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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暂且安稳

 寸池 2022-10-05 发布于甘肃
这是1992年的西北农村,包产到户第一年,来禾家六亩麦子碾了两千八百斤。丰收的喜悦冲淡了雒货郎对这个家庭的破坏与打击,也将谣言挡在了院墙之外。领了结婚证,即便开着两个门,却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稳固。


太阳照常从厨房背后冒出来,光从西房瓦楞上往下移,移下前檐,移下台阶,到晌午时已经将大半个院子照亮。院子早被秋叶扫得干干净净,鸡舍门今天不开,牛也拴到后院去了,只有黄狗还在南墙根下吐着长舌头喘粗气,花猫则去麦场逮老鼠去了。

来禾耕地回来,吃了一碗秋叶泡好的谷面馍馍,抽了一锅子旱烟,把客房檐下立着的麦子一口袋一口袋往院子里倒。麦粒倒落的声音犹如天籁般悦耳动听,粒粒麦子被阳光一照,就像黄金一样闪闪发亮。秋叶跪在台阶下,双手搂着麦粒,再一把一把推开,推到院子四处。旺廷早脱了条绒鞋,光着脚丫子在麦粒中划出两条弧线,弧线越来越大,终于划出一个大大的圆。不知什么时候,欢欢从后门钻进来,也脱掉鞋子,和旺廷一起由外而内跟着划圆。

晒完麦子,秋叶将腾空的口袋围在四周,端来菜盆坐在口袋上给豆角抽筋准备午饭,来禾在门外一堆新麦柴上喷了水,坐在中间,粗大的手捋了三股新麦柴开始编辫子。

麦柴辫子是放大加粗拉长了的秋叶的辫子,只是秋叶的辫子是顺着腰身往下辫,麦柴辫子从来禾屁股下面往前辫。

来禾想起刚结婚那一两年,门背后挂着秋叶陪嫁来的一个方镜子,清晨起来,秋叶对着镜子梳头,他靠墙躺着,看那三股子黑色的河流在她的指缝里流泻交汇,跳跃波动,最后扎上一根红头绳,就和样板戏里喜儿的辫子一样漂亮。那是一对活泼而调皮的辫子,她跑它们飞,她扭一下腰身,它们就摇来扭去的,久久安分不下来。

他希望她像那对辫子那样活泼,至少在夜里,他希望她能回应他,像辫子缠着她那样缠着他。可是,她安分又安静,像被人剪掉的辫子那样直挺挺躺着,死人一样。

来禾猛然想起他怒剪辫子的事,心头一紧,手头的麦辫子就松了。掌心里吐了唾沫,紧了两把,来禾继续辫着。辫吧,辫它八尺,辫它一丈,把麦子拴起来,有了麦屯,我还不信抵不过货郎的一把丝线两包颜料。

秋叶抽完蚕豆筋,离做午饭还尚早,便懒坐在口袋上,双手掬了一掬麦子,舔了几粒在口里嚼着,新麦的香味勾起儿时的回忆——

那时候她七八岁吧,穿着一身打满补丁,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衣裤,饥饿整天像一只寻找食物的猫,在她小小的胃里抓来抓去,抓空了她的肚子,挠烂了她的胃。

冰雪消融,麦苗返青的一个晌午,邻居家大哥哥带她去拔青苗吃,她还不知道麦苗居然有那么好吃,吃得她两嘴角直流绿汁。大哥哥说他还有更好吃的,他带着她来到一个废弃的窑洞里,从老鼠洞里掏出两个黑黑的死洋芋,熟的。他们两个一人一个啃着,像吃山珍海味。

大哥哥说要是她听话,他还可以搞到麻雀肉。她说她当然听话了,大哥哥忽然变了个人,像捉一只麻雀那样扑过来,她被压在厚厚的尘土里,恐惧瞬间撅住了她。情急之下,她抓了一把土打过去,大哥哥哇一声翻过去,她用了混荒之力爬出窑洞,连滚带爬跑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大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她闩上门,瘫在厨房台阶上,整个人筛糠一样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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