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来讲两个没说出口的爱情故事。第一个故事发生在约一千七百多年前，没有结局。 1901年，斯坦因在罗布泊（蒲昌海）北面的楼兰古城溜达，在城西南的“三间房”遗址中捡到了一堆三国至前凉时期的文书。 “三间房”遗址是土垒砌成的一间官署，窗临一条古渠，想来当年应是流水潺潺，四周环绕着红柳夹芦苇的墙壁。在挖出的这堆文书中，有一封汉文文书格外地引人注目。 文书上写道： 羌女白：取别之后，便尔西迈，相见无缘，书问疏简；每念兹对，不舍心怀，情用劳结。仓卒囗致消息，不能别有书，裁因数字，值信复表。马羌。” 落款人自称马羌。  后来，罗振玉和王国维把这封文书收入了《流沙坠简》第三卷中，顾颉刚先生读到后，大呼文辞“文雅甚矣”。他认为落款中的马羌，应该指的是羌人中的“白马羌”一族。那么这封文书想来就是定居在楼兰羌人部落的一位女子所写。  《流沙坠简》中对这封文书的释读 羌人的历史和汉民族一样悠久，然而他们和汉人的战争，从西汉到魏晋也持续了数百年。汉朝一直在“北却匈奴”的同时“西逐诸羌”，征伐与怀柔并举。敌对的时候双方自然是恶意相向，而安抚之后，因为汉羌杂处，矛盾激化，加上边塞汉人将吏的打压剥削，羌人不断地叛乱起义，又一次次被迫迁往西边的荒野之地。 这封文书是羌女用汉文写的，想来她想念的是个汉人。可惜的是，他们没法子在一起。 “和你分别之后，我们就又要往西出发了，再见你已是希望渺茫，我俩之间的通信也每次都仓促简略。想起你这个人，我心中实在不舍，思念愈深，心情也愈发郁结。临走时突然收到你的信，我没法写太多，删减成寥寥数字，你要是遇到信使就回复我吧。” 斯坦因发现这封信，就在羌族姑娘居住的楼兰城的官署。 信留在了原地，最终没有发出去。 第二个故事就隐晦得多了，它的发生地在敦煌。“两地被人斗合，彼此各起仇心，遂令百姓不安，多被煞伤；沿路州镇，逦迤破散。死者骨埋，生者分离异土，号哭之声不绝。” 公元十世纪晚期的甘州和肃州乱的很，回鹘和归义军长年交战，军民的兵变和起义一波接一波袭来。有位和尚就在此时相继到达这两地云游，这让一位阴夫人很是为他挂心。 敦煌S.0526号文书，《武威郡夫人阴氏致某和尚书》是这样写的： 弟子夫人，别有少事，上告尊慈，幸望法德，甫垂听念。 前者东去之时，弟子情多恋切，义极思深，尽力接持，竭心侍足，如斯邀勒，不可听留，便是前行，违背迷士。 已后诸官人口说和尚去时，于阿郎极有唱说不是。阿郎寻自知闻，转甚烦恼。只为和尚在此之日，小来如兄如弟，似水似鱼，递互谦恭，不闻弱事。今者为甚不知唱说恶名，左右人闻，名价不善，倍多罗塞，欲得和尚再要回来，要知腹事。 弟子如今渴仰法慈，请归上府，即为满愿矣。又缘肃州、甘州世界不安，斗乱作恶。若和尚东去者，不同别僧行脚，师僧为是州主尊师，或遭逢急难之时，便说阿郎不是。有此难事，阿郎猥私。共弟子颇甚愁恼。 伏希和尚假归回，在此止住；恒将惠乐，每启智光，以除三毒之疾源，用超六尘之暗弊，即可教化毕终矣。 闰五月日弟子武威郡夫人阴氏（印）上”  s.0526文书 高启安先生在其文中考证这名阴夫人应当是是瓜州刺史曹延瑞的夫人，时间则是在公元988年。曹延瑞一家笃信佛法，他本人即是敦煌绢画《水月观音像》的供养人之一。这名和尚则应当是到刺史家讲授佛法的一位得道尊师。 这封文书很是耐人寻味。一开始，阴夫人对和尚说，感谢他在家中为自己排忧解难，讲解佛法，自己尽心尽力地招待，服侍他，然而他却执意东行，纵是阴夫人百般不舍，仍谢绝了她的挽留。 接下来阴夫人说，自从阿师走后，我就听说阿师在外对我家阿郎（即曹延瑞）多有不满，阿郎知道后心里也不痛快。阿师在家的时候与我们相亲相爱，如鱼得水，不知为什么就在外面说阿郎的不是。所以弟子诚恳盼望阿师能回来和我说说心里话，尤其是如今甘州、肃州动荡不安，也许阿师您是受了胁迫不得已才说曹家的坏话吧。 最后阴夫人迫切希望和尚能回来，在家中长住。 文书的古怪之处就在于由夫人来与和尚通信，尤为不妥，再怎么也应当是曹延瑞出面。而夫人言语间似在责怪，却更表达了关切与不舍，随后她点到为止，不愿再进一步，只求阿师尽早归来，为她“除三毒之疾源，用超六尘之暗弊”。除三毒，超六尘，这个说法在高启安看来也暗含着某种隐喻，譬如在敦煌普及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三毒”指淫欲、嗔恚和愚痴。“六尘”则是指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和法尘。 至于这封古怪书信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我们最终不得而知，就像羌女的书信为何无法寄出，也终究成谜。 有些话，只会藏在心里而说不出口。即使说出口，也必须含蓄而隐秘。更何况就算直抒了爱意，有时也难达爱人之手，被深埋于风沙的烟尘。 这世上，千千万万年间，有无数个我很爱你的故事，可它们中的大多数，却也只能仅此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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