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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书的记忆

 昵称ZmY8ItTt 2022-10-07 发布于河北

一套书的记忆

   一个物件保存时间足够久了,就有了文物的价值,可见证历史,记录了人间百态。

   常常在面对古建筑时,历数主人变迁,感慨物是人非。相比于建筑,小物件的易主即便难以理清,从少许可以探知的主人变换,也足见冷暖酸辣的人间百态。这也是收藏的重要意义。

   看到我书架上一套四本厚厚的《辞源》,一时间让我想起了很多。这是一套1915年初版(据介绍始编于清末)之后历经两次续编和一次修订后的1986年版本,其中两次续编时间都在民国,1980年版本修订时,用的是叶圣陶先生题写的“辞源”二字。

   我的学生年代,多数学生更希望有一本《辞海》,《辞海》里有新的词汇释义,是适合学生的工具书。《辞源》收录古汉语的词语、典故等,如其名有文字的追根溯源之意,可用于古文研究工具。

   不过这套很厚很重的《辞源》,自一九八零年代末我从老家的中学毕业,带到上海读书几年,毕业带回到省城西安两年,又随我南下广东二十多年。其间,多次迁移扔掉了好多的书,唯独这套一直不辞辛劳的随从我,不仅是因为这套书体量大、价格贵,还因为得之有因。

   那时改革开放已有十年,百姓的生活水平大有提高,温饱问题似乎是已解决。在一个年根的时节,父亲的一个老部下背着这套《辞源》来到家里。这人我认识多年,只是凭我的年纪也不太可能熟络。我知道他是不几年前父亲任县工业局长时下面煤矿的副矿长,据说是从外地来的老牌大学生。当时从外地到这山城里工作的大学生极少,我所知的三位都在部门里的领导岗位,据传小县城人不够包容,任凭他们是老牌大学生,还是受排挤的。所以,在改革开放后,有办法调回老家的就都走了,而这位煤矿副矿长像是没有生么人脉,也有读书人的清高样,在煤矿私有化以后,他失业了,就从偏远的矿区搬来租住在县城。

   我早些年去过他所在的煤矿,常常在假期里住一段时间。煤矿厂区背一座大山,门前一条河趟过,对面还是一座需要仰望才可见天的大山。在这处夹逼的地势,我亲见过一次上游暴雨后,汹涌洪水头从眼前奔过。记忆中的情形,很多年后在广东海边看海浪和在盐官看钱塘江潮的阵势相近。那时我年纪不大,倒也能听懂些是非,我听人议论这个大学生副矿长虽然职务不低,似乎在单位里并不受待见。一方面他的上级不重视甚至不在乎他的存在,下面职工也觉得他不肯为大家办实事而受不到尊重。

   他背着这套《辞源》来我家的那年,父亲已经退二线,准备离休。而他来的目的竟是因为过年临近,家里揭不开锅了,寻求政府救济。他怯怯的打开帆布包,拿出这套新书,说是他朋友送的,知道我父亲爱看书,特赠送。我那时正年少不更事且自以为是,认为经过了十来年的改革开放,农民都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社会上已经开始出现“万元户”了,这年代不至于穷到揭不开锅,心里有点瞧不起。等他走后我问父亲,他告诉我当时工业改革正在进行,和他一样的情况不少,不过大部分是工人。父亲当时从家里找了点年货送给他,后来也通过政府给他解决了过年的费用和粮油食品。事后我问过与他在煤矿共过事的大哥,他在同情之余,说这人太老实,是个书呆子,并提醒我别做书呆子。

   这年春节,父亲把这套书送给了我。接着我背去了上海上学。

   不久后的某一年,假期我从西安转汽车回老家,在半途我发现前几座有个人背影像是那个副矿长,正低着头看书的样子更让我确信是他。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他很吃惊的动作猛地转过头,我喊了他,他客气并讪讪地回应我。为了拉近距离,我说了他给我爸的那套《辞源》被我带去学校,并且强调我很喜欢。不意他听了更难为情了,嘴里支应似乎不愿多说,我就知趣的退回到自己的座位。直到下车,他都没有再搭理我,分手时是不是打过招呼我已不记得了。下车后我一直在想我拍他一下,他那么敏感,如惊弓之鸟,是不是受挫多了的原因。也许是另有一个原因是他看书入迷,被我猛地惊醒?

   回到家里我问我哥,说他起初去了城郊的一个工厂干些很基层的工作,后来老煤矿一带开了好多家私营煤矿,很多煤老板请他去做技术指导了,收入自是不差,也是人尽其才了。

   很多年这套书都随着我,我不但没有听我哥关于书呆子的警告,反而心里极想做个书呆子,唯恐不够格。我想那位老矿长在读书中自得其乐,根本就不在乎很多人情世故。看着这套跟了我三十多年的《辞源》,深感是我一直误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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