运再苦、再不确定,也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你真正投入进去,你就能获得乐趣,就能实现人生价值,甚至能把你的想法变成现实。用世俗的眼光看,在机关做文字工作是没钱可图的,不仅如此,买书要掏你自己的腰包,加班加点要占用你拿黄金也换不走的东西。但是,看着自己的想法变成文字,再变成现实,看着别人撒下大把大把的钞票来圆你的梦想,换成你,能不是一种诱惑?1999年8月26日,我在原雅安地区党委系统文秘培训班上就说过:“文字工作苦,乐亦无穷。”“每当你完成一篇文稿的时候,每当你提出一套方案的时候,每当你提交一份苦心经营的调查报告的时候……自然就有一种自我实现的感觉,就能从中体会到人生的价值。”而且,“当你豁然开朗的时候,当你圆满交卷的时候,当领导拍拍你的肩膀的时候……长长的出一口气,活动活动筋骨,你可以想象其中的滋味。”20年后,2020年3月11日在四川省地方电力局谈公文写作时,我还说,“没想过当'笔杆子’,却干了几十年'笔杆子’的事,但不后悔做'笔杆子’”“如果有下辈子的话,说不定还将是个'笔杆子’”。之所以不后悔做“笔杆子”,主要是因为不少建议直接转化为党委、政府的决策,在实践中发挥了作用,并且看着它们变成现实。比如2000年我提出的“生态化”“建设美丽新雅安”等,写进了雅安市第一次党代会报告,在雅安市的经济社会发展中留下了烙印。又比如,我从2013年起,先后提出的幸福美丽新村建设系列建议,得到省委、省政府的采纳,而且搞得有声有色,曾经形成了新农村建设“东部看浙江,西部看四川”的格局,我也因此为全国各地前来四川考察学习的团队做过数十次情况介绍。这是连做学问的人也会羡慕的。我有很多朋友、熟人在高校、科研单位工作,他们都希望自己的成果能够转化成决策咨询报告,得到各级党委、政府的采纳。
许多“笔杆子”写着写着就把自己的棱角“写”掉了,我则一直保持着自己独立、真爽的个性。我一进机关,老同志就言传身教,教导我没事也要规规矩矩呆在办公室,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能我行我素。这是经验之谈、肺腑之言。的确,很多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只要进到机关,要不了三五年,身上的棱角就被磨得差不多了,而磨不掉的人呢,要么离开机关,要么成为合不了群的另类。可我老是改不了,说实话,也没有想过改不改的问题。比如,口无遮拦,在领导面前也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有时一句话就把人得罪了。又比如,不喜欢往领导办公室钻,更不主动跑领导家里。记得2000年国庆那天早晨,地委分管办公室的副书记要我把党代会报告初稿送去他家,我作为办公室老资历的副主任居然找不到地方,而他家就住机关后面的小院里。像我这样的个性,能做一辈子“笔杆子”不易,反过来不做“笔杆子”同样不易。照理说,我撰写的一些文稿,都是可以给我带来机会的,我可以因此走到新的岗位。我也尝试过变换岗位。记得1996年我就想过到县上去做实际工作,后来也提出过几次,而且并没有要求过提拔或重用,只是想换一个环境,换一种岗位。可得到的回答是:谁来接替?也有人想让我离开,得到的回答虽然说法不同,但意思是相同的:有没有人能够替代?所以,大约从1997年开始,我下决心搞“脱手”工程,组织开展“读书、调研、谈修养”活动,通过学习、实践来培养文秘人员,主要是提高他们的写作能力,让他们早点独当一面。只是没有想到,“笔杆子”成长起来了,有人又说,某人只能写写材料,而且只能写调研报告。这样,我在机关文字工作的岗位上,包括地委办公室副主任、市委副秘书长、市委政研室主任、综合处处长,一干就是30多年。几十年的笔耕,究竟写了多少稿子,恐怕我自己也没法搞清楚了。


当然,一辈子在一个地方、一个岗位做“笔杆子”的人应该没有吧,即使有也是非常罕见的。现实生活中,“笔杆子”的命运,在某种意义上同其他岗位一样,有着多种机会、多种选择。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的人干不了几年就得到了提拔重用,有的甚至一篇稿子就改变了命运,飞黄腾达。看一看每次干部任命名单后面的个人简历,你会发现不少是“笔杆子”出身,或有过“笔杆子”的经历。难怪,我曾经在不同场合,亲耳听到不止一个领导说,能够在机关里面把文章写好的人,还有什么工作干不好?我非常认同这个观点。2012年2月,原四川省委农工委内部大转岗,我从专门负责文稿起草的综合处轮到刚成立的新农村建设指导协调处,很快就打开了工作局面。当年我总结的“微田园”就在全省、全国推广,到2018年3月,还成为中央组织部、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国家行政学院举办的省部级干部乡村振兴专题研讨班的教学案例。据我了解,那个班的教学案例,总共只有3个。紧接着,我提出并推动的幸福美丽新村建设,以“业兴、家富、人和、村美”为基本理念,在西部地区独树一帜,在全国也很有代表性,中农办至少5次印发我们的做法和经验,《人民日报》也在头版做过几次专题报道。不过,具体到某一个“笔杆子”,其命运如何,既要看他自己的本事,更要看他碰到什么样的运气。所谓运气,有大运,也有小运。在我看来,整个社会风清气正是大运,单位主要领导公道正派是小运。当然,小运有时也能助你成大器。我年富力强的时候,赶上过大运,也撞到过小运,在机关工作几十年也算平平稳稳。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没有任何背景,从大山沟里走出来,又从不鞍前马后、吹吹拍拍、拉拉扯扯,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该知足了。我常说,自己对得起组织,对得起单位,也对得起良心。

机关“笔杆子”一般少有自己名下的文章,我也是这样。署我自己名字的文章,除了每年个人的工作总结、述职报告,90%以上是我离开文字工作岗位后写的。其中,发表在报纸杂志的,多数还是副产物。一部分是在工作会、学习会、研讨会上的即兴发言。通常是发言的时候引起一些反响或关注,会后我趁热把它变成文字,再找机会发给相关的报纸或杂志。比如,2009年3月16日,我在原四川省委农办专题学习会上的即兴发言,有同事一听就说有新意,会后我便写成短文《漫话“作风养成”》。两年后翻出来看,觉得不发出去有点可惜,于是压缩到一千余字发给《四川日报》评论部,2011年10月12日便发表在理论创新版,被人民网、中国网、光明网、紫光阁等50多家网站转载,还在人民网党建频道的排行榜上冲到了第一位。又比如,2011年7月22日,我在四川省社科院和四川大学举办的农业现代化与粮食安全理论研讨会上的即兴发言,会后刚整理出来就发到中央农办,7月26日就被印送高层参阅,得到中央领导和中农办主任批示。另一部分是课堂讲稿或PPT中某个观点的转化。比如,我在讲新农村建设、乡村振兴的时候,多次讲到规划中的长官意志、技术“专政”、资本诱惑、农民眼光等问题,引起学员共鸣。后来我写成短文《编制乡村振兴规划应注意四种倾向》,发表在《农民日报》2019年2月16日第3版。这篇文章还被中央政研室《简报》全文采用,得到中央政治局常委的批示。再有,最近几年的一些稿子,则是在微信朋友圈发的评论。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件遗憾的事。2019年9月初,我由非洲猪瘟问题入手,在朋友圈发了一篇评论《“生猪保卫战”不能就猪言猪》,主要引出对粮食安全问题的反思。发给报社,因非洲猪瘟话题在当时比较敏感而被枪毙。
因为属于自己名下的文字不多,所以倍加珍惜,有空的时候就一篇一篇的收集起来。只是,因为工作调动,也因为电脑操作不当的缘故,过去的部分文稿怎么也查找不出来。已经汇集起来的文字,简单筛选之后,大体可以分为六种情况:一是“感悟”,在干部培训、选调生培训等一些场合,从不同角度谈文字工作的切身体会,20多年前讲的内容,近两年还有人在网上转发,说明还有些价值;二是“经历”,多属个人的年度工作小结,也没有收齐,不过从中足以看出一个文字工作者所做的和能做的工作,其中2012年是一个节点,之前主要是写,之后主要是说;三是“日记”,全是2013年7月—2014年10月期间三次蹲点调研时记的,有时一个晚上就手写了三四千字,一共写了七八万字,我曾把它们汇成一本小册子,叫《走在乡间小路上——驻乡进村入户调研日记选》,这是我近几年思考问题的主要源泉;四是“发言”,有的是被临时逼出来的,通常借题发挥、小题大作,多来源于平时的思考和积累,体现了我“不求尽善尽美,但求点滴新意”的主张;五是“短文”,包括一些随笔、调研报告、微信评论,力求比专家快、比官员深,其作用未必亚于那些关起门来炮制的长篇大论;六是“课件”,主要源于各类培训班和一些学习班、研讨会、报告会的PPT,相当一部分专题在当时是比较新的,我尽量旁征博引、自圆其说,仔细一看里面确实有不少思想火花,有的观点也转化成了短文。另外,我还附了几篇个人起草的“公文”,全是我一个人写的,都体现出我的文字风格,可以看出我写公文的一些特点。这些文稿,虽然只是我文字工作的很小一部分,但是,也足以道出一个在机关耕耘30多年的“笔杆子”的酸甜苦辣。
当然,如果仅仅是反映我个人的酸甜苦辣,我就不会淘神费力把它们汇集起来了。从师友的反馈来看,这些长长短短的文字,对刚进机关的年轻人有启发,机关业务骨干也可以借鉴,毕竟“写”是机关工作的一项看家本领。不仅如此,做学问的朋友也说,他们还可以拿去参考参考。我想也是。
2022年2月28日写成
2022年9月13日补充

注:本文曾以《一个机关文字工作者的自白——〈感触“笔杆子”〉前言》为题,于2022年3月2日发表在“四川村社”,四川省社科院《当代史料》2022年第2期刊发,题目改为《一个机关“笔杆子”的自白》。如果您有耐心浏览本书,您便会发现,这个前言实际上是全部书稿的导言,用一个机关工作人员近40年职业生涯的人生经历、文字碎片和切身体会,回答了机关文字工作做什么、怎么做、功夫在哪以及有何意义的问题。如果您是过来人,我相信会引起您的共鸣;如果您刚进机关,我相信至少会让您少走一些弯路;如果您还在苦读,我相信可以作为您未来人生选择的参考;即使您搏击商场,我想,您也将从中获得一些有益的启迪。
作者董进智
四川省农业农村厅二级巡视员,四川省乡村振兴战略研究智库专家,四川省农科院天府农科智库专家委员会委员,四川省生态文明促进会专家委员会专家委员。1984年毕业于四川财经学院。先后在中南财经大学、雅安市委机关、四川省委农工委、四川省农业农村厅工作。近十年在《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农村工作通讯》等省级以上报刊发表文稿100多篇,出版专著《艺术化,乡村的未来》《诗意乡村,新时代的乡村艺术化》,参与撰写专著5部,获四川省优秀社科成果二等奖2项,全国党刊优秀稿件一等奖1项,四川省新闻奖评论类一等奖1项、文字系列报道类三等奖1项,四川省干部培训好课程奖2项。
文章来源|董进智《感触“笔杆子”》【整理摘编:时英平】
编辑 |龙跃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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