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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七〇回 读红品诗词-194 《桃花行》赏析 文/墨吟 筱蕊
海棠诗社成立之初，众人热情高涨，连续举行两届诗会，分别咏白海棠、咏菊花、咏螃蟹。之后凤姐病了，李纨、探春料理家务不得闲暇，且又有诸多杂事，海棠诗社竟沉寂了一年。 这一日，湘云打发翠缕来告诉宝玉：“请二爷快去瞧好诗！”宝玉便随翠缕来到沁芳亭，果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都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篇诗看。看见宝玉来时，都笑说：“咱们的社散了一年，也没有人作兴。如今正是和春时节，万物更新，正该鼓舞另立起来才好。”湘云笑道：“一起社时是秋天，就不应发达。如今恰好万物逢春，皆主生盛。况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宝玉听着，点头说：“很好。”且忙着要诗看，众人都又说：“咱们此时就访稻香老农去，大家议定好起的。”说着，一齐起来，都往稻香村来。宝玉一边走，一边看那纸上写着《桃花行》一篇曰：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亦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树树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让我们分成四段来赏析这首诗。 一、“桃花帘外东风软”至“帘中人比桃花瘦”八句为第一段：帘外娇艳欲滴的桃花忘情地盛开着，东风惊艳，变得和煦温软，让人充满疼惜和怜爱；而帘内的桃花（黛玉自比之），做了心情的俘虏，清早起床后，连自己的妆容都懒于描画。这帘内人、帘外花，只有一帘之隔，两厢对照，一是盛妆，娇艳花；一是晨妆懒，憔悴人。东风欲揭开帘栊，让春色渲染帘内人的心情，花想看人，人又何尝不想看花，可惜帘儿却不被风儿掀动。桃花在帘外开放如故，人在帘内却比桃花瘦，淡了青春的颜色，失了花儿的丰盈。 二、“花解怜人花亦愁”至“茜裙偷傍桃花立”八句为第二段：隔着帘儿，东风却把帘内人与帘外花两情相系，帘外花怜惜帘内人的情愁，蓦地也是千愁百转。满庭院的花儿如期绽放，看着这明媚的春色却没有喜悦，想到自己的身世，以及理还乱的情感，心中伤感倍至。门儿虚掩，无心清理长满院落的青苔。落日下，独自倚在栏杆上出神。倚着栏杆的人儿只能向东风泣诉，茜纱裙悄悄与桃花并立，相映更红。 “花解怜人花亦愁”句系借鉴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式而作。“茜裙”，即红色衣裙。 三、“桃花桃叶乱纷纷”至“香泉影蘸胭脂冷”八句为第三段：桃花和桃叶纷繁茂密，花儿鲜红，叶儿碧绿。千万株桃树花朵竞放，犹如裹在红色的烟雾之中，将楼壁映照得一片模糊。酣酣春睡醒来时，看春晨日出，犹如一团火球冲破云锦，云锦化作了一对对鸳鸯。然而此刻的心情却郁郁寡欢，侍女端水来，面容倒映在金盆中如影蘸水，心如泉冷。 “天机烧破鸳鸯锦”句系借用七仙女神话故事而作：相传七仙女以天机织五色云锦，于日出日落时散布天空。“烧破”，指红日如火球冲破云层，形成壮观景象。鸳鸯锦，指形如鸳鸯的云锦。 四、“胭脂鲜艳何相类”至“寂寞帘栊空月痕”十句为第四段：娇艳的面容可与何物比拟？只有花的颜色和人的眼泪。若将人的眼泪比作桃花，这鲜红的泪是血泪吗？眼泪长久流，花儿自娇媚。泪眼看花，眼泪很快流干，泪干时春亦到了尽头，花儿也要憔悴了。憔悴的花儿遮掩着憔悴的人，花落人也倦，黄昏已近。杜鹃啼鸣，春色已经褪尽，只留下寂寞的窗帘，空濛的残月。春尽，情尽，心已碎！ “胭脂”，面脂和口脂的统称，是古代妇女常用的化妆品。此处代指作者的面庞。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此二句与《葬花吟》中“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相呼应。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此二句与《葬花吟》中“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相呼应。 “杜宇”，传说中古代蜀国君主，号望帝，后归隐，其魂化为杜鹃鸟，后人遂称杜鹃鸟为杜宇，亦称子规。 宝玉看了《桃花行》，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泪，又怕众人看见，又忙自己擦了。因问：“你们怎么得来？”宝琴笑道：“你猜是谁作的？”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子稿。”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宝玉笑道：“我不信。这声调口气，迥乎不像蘅芜之体，所以不信。”宝钗笑道：“所以你不通，难道杜工部（杜甫）首首都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宝玉笑道：“固然如此说，但我知道姐姐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妹妹虽有此才，是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伤，作此哀音。”可见黛玉的心，黛玉的情，宝玉最懂啊。 《桃花行》是一首古风，黛玉亮丽的才情再现光芒。然过于悲伤，过于心痛，令人不忍卒读。在黛玉诗稿中，《葬花吟》、《秋窗风雨夕》和《桃花行》是最重要的三首诗，合称“黛玉三哀”。《桃花行》比之于《葬花吟》和《秋窗风雨夕》更为感伤，《葬花吟》虽也凄婉，尚有抗争的呼声和寄托理想的旋律；《秋窗风雨夕》虽也哀怨，那是学古人借秋夜风雨所抒发的愁情；而《桃花行》却是面对明媚春光的悲歌，其痛苦逐渐深沉，情感也日益脆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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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林黛玉《桃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