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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民办教师的日子

 东营微文化_ 2022-10-06 发布于山东

当民办教师的日子

1977年7月,我高中毕业回家务农,恰遇村中学的一位语文老师请假。大队便推荐我去代课。虽然没有经验,但得到了大家信任,这让我加倍认真上好每一节课。代了一个月的语文课,我晕晕乎乎大体了解了教书育人这个职业。第二年4月,学校扩招民办教师,通过不懈努力,我正式成为东张中学的一名音乐和体育老师。
一名中学民办教师,每天记12分大队日工,每月有八块钱的补贴,是很有面子的工作。在大集体的年代,高中毕业回村的学生除了参加农业劳动,找份其他差事很困难。我是幸运的,村里的老少爷们很眷顾我。本村和我一同毕业的有十几人,只有我一人当了民师。所以,我特别珍惜这份工作。
我所在的初中学制两年,四个班级,初一初二各两个班,有学生160人左右,教师11人。我每周十二节课程,体育课八节,音乐课四节。体育课一般是跑跳等田径运动,音乐课以学唱歌为主。课堂上也讲一点运动规则和音乐常识,不安排作业。为了能使学生重视这两门课程,我大力强调音乐和体育课的重要性,什么没有音乐就没有韵律节奏,没有多彩的世界了,没有健康的身体,就没有干事业的本钱了,以此获得学生认可,上好每一节音乐和体育课。
比较重要的任务就是早上组织十几名身体素质好的学生练长跑,练基本功,以备参加公社和县里组织的春季运动会。每天要求早起,跑三公里,外加身训。一个多月的集训,在公社组织的运动会上有学生在田赛和径赛上获奖,三名学生被选拔参加了县运动会。
主课老师备课、批作业都很忙,副课上面不考核,不用备课,不批作业就闲着,越没事,我心里越空虚,干脆就翻语文课本解闷。课本是“山东省试用课本”,基础知识要求较少,主要突出主题思想、段落大意什么的,较为简单,上学时老师也是这样给我们分析课文的,看上去不怎么难教。不能这么混着,争取教一门语文主课,我大胆地想。在新生入学前,我主动向校领导提出想教语文课的申请,因代课曾经教过语文,领导就答应将初一年级一个班的语文课交给了我。
接手一门主课,心里很激动,自己终于有了站在讲台上讲课的机会。可是从新华书店驮回新课本翻看时,我傻眼了。全新的全国通用教材和原来山东省试用课本的内容大相径庭,通用教材除主题、段落的要求以外,光基础知识训练就已经让我眼花缭乱了。三年制的新教材,挑战着我的底线。我明白,自己那点基础知识怎么能应付得了新教材的要求?上学时除读过《铁道游击队》《红岩》《敌后武工队》等几部长篇小说,没有听过什么鉴赏课,更没听过经典赏析课。知识的匮乏,我面对新教材,简直像极了一个白痴。  
我后悔自己不该承揽主课。“难”字开始在我的眼前晃荡,又好似变成一团黑气压过来,挤满了整个屋子。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代课结束后的几个月里,我曾到宁海公社水利专业队干修坡、整堑工程,入冬后还跟着社员们到十五里外的西张村出夫,参加虹吸沟清淤,抬了七天河泥。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我又开始备考,可惜仅仅进入体检范围,没被录取,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老母亲说话敞亮:绊倒的都是向前,不会向后,年轻轻的小伙子,只要肯干,做啥不行。对,考不上学我就干活儿,参加队里的农业生产,自己有力气,没什么了不起。没想到有机会当了老师,有了教书育人的职责,光凭咬牙切齿发狠不行。我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因为知识来不得半点含糊,尤其是教学生,那更是马虎不得。
当时的思绪十分混乱。人情绪不好的时候,毒性的荷尔蒙就会大量分泌,不断地聚集,往一堆里结构,搅得我一个下午不得安宁。吃晚饭时,玉米饼子似乎变成了谷莠子糠,下咽的时候堵在喉咙里,必须用很大的力才能咽下,匆匆几口已觉得胃里有些顶得慌。夜里十一点了,我还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在微弱的煤油灯下,我瞪着眼看着被烟气熏黑的秫秸屋顶。那一根根黑黑的,长长的秫秸好似一道道紧箍,要紧到我身上来,似乎那个“难”字又跳出来,变得狰狞可怕。我心慌起来,用力闭上眼睛,躲闪着那一道道黑箍,躲闪着那个跳动的“难”字……老母亲忽然咳嗽了一声,我在害怕中回过神来。母亲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绊倒的都是向前,不会向后……
是啊,绊倒的都是向前。人必须正视自己遇到的困难,而我就不能吗?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回来呢?我要尽快调整自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暗下决心,就算“现搬现卖”,也要试试。
说干就干,第二天早早起来,骑上自行车飞速赶往县城的新华书店。看到一部 《语文基础知识》,便买了。再仔细搜索,又淘到一本“古汉语词典”,还跑到县一中托我二哥要了一本高中语文老师编写的《简要语文基础知识》油印本。自此,我利用晚上和早自习的时间,一遍遍翻看教学大纲,记录每篇课文的教学要点,了解重点难点。从语文基础知识读本里抠出我想要,又必须学会的东西。
学习是要有代价的。那时候的冬季可真冷,晚上烧不起取暖炉,坐在炕下的小桌旁,一会儿就冻得脚发疼,手发麻,握不住笔,浑身像泼了凉水,哆嗦不停。身上冷,心里就冷,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腿先抖起来,再是身子抖,后来干脆上下牙不听使唤地咯哒咯哒抖得直响。书自然就没法看下去了,赶快站起来到天井里跑起来,十几圈下来,身上有了点暖意,回屋继续看书,时间不长又去跑,这样几经重复,一个晚上看不了几页书。后来想了一个办法,在墙上钉上一个长钉子,把油灯捆起来挂在钉子上,我就可以在被窝里看书了。身上不冷手就不哆嗦,晚自习后回家,钻进被窝,就能看书几个小时,记上十几页笔记了。
霜降过后,自留地里种的白菜要上拢,上了拢就卷芯,几天功夫长成一颗颗大白菜了。为不被偷砍,从霜降到小雪节气,每天晚上需要在白菜地里看护。老父亲年龄大,只能由我去白菜地。父亲帮我扎好了窝棚,铺上麦秸,晚上自习放学,我搬了被窝到四里地以外的坡里去守夜。因为我要利用晚上补习知识,那盏挂在墙上的油灯又移到了窝棚里。母亲不放心,一遍遍嘱咐看书别太晚,瞌睡弄倒油灯了不得,千万小心,我宽慰母亲几句就走了。晚秋的夜真晴朗,天上的星星眨着眼,每一颗星里都蓄满了水韵,飘洒在空旷的夜里。我仰起头,任那些水雾肆意地洒在脸上,凉凉的,爽爽的,很有快感。窝棚周围,一垄垄的白菜整齐地排列着,像列队的士兵接受我检阅。蛐蛐们躲在草丛里无拘无束,不知疲倦地叫着。我细听着蛐蛐时急时缓的乐声,感受着丝丝的秋凉,享受着黑夜的抚慰,心安静下来,拱进窝棚,又开始充电。在师资缺少的时期,在转型的年代,大部分民办教师的日子应该都和我差不多吧。
我虽然高中毕业,但学得知识并不多,连汉字的构造、演变也无从知晓,更别说复杂语法、修辞、逻辑了。我从汉字的结构学起,从语法的词、句展开的,以后又逐渐由句子的结构到修辞方法系统地进行了学习,逻辑部分也进行了选学。因为辅导学生作文,还对记叙文、说明文、议论文的创作要点、结构方式、表现形式学习了很长时间,在文言文翻译上也学了一点皮毛。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下来,我学得很累,教得很苦,可是一班学生终于没有因为我的知识浅薄而落下课程,算是勉强完成任务。
在补习的日子里,那盏微弱的煤油灯伴随着我度过了三年,一直到我结婚才换成罩子灯。这三年是我陪伴一个班级的时光,更是我熟读教材,学习基础知识的三年。
虽然当了八年多老师,也自学了不少,可是随着课本调整,内容加深,教学增加了高度和新要求,我掌握的知识需要不断更新,不断向深处探索。“半桶水,教不出一桶水”我本半桶水,怎能让渴望求知的学生喝足,怎能教得出一桶水的高度呢?我有些迷茫,教学中不免产生浮躁,转而信心不足。教学上本就疲于应付,没有时间、精力学习其他方面的知识,没有了深造的勇气、能力和机会,越往后越不能胜任教师这个光荣的称谓。不能误人子弟,深思熟虑后,我决定离开。
1986年秋后,我辞职了。
只有我自己明白,当初选择离开不是逃避,而是为能者让路,为孩子们的明天着想。至今,我深爱着教过的学生,学生们也还记挂着我这个“半桶水”的老师。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刘芳华,男,1959年10月生。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中国田汉研究会戏剧委员、山东戏剧家协会会员。曾任东营市戏剧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国家二级编剧。剧本《老憨上任记》《劝赌》在中国《剧本》杂志发表;吕剧《邵本道》在中央电视台11频道播出。2022年初涉散文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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