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 春晖难报 ——记我的恩师吴建烈先生 作者 ‖ 史雯
讲台上，书桌边，传道授业，无论寒来暑往，走过一个甲子，兰桂腾芳仁者寿；培花蕾，育桃李，教学相长，几多春华秋实，喜庆韶齡八秩，芳草晴翠碧连天。 他躬耕讲坛数十载，桃李满园，化育无方；他充满爱心，倾其所能帮助困难学生，助其学业，成就梦想；他陪同莘莘学子，一路走来，岁月如歌；他目送飞鸿阵阵，排空而上，时光如梭；他汲汲于圣园拓荒，百折不回，踏遍青山人未老；他孜孜于教育事业，矢志不渝，风景这边独好；他苍颜白发，却依然精神矍铄，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他退居陋巷，却仍然心系学堂，念兹在兹，不改其乐。他，就是我高中的班主任、会宁一中教学校长吴建烈老师。今逢恩师八十寿辰，回首曾经艰难岁月，漫道如铁，肠一日而九回；追忆昨日高情厚谊，苍山如海，情无时不萦怀。心香一瓣，抚瑶琴而远思；春晖难报，临缣帛而遐想。故操觚染翰，聊记点滴之事；含毫邈然，权表怀念之情。一位好老师，对学生的影响是深远的，潜移默化，终其一生。我当了二十多年的中学教师，深知好老师可遇而不可求，诚如班固《汉书》所言：“听其言，洋洋满耳，若将可遇；求之，荡荡如系风捕景，终不可得。”在求学成长的道路上，能遇到吴建烈这样的好老师，是我人生一大幸事。1989年6月，骄阳似火，灼烤我心。正当同学们都摩拳擦掌、踌躇满志地迎接高考的时候，我的不幸却不速而至了——既在冥冥之中，却又出乎预料，让人难以面对承受。患病多年的母亲这时候沉疾突发，需住院抢救治疗，这对我来说不啻于青天劈雳般的打击。老父亲既要山里耕作，又要刷锅涮碗，无暇照顾母亲，弟妹们尚且年幼，连一顿淡饭也无法做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恰在细处断！父亲衰老的身躯日渐弯曲，母亲踡缩在病床上凄惨无助，弟妹们饥肠辘辘食饭无着，……造化如斯，命运若此，我将怎处？我只有选择放弃，辍学回家，帮父亲料理家务，服侍母亲战胜病魔，承担起一点点儿女应有的责任，在危难中勉力撑住这个破败的家，不至于船覆人息——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怀着莫名的懊恼与不舍，含着幽怨而慽惨的泪水，迈着无助而疲惫的脚步，悄悄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同学，离开了近在咫尺的高考考场，回到了阒寂冰冷的家。院子里的杂物无人打扫，狼藉一片；灶台上的碗筷无人清洗，染垢蒙尘；土炕上的被褥无人料理，脏烂不堪。我放下书包，拿起笤帚，挽起袖子，收拾屋子，清洗被褥，和面做饭，打草喂猪，暂时将这个家庭的重任分担，心里祈盼着母亲的病情能早日好转，奢望有朝一日能再次重返学校。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在平庸忙碌中飞逝，母亲的病情也略有好转，内心也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命运的安排，情绪渐渐归于平静。夏日的一个向晚时分，太阳已然薄于西山，而闷热的空气似乎还未消退。吴老师踏进了我家破败的门槛，表情是他惯有的那种肃穆，步履依然沉稳坚定。我因为惊诧而显得手忙脚乱，由于激动而显得语无伦次，翻江倒海，五味顿然杂陈；心潮起伏，感慨莫以名状。他语气温和地对我说，好长时间不见你来学校了，打听之后才知道事情的缘由，今天登门是专为叫你返校备考的。他坐在堂屋的土炕沿上，交合着双手，言辞恳切地与家父促膝交谈，我侍立在他的身旁，静听两位大人的对话。家父也是开明通达之人，只是出于万般无奈，才默许了我的无奈之举。之前村里人多次劝谏家父，说一个女娃娃念的什么书，长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媳妇，不如趁早留在家里，帮着料理家务。父亲也曾动摇过，但从来没有明确表态，原因是我读书还算用功，成绩也一直很好，老师们都说我是一棵好苗子，寄予一定的期望。父亲年轻时当过兵，领导过文工团，到过省城，见过张仲良等大人物，也见过常香玉等知名演员，眼界比较开阔，思想也相对开明。既然我有念书的天分，他老人家也就乐见其成，在心里还有些许的欣慰。只是后来母亲常年缱绻在床，病祸连连，我和弟妹们年纪又小，光景一年不如一年，负担一日重似一日，家境败落，老父亲实在有点扛不住了。吴老师细声慢语地说，娃的学习还是相当不错的，平时也肯吃苦努力，尤其是文科，在班级里也是不让群伦的，将来是有一定希望的。只是由于家庭的过分拖累，使她心劳神疲，用志不专，难以全力以赴，一心向学。作为家长，因难再多压力再大，也要勇于担承，尽量不要转移到孩子身上。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孩子没有轻言放弃，一直在顽强地坚持着，说明她心存理想，有骨气有志气。现在马上高考了，不要功亏一篑，留下遗憾。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克服目前的困难，排除暂时的干扰，抓紧让娃娃返校学习，尽最大限度地迎接高考。我知道，这些话既是说给父亲的，也是说给我听的。他还回忆了他小时候所经历过的苦难，为了上学，他讨过饭，爬过煤车，苦头吃尽，艰辛备尝，最终坚持把书念成了。临走之时，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是家里目前最大的女孩，不仅在生活上要照顾弟弟妹妹们，而且在学习上也要做他们的榜样。只有这样，全家人的精气神才能凝在一起，克服困难的决心才能调动起来。一旦你考上大学，整个家庭的面貌也会跟着改变。有志者事竟成，办法总比困难多，抓紧返回学校，整理思绪，迎接属于你的高考吧。”本来已经心如死灰、拟效涂穷之哭的我，听了吴老师的话，却又如沐春风，如饮甘霂。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对斜阳。风儿掠过平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我心里重新燃起了读书求学的希望。吴老师走后，我们父女相对而泣，父亲老泪纵横，他很自责，也很痛苦。他说：“吴老师还是看得远，我们庄农人，就是目光短浅，差一点误了你的前途。现在吴老师都来家里叫你了，那是他认可你，也是看得起我。你就收拾收拾去上学吧，安心考试，家里就交给我吧，我们不能让老师心凉，你也不要辜负老师的一片期望。”于是我又重拾书包，走进了学校，踏进了当年的高考考场。可是苦心人，天总负，当年的高考我毫不意外地落榜了。我怨天，也忧人，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心事浩茫，尽是墨面蒿莱！泪水如河坝决堤，任我吞咽；痛苦像万箭穿心，任凭煎熬。古人云，贫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然而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纵然天意怜我，又将为之奈何？我还能圆我的大学之梦吗？当九月的校园迎来一拨又一拨意气风发、激扬上进的少年学子之时，当家门口的马路上传来一阵阵急促有力、催人奋进的自行车铃声之际，我焦虑地在屋里打转，急切地在内心呼唤，无奈地在张眼期盼。虽然老父亲也想让我复读，完成学业，但是补习费用却毫无着落，一筹莫展。六十块钱，这在当时并不是一笔小钱，对我来说，更无疑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一分钱也拿不出手，何况是六十块！日子在焦虑无助中一天天过去。开学一个礼拜后的周末，又是一个向晚时分，同村的一个同学来到我家，说是吴老师叫我去上学，学费他已替我交了。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其始也微，其感人也深。这是怎样及时的甘霂啊！又是何等的恩惠呢？昔管仲家贫，鲍叔牙终善遇之；韩信困顿，幸遇漂母之助；公孙沙穆游太学而乏资粮，陈留吴祜慨而解囊，遂成杵臼之交；匡衡勤学而无烛，赖佣主馈书以读，说《诗》终解人颐；弘一法师资助刘质平东渡日本，数十年情同父子。多少年来，吴老师资助过的学生，又岂是屈指可数？一个收入并不高的教师，一位清廉无私的校长，却是这样年复一年地默默奉献，帮助学子们成就梦想，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却也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境界，这就是吴老师的胸襟和爱心。子路途中携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赵宣子首阳救饿汉，临难灵輙报之以德；黄雀被鹰所伤，杨宝见而怜之，终得衔环之报。吴老师慷慨以助学，终成一代师表，非徒有虚名也。生我者父母，成我者吴老师也。我感动莫名，喜极而泣，激动地浮想联翩。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常拟报一饭，永思滴水恩！我将来也要做一名向您一样的老师，栽桃树李，教书育人，把您的精神薪火相传。又一次踏进了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校园，又一次走进了吴老师简洁干净的办公室。服饰依旧，笑容依旧，依然语轻调缓、亲近真切。他说：“坦途无高峰。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不要被困难压倒，不要被失意困扰。重要的是要正确面对，沉着坚定，且莫气馁。一年的时间，如果日日沉浸在痛苦之中，那也是很长的；如果化苦为乐，振作有为，那也是很快的。希望你能够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实现你的上学之梦。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可以的。”听了他语重心长的谈话，望着他满含期待的目光，我鼓起了勇气，振作了精神，重拾书包，重回教室。不管尘与土，莫论云和月，却将那残破之梦，重新拾起，直面惨淡的人生，再次踏上高考之路。有心人，事竟成。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西北师大中文系，四年之后，我成了一名中学语文教师。从走上讲台的那天起，一直把吴老师当成我为师的榜样，爱学校，爱学生，爱教育；传知识，传爱心，传能量。每当我的学生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向我告别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的老师吴建烈先生，他那和风细雨的话语，时时荡涤着我心灵上的尘埃；他那坚定沉毅的叮咛，常常鼓起我前行的勇气；他那穆如春风的教诲，无时不荡漾在我的心田。老师，如果没有您当年精神的鼓励和物质的资助，怎么会绽开那么多美好的心灵之花呢。2012年正月的最后一天，哀乐声声，哭声阵阵，当我沉浸在丧父之痛中而天昏地暗之时，神情恍惚中，一位白发苍苍但又身板硬朗的老者出现在我的眼前，依然是慈祥中带着严肃，坚定中透着沉毅。他恭敬肃穆地在父亲的灵前作揖打躬，焚香祭奠。泪眼婆娑中，我看清他就是我尊敬的吴建烈老师。他不顾路远，忘却年高，亲临灵堂，又一次深深地感动了我。古人云，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我知道，这里面既有深厚的乡谊，也有难忘的交情，还有对我们姊妹们的安慰和鼓励。他作为我们本地的名宿，作为我们家的亲友，作为我的师长，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堪作典范。我拉着他干枯而温暖的手，泣不成声，往事历历再现，千言万语涌向心头。把他让到礼宾席上，陪他稍事休息。望着他稀疏的白发、慈祥的面容，抚今追昔，悲从中来，止不住又泪如泉涌。他说，人死不能复生，走好自己的路，做好弟妹的榜样，就是对老父亲在天之灵的最大慰藉。温和的话语又一次温暖着我悲凉的身心，坚定的语气又一次鼓励着我战胜困难。昨日的亲人，今天已是阴阳两隔；当年的恩师，依然还牵挂着漂泊的游子；曾经的期许，何时才能报之于万一？上了年岁的吴老师，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慈祥得像一位父亲，和蔼平易，倍感亲切。虽然不常见面，但我的内心深处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着他。我知道，吴老师在家乡的教育界可谓巨擘翘楚，他的学生遍布四海，声望远播神州各地，赞誉他教书育人的文章更是层出不穷，这一切他都是受之无愧的。他一生没有虚度光阴，无时不怀着崇高的理想，时时又做着脚踏实地的工作，至今还心系教育，身担重任。然而对于我，除了骄傲和自豪，更多的是感恩，天涯海角，最常忆的是您的教诲；岁月蹉跎，总难忘的是您的恩情。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受其教者感其人，学其成时念吾师！
图片说明：2016年春节，作者与吴建烈老师在兰州曦华园吴老师家中。 作者史雯，女，生于1972年，会宁县原桃花山乡三里铺人。会宁一中1989届高三·七班学生，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曾在兰化三中（现兰州市六十三中）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现为西华师范大学图书馆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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