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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讲《聊斋志异》里面的名篇《画皮》。  这个故事名气太大了，对吧？我们从小到大都看它，故事集结了惊悚、悬疑、血腥等等元素，所以被一次一次地翻拍成影视剧。 就说现在看起来，《画皮》依然是最恐怖的《聊斋》里边的故事？为什么啊？是细思极恐，你看现在现代版的《画皮》，怎么讲呢？看新闻——藏在冰柜里的妻子，跌下悬崖的孕妇，下水道里头失踪的老婆……我听了以后就汗毛都竖起来了。那还有人把这些新闻都复述了一遍之后，就问了我一句说你爬山吗？附带了一个非常阴险的表情，我当时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所以我们现在再来看《聊斋》，其实就是要想清楚，蒲松龄塑造了很多狐女和鬼女，其实都是非常可爱的，比如说婴宁对吧？小谢、小翠、连琐等等这些。那《画皮》里的女鬼就非常可怕，它可怕在哪里呢？ 第一它吃人，但比吃人更可怕的是，这个恶鬼会披着人皮吃人，它非常具有欺骗性，对吧？那么这个故事我们都知道，可是原著里面的确和我们看到的影视剧是不太一样的，那原著的《画皮》讲了些什么呢？我们仔细地来读一下。 在《聊斋》里，这个故事分为四大段。第一段，王生遇到一位漂亮的小姐姐，就把她带回家和她同居。 那第二段，他遇到一个道士，道士说你有妖气，然后王生不相信，后来回家就亲眼目睹了这个厉鬼画皮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知道他认错鬼了。 第三段，就是他请这个道士来驱鬼，结果道士做法没管用，恶鬼把道士挂在门上的拂尘撕碎了，然后掏走了王生的心，把这心吃掉了。 那么第四段，就讲了王生的妻子苦苦哀求道士，道士回来杀掉了恶鬼，然后又教了王生的老婆一个办法，让王生起死回生。  那我们来看整个故事，它就是一条线索，叫作王生这个人的命运。那么另一条线索呢，写的是那个鬼的狡诈和她的凶残。 那首先女鬼的出现非常能够迷惑人，时间是早晨，远远的在路上，王生就看见一个女孩子“抱袱独奔，甚艰于步”，就抱着一个大包袱，一个人在那里走，然后走得很艰难，这不是很可怜吗？那个叫作卖惨，对吧？ 那么这个时候，王生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叫作“急走趁之”，就是急忙走了几步，凑到人家身边去，你看这看上去就很轻浮，对吧？然后就问她说，你怎么回事呀？搭讪开始。然后这个女孩子就讲说：“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呢？”就是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就说你就是个过路人，你又不能帮我做什么了，为什么来问？这个很厉害，这叫欲擒故纵，对吧？ 然后王生被她一激，立即就说，你有什么问题只管告诉我，我必定要帮助你的。好了，女孩子就讲了一个理由，说她们家穷，所以爸爸妈妈就把她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做妾。那这个大户人家有一个夫人非常嫉妒心重，就打骂她，虐待她，所以她就逃跑了。  这当然是恶鬼的谎话，但是编得无懈可击，那很值得同情，一个婚姻制度的受害者，对吧？而且她的父母也不爱她了，把她扔掉了，所以这个人不逃走就无路可走了，但一旦逃出来，也没有人管她去哪里了嘛。 所以王生就觉得有机可乘嘛，然后说那你要去哪里呢？这个女子说：“在亡之人，乌有定所。”那肯定是非常凄楚嘛，这什么暗示呢？我没有地方去。王生就说，那你就跟我走吧。他就把这个女孩子带回了自己的家。 那首先我们就能发现，王生就是动机不纯，对吧？路上遇到一个女孩子，看人家漂亮，就敢把人家带回家，那你肯定是起了歪心思嘛，所以因果报应就来了。 那么回到家里之后，这个女孩子就说，我是不是不方便在这里呀？会不会被泄露行踪？这也说得过去对不对？因为她是逃出来的嘛，不想给人知道。王生就把她安顿在了自己的书房里，说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找来的。  对于王生这一套黑暗操作，这个女孩子怎么评价呢？说“此所良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 勿泄。”就是你得保密，这王生就很高兴，“生诺之。乃与寝合。”就这七个字什么意思？就大白天，两人就做起了那个不可描述的事情，那你就觉得这个女孩子恐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对吧？ 那接下来，这件事就败露了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被王生的妻子知道了。妻子就起了疑心，说这会惹祸吧？你还是把她送走。王生不听，为什么不听？已经沉溺于美色了嘛。那后来王生去上街，就碰到了一个道士，道士说你周身邪气萦绕，你遇上什么了？王生说没有，坚决没有。那道士就说：“惑哉！世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就这个世上总有这样的人，死到临头了还都不觉悟。 然后王生就半信半疑，可是他怎么说呢？他说：“明明丽人，何至为妖”肯定这个道士忽悠我。这个时候就是他完全被这个皮囊迷住，就是心里不肯相信那明明就是一个恶鬼，就人只愿意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这叫人性。 那接下来，这个人性就驱使着王生偷偷地回去，想要半信半疑地看一眼，他看见了什么呢？古代都是那个窗户纸嘛，蘸湿，捅一个小洞，“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就看见了一个厉鬼，脸是绿的，然后牙齿就像狗牙一样狰狞和交错。她把一张人皮铺在床上，“执彩笔而绘之”，彩色笔在上面画，这就是画皮。画好了把笔一丢，然后如振衣状，什么叫振衣，就抓着衣服，哗一抖穿在身上了。这个脑洞很大，感觉到就是我们就在眼前看着这件事发生。“遂化为女子”。 那王生当时就吓尿了对吧？说天哪！这就是一个恶鬼。这个情景我们很熟。然后他就跑去追那个道士，不知道在哪，终于找到道士，就跪下说，救命救命！然后道士怎么说？道士说：“此物乃良苦，甫能觅代者，予亦不忍伤其生。”什么意思呢？就是她的确是一个恶鬼，但是她也挺不容易的，她必须要找到人替代她，她才能转生呢，我也不想伤害她，所以怎么办呢？  这个道士本着慈悲心和慈悲愿，就给了王生一个拂尘，说你挂在自己的门上，让这个鬼走了就好了。那起到了效果吗？王生回到家，就把这个拂尘挂在门口，他根本不敢去书房了对吧？然后他连看都不敢看，这个男人这个时候干什么呢？“使妻窥之”，就是让他老婆你快看看那个鬼在干嘛呢？ 他老婆就站那一看，“望见女子来”，那个恶鬼化的美女就来了，看见拂尘挂在那不敢进了，就知道这是道士要来抓她了。女子说什么？“道士吓我。终不然宁入口而吐之耶！”就这个鬼徘徊了很久走了，大家终于觉得放了一次心，她突然就来了，勃然大怒。 这个鬼在给自己壮胆，最后思想工作做通了，说你这个臭道士你吓唬我，难道我到了嘴的肉，就能丢掉吗？那怎么样呢，叫“取拂碎之，坏寝门而入。径登生床，裂生腹，掬生心而去。”你看就这一句话全是动词，先把拂尘砸碎，然后破坏了门进来，破门而入，径直上了这个床，把他的肚子扒开，把他的心拿走。 我怎么讲这么残忍的事情，觉得好有力量感。 对，就是鬼的那种生猛和狰狞在这一刻就爆发了，然后所有的人根本就不敢上前，等这个鬼走了，妻子哆哆嗦嗦上去一看，人已经死了，那怎么办呢？妻子肯定是非常悲苦，就去找那个道士，说还有什么办法？  那个道士听了也很生气，你看我慈悲心，没想到坏了这条人命，你竟然不走，还把他的心挖走。那么道士就说，我一定得收了你。道士就来抓鬼，可是鬼已经不见了，那道士叫掐指一算，后来说没走远，说这南边的院子是谁家？王生妻子的弟弟叫二郎，就说那是我住的地方。他说就在那。这弟弟就大惊，说不可能。道士说，你家最近有什么陌生人来吗？这个弟弟就问了一下，说早晨来了一个老太太，说要给我们家打扫卫生做佣人，现在刚刚到我们家。然后道士就说，对，就是这个了。 道士怎么样降鬼呢？“仗木剑，立庭心，呼曰：'孽障！还我拂子来！’”那孽障两个字是不是很熟，就《西游记》里捉妖都是这样的。那这个鬼一看，叫“人皮划然而脱”，就那个人皮就划出来现原型，化为厉鬼，然后卧在那里，发出像猪一样的这种嚎叫声。 下面捉鬼的情景写得很精彩，说“道士以木剑枭其首”，把她头砍掉，身变作浓烟，在地上形成一堆黑烟，道士就拿了一个葫芦，“拔其塞，置烟中，飗飗然如口吸气”，什么意思？就是那个葫芦就像吸气一样，这样的声音，整个把这团黑烟就吸走了，然后把葫芦盖上，地上就是一张人皮。道士就把这个人皮卷起来，如卷画轴生，唰唰唰卷起来，“亦囊中”，插在囊中就走了，很潇洒。 你就在想了，这事明明是想出来的，怎么这些细节描写得这么好？对，就是真正的文学大师都是写细节写得特别好，写作文也是一样，要写细节。 那接下来，这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吗？并没有。对王生的妻子来说，我的人没了，怎么办呢？她就抓着这个道士不让他走，怎么把他救活呢？那道士就说，这个我帮不了你了，为什么呢？就是我的能力就这么大，但是我告诉你，有一个人能帮你，这个人就在闹市里面，他说“市上有疯者，时卧粪土中，试叩而哀之。倘狂辱夫人，夫人勿怒也。”那个闹市里面有一个疯子，他老卧在那个一堆的这种粪水里面，就非常的脏，说你去求他，他能帮你。但他肯定是要百般地刁难和侮辱你，你千万不要生气。 这个妻子就去了，找到了这个人。他果然是一个又脏又老又臭的乞丐，然后王生的妻子和他的妻弟就跪在那里求这个人，那人说佳人来求我，你爱我吗？就百般地轻浮和调戏她。 这里面其实是有一个很深刻的寓意，就是恶鬼披上人皮，化作美貌女子，来博得注意、欣赏和宠爱，获得利益。但是反过来，佛菩萨却往往以什么疯癫、卑贱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比如说那个济公，对吧？其实还是在讲大多数的世人都是只看皮囊的。 所以王生的妻子就被这个人百般地羞辱，然后还被打，然后她还是苦苦哀求。那乞丐就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说食之，就你吃掉它。众目睽睽，这妻子怎么做？然后她就强忍着恶心，把这一口浓痰吃掉了。吃掉以后，那个乞丐就大笑着，不知所踪。 这时候怎么办呢？“妻子尾之，入于庙中，迫而求之，不知所在”，就她追着他，这个人不见了，妻子应该怎么办呢？“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愿即死。”这八个字非常沉痛，丈夫死了，然后还当众吃了一口乞丐的浓痰，然后就是“俯仰哀啼”，就这个哭得已经前仰后合，不省人事了，就但愿立即死在这里才好。  然后回到家中，还要去把丈夫收敛好，就看着丈夫那个尸身就痛哭，叫“抱尸收肠，且理且哭”，哭到声嘶力竭的时候就想吐，嗷的一下吐出来，吐的是什么呢？是一颗活蹦乱跳的心，就掉在了这个王生破开的胸膛里面，然后赶快把这个尸体合起来，慢慢地这个人身上就有了热气，慢慢地这个人就醒转来，王生就是这么复活的。 那看到这里，我们才算弄清楚了《画皮》完整的故事，你会不会觉得心里头还是有点不舒服对吧？所以说《画皮》并不是《聊斋》中最好的一个故事，为什么呢？ 首先它并不深刻，就十几岁的人一看就明白，它就是一个讲道理的故事，对吧？所以书里也讲，说异史氏说，世上的人真是太愚蠢了，明明是妖怪，却认为是美人。执迷不悟的人更是愚蠢，明明是忠诚却认为是虚妄。 而这个故事中，明明是王生的命运，由他自己的贪念造成悲剧，但结果代价是谁承担呢？是王生的妻子。所以就是王生贪恋美色，最后让自己的妻子吃了别人的痰唾来救活他，所以愚蠢的人不仅仅是容易被表面现象迷惑，还常常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那么清代《聊斋》的点评家，有一个叫但明伦的人，他来理解《聊斋》有一点点新意，他就说世之以妖冶惑人者，就那些妖怪它想要迷惑你，动摇你心智的。它日日铺人皮，执采笔而绘者也。就是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就它每天都在皮囊上，在迷惑你的这个甜言蜜语上下功夫，那是为什么呢？就是为了让你起邪念，让你生出不该有的贪念。 所以西方的哲学家也说过一句话，说欲望就是使人受磨难的根源。当然，欲望是可以带来一时的幸福和欢乐的，但是幸福和欢乐的背后却隐藏着痛苦。 中国古话说叫乐极生悲，一切欲望都要付出代价，谁能说现在世界上就没有王生这样执迷不悟的人呢？《画皮》就讲到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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