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张爱玲的生日。 102年的今天,张爱玲出生在上海。1937年她高中毕业时,在校刊填过一个调查,其中她填下“最怕:死;最恨:有天才的女人太早结婚;最喜欢:爱德华八世;最喜欢吃:叉烧炒饭”故而她名为“爱憎表”。这份《爱憎表》她曾花了约2个月的时间想要写完,但陆续搁下,始终没有完稿。但在这些片段中,给了我们一个得以窥见她生死观的机会。 她说:“整个人生就是锻炼,通过一次次的考验,死后得进天堂与上帝同在,与亡故的亲人团聚,然后大家在一片大光明中弹竖琴合唱,赞美天主。不就是做礼拜吗?学校里每天上课前做半小时的礼拜,星期日三小时,还不够?这样的永生真是生不如死。” 1995年,“最怕死”的张爱玲还是与世长辞了。此前她立下遗嘱:“遗体立时焚化——不要举行殡仪馆仪式——骨灰撒在荒芜的地方——如在陆上就在广阔范围内分撒。” 张爱玲遗嘱 她的遗嘱执行人林式同先生后撰回忆长文《有缘得识张爱玲》,它是有张爱玲身后事最可靠的记载。 今天我们节选了张爱玲《爱憎表》和林式同《有缘得识张爱玲》的部分内容,以求更多维度地了解张爱玲的死亡观。 《爱憎表》——最怕死 “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我不喜欢吃水果,顿了顿方道:“香蕉。” 她笑了,摘下一只香蕉给我,喃喃地说了声:“香蕉不能算水果。像面包。” 替我弟弟削苹果,一面教我怎样削,又讲解营养学。此外第一要纠正我的小孩倚赖性。 “你反正什么都是何干——”叫女佣为某“干”某“干”,是干妈的简称,与湿的奶妈对立。“她要是死了呢?当然,她死了还有我。”她说到这里声音一低,又轻又快,几乎听不见,下句又如常,“我要是死了呢?人都要死的。”她看看饭桌上的一瓶花。“这花今天开着,明天就要谢了。人也说老就老,今天还在这里,明天知道怎样?” “你看,姐姐哭了。”她总是叫我不要哭,“哭是弱者的行为,所以说女人是弱者,一来就哭。”但是这次她向我弟弟说,“姐姐哭不是因为吃不到苹果。” 我弟弟不作声,也不看我。我一尴尬倒收了泪。 我从小在名义上过继给伯父伯母,因为他们就只一个儿子,伯母想要个女儿。所以我叫他们爸爸姆妈,叫自己父母叔叔婶婶。后来为了我母亲与姑姑出国一事闹翻了——我伯父动员所有说得进话去的亲戚,源源不绝北上做说客,劝阻无效,也就不来往了,她们回来了也不到他们家去。我们还是去,但是过继的话也就不提了。不过我的称呼始终没改口。我喜欢叫叔叔婶婶,显得他们年青潇洒。我知道我弟弟羡慕我这样叫他们,不像他的“爸爸妈妈”难以出口。 但是当时她那一席话却起了个副作用,使我想到死亡。那时候我们住白粉壁上镶乌木大方格的光顶洋房,我姑姑说“算是英国农舍式”。有个英国风的自由派后园,草地没修剪,正中一条红砖小径,小三角石块沿边,道旁种了些圆墩墩的矮树,也许有玫瑰,没看见开过花。每天黄昏我总是一个人仿照流行的《葡萄仙子》载歌载舞,沿着小径跳过去,时而伸手抚摸矮树,轻声唱着: 我当然不会为非作歹,却也不要太好了,死后玉皇大帝降级相迎,从此跳出轮回,在天宫里做个女官,随班上朝。只有生生世世历经人间一切,才能够满足我对生命无餍的欲望。 整个人生就是锻炼,通过一次次的考验,死后得进天堂与上帝同在,与亡故的亲人团聚,然后大家在一片大光明中弹竖琴合唱,赞美天主。不就是做礼拜吗?学校里每天上课前做半小时的礼拜,星期日三小时,还不够?这样的永生真是生不如死。 但是我快读完中学的时候已经深入人生,有点像上海人所谓“弄不落”了,没有瞻望死亡的余裕,对生命的胃口也稍杀。等到进了大学,炎樱就常引用一句谚语劝我:“Life has to be lived.”勉强可以译为“这辈子总要过的”,语意与她的声口却单薄惨淡,我本来好好的,听了也黯然良久。 但是毕业前一年准备出下年的校刊,那时候我还没完全撇开死亡这问题。虽然已经不去妄想来世了,如果今生这短短几十年还要被斩断剥夺,也太不甘心。我填表总想语不惊人死不休,因此甘冒贪生怕死的大不韪,填上“最怕死”。 《有缘得识张爱玲》(节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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