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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水恋歌 | 谢培武:长篇纪实文学(节选)

 九天揽月v6ruyz 2020-08-24

陆水湖畔

编者眼中的武哥:谢培武,男,六十年代生人。一个乐观的文学爱好者、一个尊重文字的智者、一个豁达的兄长、一个在文学上务实而不追求名利的人、一个言行一致的人!一直记得程向阳说的一句话:谢培武是一个大才!

长篇纪实文学

罗太平和他的双坵村

(节选)

1987年早春。清晨。寒风呼啸,远远近近的山头上还残留着去冬的积雪。罗太平手提着一个小布包朝村外走去。

路依然还是一条沙石小路,只不过比前几年拓宽了些。拓宽资金主要是从过往双坵村车辆征收的“村路养护费”——一个村委会居然设置路障收费,这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然而在公路收费乱象丛生的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却再正常不过。路边零星地竖起几栋楼房,尽管只有几栋,但起到了点缀作用,乍看上去整个村子似乎靓丽了许多,气派了许多。不过再仔细一看其实变化并不大,更多的还是陈旧低矮的土胚瓦房。罗太平偶尔回身望望,他希冀能搭乘一辆便车出村,穿过邻村郭家畈,到一个叫“五公里”的小车站乘班车去官塘驿镇,从那里搭火车到武昌,再从武昌转乘去黄石的火车,最后从黄石坐汽车到大冶;当然,如果便车也是去官塘驿镇,那更是求之不得。然而在这个早春的寒冷的清晨,身后没有运煤的卡车,连一辆拖拉机都没有,只有一两声目的不明的犬吠。罗太平索性不再回头,迈开大步往前赶,脚下发出响亮的沙沙声。

“五公里”之所以叫“五公里”,是因为从官塘驿集镇到这里正好五公里。从双坵到这里也正好五公里,只不过集镇在这里的西北面,双坵在这里的正西面,如果把这里、双坵、集镇三点连接起来,就正好是个等边三角形了。“五公里”属于官塘驿至崇阳县城公路上的车站。说是车站其实不过小小一个站台而已,既没有候车室也没有售票厅,班车在这里停下来,侯在简易站台下的乘客上车买票,班车随即开走,停车时间一般也就在一分钟以内;班车的车次倒不少,一般半个小时内不少于一趟。起初公路部门之所以在“五公里”设置一个车站,并不是为了方便双坵人的,而是咸宁地区矿务局机关设在这里。

1967年,国家801钻井队不仅勘探出双坵储有可供规模开采的煤层,还勘探出官塘驿境内其它地方也同样储有可供规模开采的煤层,于是咸宁地区矿务局应运而生。作为主管部门,矿务局先后在官塘驿境内筹建了双坵煤矿、沈家山煤矿、磨盘山煤矿、张思边煤矿、随阳山煤矿。矿务局属正县级单位,也就是说矿务局的局党组书记、局长的官儿和蒲圻县委书记、县长的官儿一样大,因此就见一些小包车(吉普车)来来往往,羡煞了官塘驿、黄沙乡的干部们。矿务局被高高的院墙环绕着;院墙内,除却气派的办公楼、舒适的宿舍楼外,还建有职工食堂、子弟学校、篮球场、文化室什么的,每到开饭的时候便飘出阵阵肉香,羡煞了周边的贫下中农们。子弟学校除接纳局机关干部职工的子女外,还接纳各煤矿领导的子女。按说,罗太平是该在这里上小学的,因为父亲那时是双坵煤矿矿长,可他家离这里太远,便就近在双坵村小学上学了。在罗太平的记忆里,父亲好几次带他来过这里,每次来都有好些叔叔阿姨给糖他吃。罗太平最后一次进入这面高高的院墙,是参加父亲的葬礼。那天和今天一样冷,只不过那天属于深冬,今天属于早春;那天院子里哀乐低徊,所有在场的人都臂戴黑纱,面色沉重,一些阿姨还泣不成声……

都十年了,却恍惚就在昨天。罗太平站在站台下,望着对面还像昔日一样高不可攀却早已表皮斑驳的院墙,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父亲。这次二组的煤矿终于得以开办,其实也是父亲帮了他的忙,是父亲的在天之灵荫庇了他。自从那天矿长拒绝他的请求后,罗太平又去找了几次,但矿长始终没有松口。矿长说:“是我本人向上级打的报告,现在我又让你开办,且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这话好像把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可罗太平还是动用了最后一招:请母亲以父亲妻子的身份出面。当罗太平和母亲一道进入矿长办公室时,曾经是父亲下属的矿长差点就跪下了。

班车来了,停下来了,载走了“五公里”车站唯一一名客人。然后,这名客人在官塘驿火车站挤上了北上的火车。

这是一趟从广州开往武昌的普快。车上拥挤不堪,前胸贴着别人的后背,自己的后背又被别人的前胸贴着,几乎动弹不得,连呼吸都觉困难。稍一动身,脚就踩到别人的脚,胳膊肘子就碰着别人的腰身甚至脑袋,于是招来一阵痛骂。罗太平一直斜歪着身子站在离厕所不远的走廊边,一手拧着小布包,当有人来回挤过、特别是餐车推来时,赶紧将布包举过头顶,生怕布包里的宝贝被挤碎。

武昌到了。罗太平拧着小布包下了火车,匆匆跑到售票厅买了张去黄石的车票。他低头看看车票,又抬头望望墙上的挂钟,才十点半,而车票上的开车时间是中午12点。还早,罗太平将车票放进上衣口袋,又捏了捏口袋,似乎不这么捏一下,车票就会不翼而飞,又得花钱购买车票了。

车站口到处都是兜售各类小吃的,空气中飘荡着好闻的香味,罗太平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一个卖茶叶蛋的中年妇女东张西望,罗太平无意瞟她一眼,她立即将小推车推过来,满脸献媚地笑:“师傅,来几个?便宜!”罗太平摇摇头走开了。中年妇女的脸色立即晴转多云,哂道:“买不起就别看么!”罗太平没有理会,继续往外走。

武昌罗太平来过一次,是随阳的中年人带他来的。那是个凉爽的秋天的傍晚,华灯初上。罗太平仰起脸,无穷无尽的灯火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无法想象,天地之间竟然还有如此辽阔的灯海,这一晚需要多少电费呢?然后,中年人带他进馆子,是那种在武昌再普通不过的小馆子。服务员的热情周到令他受宠若惊,惶惶然不知手脚如何安放。然而中年人却粗声大气,指手画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吆喝着要这要那,令酒馆老板笑眯眯地无所适从。酒足饭饱后他们驱车离开了武昌,行驶在无边黑暗的回家的路上。中年人笑着说:“太平,还不适应吧?”罗太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中年人又说:“看吧,用不了多久,中国就是有钱人的天下!”罗太平还是不知如何回答,内心却说不出的难过和委屈。此刻,这个中年妇女的一声鄙夷的“买不起就别看么!”,令他再次难过和委屈,为自己,也为全体双坵人。

罗太平闲逛了一圈,开车的时间差不多就到了。罗太平上车。武昌是起点站,从武昌上车的乘客都有座位。罗太平坐下来,说不出的舒坦与安逸,一时还没感觉肚子饿,直到车身一阵痉挛,广播里传出懒洋洋的女声:“旅客们,现在是午餐时间。有用餐的旅客,请到二号车厢用餐,请到二号车厢用餐……”罗太平将手中的布袋放在茶几上,打开,从中取出两个馒头、腊鱼和腌萝卜疙瘩。腊鱼和腌萝卜疙瘩是用一个小塑料袋装着的,罗太平又将小塑料袋打开。这是清早妻子为他准备的,余美春说:“腊鱼热着吃凉着吃都可以,馒头不行。火车上有开水,你把馒头在开水中浸泡透了就着腊鱼、咸菜吃。”边说边将一只碗、一双筷子塞进布袋……罗太平从布袋里取出碗,起身去倒开水。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列车很快驶出了武昌,行驶在无边的原野中。

他是在黄昏时分摸到大冶小老板的家的。可是,小老板没在家,他在郊外的一个小铜矿里,他的资金也投放在郊外的小铜矿里。他的妻子接待了罗太平,是在家门外接待他的。这个肥胖的女人用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说:“你来得不巧,他不在家!”罗太平说明来意,肥胖的女人不耐烦地说:“他在挖铜呢,挖什么煤?挖煤多脏!”然后返身回屋,顺手就将门关上了。

罗太平愣怔住了,失望与屈辱深深地攫住了他的心。然而很快,他断然作出了新的决定。这个决定一经作出,突然就释然了,舒坦了。他转身走人,就近在一家小旅店住了一晚。

第二天清早,罗太平匆匆赶往大冶汽车站,搭上了返乡的汽车。透过车窗,罗太平再次看到了大冶街头的繁荣,看到了大冶郊外林立的烟囱,看到了诸多正在施工的建筑。同样是县级市,较之大冶蒲圻就落后多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大冶的金属矿产太富集,矿业太强大了,那些矗立的烟囱飘出的是丰厚财富,是一张张诱人的钞票。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双坵如何才能拥有自己的工业呢?如何才能拥有自己的商业呢?年仅21岁的罗太平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更没有预料到多年后双坵村果真拥有了自己的工业和商业,而且规模还不小,只是幼稚地认为,既然大冶的发展靠的是矿产,那么,即将开办的煤矿也一定能够改变双坵二组的面貌,让父老乡亲过上宽裕的日子。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妻子心痛地说:“是从官塘驿走回家的吧?”罗太平说:“这么晚了还有班车?”妻子怀孕4个多月了,呕吐得厉害,开门时一阵寒气袭来,禁不住又要弯腰呕吐。罗太平赶忙扶住,另只手拍着她的后背,心头涌起一阵酸楚。

妻子的娘家也家大口渴,她又是老大,和自己一样,很小的时候就得帮扶着父母干活,从小养成了勤俭的习惯,嫁到贫寒的罗家更是吃苦耐劳,即使有了身孕也没几天清闲过。自己当个组长,尽管不像搞大集体时每天都得手持话筒,田间地头到处转悠督促社员们干活,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组里的事还真不少;更有罗家的煤矿令他操心。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家的责任地和责任山,下地栽秧啦、上山斫竹子啦,这类重体力的农活差不多完全甩给了妻子。营养又不怎么好,尽管罗家的煤矿发生了效益,手头有了点现钱,但这钱得继续用于煤矿,暂时还不能动用,这是哥姐们共同的观点。虽说去年提及过分红的事,但其实到目前为止还没分过一次红,谁家也没有花销一分。罗太平的小家(已和母亲、长大成人的弟妹们分家了)的生活水平和双坵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相差无几,维系日常开支的经济来源大部分依然是田里的稻子和山上的竹子。有一次卖了竹子,罗太平从五公里老秦的肉案上买回两根猪脚,余美春嗔怪道:“这猪脚得花多少钱?你不是一向节俭么!”罗太平手指妻子微微隆起的腹部,玩笑道:“又不是买给你吃的,是我们的孩子需要营养。”小两口都笑了。

夜更深了,屋后竹涛阵阵。妻子早已熟睡,偶尔咳嗽几声;罗太平却睡不着。他庆幸大冶小老板没能入股二组的煤矿,其实他并不希望任何人来入股,因为入股意味着分红,意味着煤矿的利润不能全部为二组的百姓所有——实在是自己没有鸡,才借鸡下蛋啊!就在昨天傍晚突然作出新的决定后,罗太平兴奋不已,可此时他冷静下来,新的隐忧就漫上了心头:哥姐们会如何待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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