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阅读丨曾平：地问

        地，经过２０年的侍弄，已经肥得流油。老人弓着腰，扶着犁，挥着鞭，吆喝着牛。

        天，热起来，催着汗水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春雨已经来过。绿色，像商量好似的，一股脑儿地蹿出来。大片大片的地空荡荡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春耕的人。

        原野静寂。儿子立在田坎上，望着父亲。

        快下来！老人催儿子。

        儿子是被父亲抓到地里的。他连鞋也没脱。

        儿子说，爹，我去工厂干活儿，去工厂干活儿划算！儿子晓得父亲不高兴，父亲不高兴已经很久了，但他得把话说清楚。

        不远的城镇，一排排厂房冒着滚滚浓烟。儿子要去的就是那里。

老人挥着鞭，催着牛。他不想听儿子解释，一听，怒火就要蹿出来，舔得心尖尖一阵一阵地痛。昨晚，儿子陪着他算了半夜的账。儿子算儿子的，他算他的，两人算不到一块儿。

        爹，种庄稼卖得了几个钱？儿子继续劝。儿子能举出一串串的例子，要不然，那么大的一片原野，现在怎只有父亲和他那一头牛？

老子不卖，老子自己吃！老人答。老人随牛奔跑着。多肥实的地啊！到了秋天，会长出多少沉甸甸的黄谷啊！

        不种地，你吃啥！老人骂。老人骂得很有些自得。

爹，种子得多少钱？化肥得多少钱？农药得多少钱？儿子耐着性子劝，再次和父亲算着他昨晚算过的账。

        钱！钱！钱！你只晓得钱！老子不要钱，老子要黄谷，要煮饭吃的黄谷！老人恼怒得很。

        不谈钱？买谷种你怎让我拿钱？买化肥你怎让我拿钱？儿子抓到了父亲的痛处。

        养儿算得清饭钱？老人不管儿子的提问，老人说，老子养你，算得清钱？老人觉得自己种自己的庄稼和自己养自己的儿子没有什么两样。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养谁养？自己的庄稼自己不种谁种？

        儿子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劝，爹，算上你的工资，牛的工资，种这地，倒贴！

        倒贴个！我的啥工资？我种我的地我开啥工资，牛是我自己的牛我开啥工资？老人莫名其妙。老人甩着牛鞭，奔跑着。

        你去给工厂守门，人家不开你工资？你的牛给别人家犁地，人家不开你工资？儿子问。

        老子种自己的地！老子不给工厂看门！老人说。老人使着劲儿，牛跑得更欢。

        为了工资，我自己的地不种，跑去种别人的地？老人笑骂着。老人觉得实在好笑。

        老子看你想工资想疯了！老人继续催着牛。

        老子从来没听说过自己种自己的地还要向自己要钱！老人说。老人把犁铧扶得更紧了一些，他想把地犁得深一点儿，再深一点儿。

        牛的步子慢下来，老人也缓口气。毕竟岁月不饶人。

        你想钱想疯了！老人再次骂。

快下来干活儿！老人催儿子。

        不！儿子还立在田坎上。太阳当空，白晃晃的。

你要干啥？

        我要去工厂干活儿挣钱！儿子答。

        你敢！要不是离得远，老人的牛鞭可能飞在儿子的身上了。老人虽然怒火冲天，却一点儿也不耽误手上的活儿。他继续催着牛。泥土的芳香，随着犁铧疯跑出来，熏得他舒痒痒的。

        快下来，干活儿！过一阵，老人再次催促。

        没有人回答他。老人回过头，哪里还有儿子的影子？

        儿子已经走了。

        空旷的田野，只有老人和他的牛，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