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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激情与险恶中历练成钢（6） 矿上安排李巧风和另外一位老乡矿工家属陪伴井秋香，后事全权由他弟井军胜处理。姐弟俩没有任何非份的要求，一切按照矿上的赔付标准，两天时间就谈妥了。行政科依惯例让坑木场钉了一口松木棺材，下午又给解放牌卡车上装了半车煤。穿衣服入殓是李巧凤一手操办，没有让井秋香见人，按照他们老家当地的习惯在周围农村家里高价买了一只红公鸡作为陪葬品。8点在渭北矿务局医院太平间入了殓，傍晚悄然离矿，300公里的山路走一个晚上，正好赶上天麻麻亮下葬。 矿上只安排一名工会干部和区队侯文海书记、副区长刘俊山送行。为什么要派李俊山副区长呢？刘俊山是和马班长一起招工来的，虽然没有在一个区队，平时来往也很少，但怕埋了人村上人挡住不让车走，为了以防万一，就决定让刘俊山当地人去，而且俊山还是干部，遇到意外情况肯定要向着组织。矿上每年事故死亡少则也在3期以上，因后事处理不好，埋人后扣车、扣人事件类见不鲜。工会主席王光银还专门找刘俊山谈了话：你是区队干部，把车扣了、还是砸了，看你向矿上咋交代，副区长就别干了。刘副区长还向工会主席做了保证：主席请放心，我那地方偏僻、，穷，但人老实，民风淳朴，不会有啥事。 我一再请求送马班长回家，侯文海书记终于同意了，按照请假对待，纯属个人行为，不代表区队。只要能去就行，协议工本来就没有资格代表组织，也没有敢往那上面想啊。 诀别的情景非常感人。矿上在半保密的情况下，叫了采五区8个给汽车装煤的小伙子直接到太平间抬棺材到车上，不知道是谁泄漏了消息，原采二区和马班长老乡有二百多人都来为马班长送行，把那简陋的太平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笼罩在悲伤、疑惑、愤慨的气氛中，加上夕阳照耀下的三伏天，天气死沉沉的闷热，院墙边那一排参天白杨树的叶子一动不动的耷拉着。没有一丝微风，闷的人汗流浃背，再加上这么多人为马班长送行的悲壮场面，完全能叫人窒息。矿上看到这种场景，拉来了十多个公安维持秩序，害怕大家出现过激情绪。 李巧凤和几个老乡家属在给马班长整理衣服，女儿郭春娥肯定也来了，她挤在母亲的身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当行政科木工将棺材盖好，封钉时，郭春娥扑在棺材上哇的放声大哭，在场不少人留下了眼泪。李巧风一边劝着，而自己脸上也禁不住流向两行长长的泪珠。封棺的木工师傅看来也熟悉马班长，泪流满面的说：寡子，你走好，你走了就解脱了，可是，留下后面这一摊子咋过活呀。这位师傅当然说的是眼前哭成泪人的郭春娥了。 郭春娥到底是在哭马班长，还是在怨恨父亲留下她娘儿俩，今后的日子该咋过啊！ 棺材在等到夜幕降临上装上了煤车，送行的人们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医院，因为送行的几乎都是下井的矿工，还要赶回去上下午、或者是夜班。穷苦人家，就靠下井挖煤养家糊口，一个班也耽搁不起啊！矿工会生活部长高登科、侯文海书记、刘俊山副区长回矿接井秋香坐小车提前两个小时走，到村上安排人卸车，打墓。小舅子井军胜和我坐装棺材的车，得等到10点过后，夜深人静时出医院，过县城，赶天亮到墓地下葬。 80年代我国经济高速发展的起步阶段，尤其是西部相对偏僻落后的地方，人们坐车能见到柏油马路都是稀罕，这段不到三百公里的路程，全部穿越在山川和沟壑地带，虽然石子路坑坑洼洼，好在是国道，路面比较宽，夜间开上半小时也见不到一辆车，行程还比较顺利。 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翻过这个山梁，到一个叫分水岭的地方，下去就是马班长县城的地界，车辆突然失控，来了一个360度的大转弯，车头折回到来路的方向。 我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下车拿手电筒照，好险啊，若弯子再转大半米，车就掉到照不到底的沟里了。好在棺材一半在煤里，工人又用有小孩胳膊错的麻绳前后死死的捆着，才没有坠落下去。出现以外，放在棺材前头的那只大红公鸡，一路都没有吭声，这下被惊得呱呱叫个不停，在这荒无人烟空旷的三更半夜，更加重了凄惨的恐惧感。 小舅子井军胜，对着棺材骂了一句，说：姐夫，看你在矿上背着我姐和俩娃，干了多少缺德事，先人都不要你这个缺德鬼归魂。井军胜从车上的袋子里拿出一沓烧纸，对着车头点着，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司机然后将车掉过头继续前行。灵车5点已经赶到了灵地，当地的习俗在外死了的人不能进村，我们只好在车上等到7点钟，等打墓的村民到来下葬。6点多不少村民已经赶到开始准备卸棺材，整点下葬时，已经有成百号人。马班长已经出嫁的大女儿哭的死去活来，挡着棺材不让下葬，在几个大人的劝阻下才让开了。儿子马建军，没有像他姐那样哭的撕心裂肺，哽咽着两项泪珠不停的往下流。让矿上来的领导没有想到的是，马寨村为马班长举行了简朴的追悼会，村长马建平在悼词中说：马俊民同志为了改革开放和国家的煤炭事业，因公殉职，是我们马寨村的骄傲，也令我们感到万分的悲痛和惋惜。马俊民从小失去了父母，他视村民如亲人，爱护队上的财产如家产，在当生产队饲养员期间，小牛犊发烧他连续几个晚上不睡觉，按时定量给小牛犊灌药，有时一个晚上起来好几次。70年前后，队里一口人一年下来分的粮食不到300斤，牲口的饲料也非常紧张，农忙季节，牲口营养跟不上，在地里拉犁经常卧在犁沟里起不来，遇到这种情况马俊民把家里有限的粮食拿来给牲口补充营养，搞的秋香嫂子经常早出晚归的在野地里挖野菜…… 马班长下葬的场面是悲壮的,全村人都落泪了，有一种英雄殉国的高尚意味。 掩埋了马班长，本想到家里再去安慰一下嫂子，村长马建平还一再挽留吃过中午饭再走，高登科部长婉言谢绝，说回去还有许多工作在等着去干，不用麻烦你们，从坟地就直接返回矿上了。 马班长就这样的走了，他是一部书，书成之后还可以删改，人生可以删改吗？人生从来不仅是蓝天丽日，更多的严冬和暴雨。度过了人生，才完成了人生。历史从来都是即兴之作，而当他成为历史，才被千秋万代喋喋不休的评论。而不论咋样评论吧，都改变不了他曾经的存在。只有从偶然中寻找必然，使他顺利成章。历史是人生的足迹，但并不是所有留下足迹的人，都敢于正视自己的历史。马班长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我才完全读懂了你，你是那个时代煤矿工人雕像的浓缩。放在家庭，还有李巧凤嫂子、春娥，已出嫁的女儿，儿子马建军，在他们的生活中，马班长你是航船前进赖以安全的灯塔，如果这灯塔暗淡了，微弱了，熄灭了，航船就要迷失方向，前途黯然。斯人已去，岁月还是永不停歇的向前流去，根本不理解人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田定运区长在矿务局医院经过及时的抢救，虽然昏迷了好几天，还算好抢救过来了.终因头部受重伤，思维反应迟钝，鉴定成残废，下不了井，被安排在工会生活部当了副部长，好在行动不受影响，结束了他15年的井下生涯。田宝全送到医院后也是经过一天的抢救，背部和左腿撕开了两个约30公分的血口子。由于大量失血，需要紧急输血。医院的医疗条件很有限，由于是凌晨时间，血库的人也早下班了。大夫说：不知道血库里有没有类似的血型，要不从矿上叫工人来抽血化验？又说管血库的人姓代，估计就在医院后的家属楼上住，你去喊。代大夫，有工伤告急，急需血源——此时已是凌晨3点钟，我扯破嗓子喊了许多声，代大夫终于了听见下了楼，看了看田宝全的检验单，血库还正好有符合标准的血源。这真是沙漠中的一滴雨，珍贵的程度不言而喻。当时血库冰箱出来的血是冰的，病人急需要输进去，不然血压一直上不去，就会危及生命，非常危险！我们只好轮流着把血袋加在胳膊窝里解冻，为抢救争取了最佳的时间。 田宝全在住院期间，几乎春娥每天下班都要到医院陪伴，李巧凤还隔三差五的做好吃的送来，马班长走了，这对失去两个男人的娘儿两，田宝全似乎成了她们唯一的精神依靠。人们的猜测、议论，在经历了这场生别死离的阵痛之后，就显得苍白而毫无意义。 田宝全失血太多，导致昏迷，大腿、胳膊两处轻微骨折，右手被柱子夹断了小拇指一个关节，治疗了三个月出院了，本来能鉴定残废和田定运区长一样调到地面工作，因为是农民协议工，只能鉴定给一笔钱，就和矿上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他谢绝鉴定，休养了6个月又来上班了。 马俊民班长的儿子马建军，按照工伤伤亡规定，半年之后办理了顶替父亲的招工手续，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入井培训结束后被分配到掘进四区，前仆后继，成了马家第二代矿工。 那天出事当班的班前会后，换了衣服未下井的李海雄、何三丙，就躲在刘巧凤的小面馆喝酒，一边商量咋样编造没有下井的理由。他俩知道刘老板和马班长有那层关系，才来这里消费，目的是等马班长下班了再一起喝酒。赦免了旷工，就影响不了月底的奖金。当听到班上出事故了，还在沾沾自喜他们预见的高明，多亏没有下井，假如下去了也许就光荣了。当听到班长、区长都被埋了，生死未仆，医院、救护队、矿长都赶到现场抢救去了， 这两个奸怂、狗怂怕了，一下跑回老家，吓得三个月都没有敢来矿上。待一切稳定下来要上班，却被侯书记骂了通，让办事员王建发开了一份建议开除公职的介绍信送到了劳资科。以后再没有见过李海雄、何三丙的面，听说在声上托人找关系，调回地方了。 这一年，对于敖北煤矿是最为黑暗的一年，各种考核指标排在全矿务局的最后一名，省煤炭厅召开大大小小的会议都拿敖北煤矿为反面教材，这儿一度名扬全国的中国西部第一井，因事故出名也“荣誉”天下了。 渭北矿务局对这起冒顶事故进行了从重、从严处理，敖北煤矿总工程师溪录民负直接领导责任，给予严重警告处分，保持副处级待遇，调回矿务局生产处任第三副处长；区长田定运负直接领导责任，给予严重警告处分；书记侯文海负领导责任，给予警告处分；班长马俊民是导致这起事故的直接责任者，鉴于在事故中死亡，不追求责任。敖北煤矿矿党委书记李高明负有领导责任，鉴于年龄已大，免于处分，提前一年退休。矿长刘东春背警告处分调矿务局新成立的多种经营公司任总经理兼党委书记，说是顺应改革潮流，煤炭企业走多元化发展之路，将有经营头脑的人才都要放在刀刃上，刘东春就是其中之一，实际是平级调动，降级使用，都是正处级。当矿长时职工家属管3万人，多经服务公司连刘东春加上总共才23个人。在中国这样的人口大国的国情下，管人的多少，绝对是权利大小的象征。 矿务局还宣布，敖北煤矿矿长、党委书记由矿务局生产副局长许德宏兼任。敖北煤矿安监处长杨毅兼总工程师。 在渭北矿务局近年发生的所有事故中，这起顶板事故处理最重，在整个矿务局历次事故处理上是没有的。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和社会发展的进步，从决策层已经意识到敬畏生命的重要，以血换煤的历史将告结束。还有一个因素，知识分子一批一批的恢复工作，走向煤矿的重要领导岗位，改变煤矿落后面貌的春天就要到来，这批老知识分子，普遍在搁置期间下井挖煤，和矿工同吃同劳动，亲身经历在险恶环境中，血与火生死离别的痛苦和无奈。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只有科技进步，实现机械化采煤，才是保护矿工生命，遏制安全事故发生的根本保证。 渭北矿务局副局长兼敖北煤矿徐德宏在全矿干部大会上说：敖北煤矿确实在全国出了名，去年的12.2事故，惊动省长的农民协议工医疗费事件过去还不到一年时间，又发生了采五区推顶，造成一死二伤的重大事故，确实叫人揪心。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给遇难职工家属造成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但是我们一定要振奋精神，一定要痛定思痛，认真吸取事故教训，坚决杜绝类似的事故再次发生。中国有句俗话：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敖北煤矿是全国的标杆，以前是的，今后还是标杆，我们不能因一时的失落磨灭了我们的锐气，不能因出了安全伤亡事故，就丧失了我们做大事、做成大事的信心。我们敖北煤矿有浓厚的文化氛围，有团结向上，一心想干成大事的干部队伍，有像在这起事故中因公殉职，马俊民这样敢干、敢闯，不被任何困难所屈服的职工队伍，还有肖伟光这样一批不为名，不为利，默默无闻的科技工作者…… 许德宏的讲话在全矿引起了强烈的反应,敖北人从事故笼罩的阴影里走出来了,生产出现一派繁荣的景象。产量连续刷新建矿以来的最高纪录，其中，采煤五区占到了全矿六个采煤区队总产量的一半以上，受事故沉重打击，田区长工伤残废鉴定调动到工会了，侯书记在矿领导班子会议上做书面检查，因采五区的推顶导致整个敖北煤矿官场地震，班长大换血。但是，采五区干部职工出满勤、干满点，冲天的革命干劲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在这场灾难面前，表现出了这只铁军队伍的综合素质。尤其是推行两采一整的生产工艺，虽然减少了一个生产班，但极大的优化了生产工艺，提高了工作面的安全系数，拉长了作业时间，同时，还取消了煤矿几十年的夜班生产，工作效率大幅度提高，曾经连续半个月日产量创历史最高纪录，炮采月产量首次突破5千吨。 采五区在消除事故阴影，生产局面在日新月异的大好形势下，组织任命肖伟光副总兼采煤五区区长，说明组织对采五区发展是看好的，对其牢固的基础非常认可，尤其是新提拔的5名采煤班协议工副班长、协议工的作用，在安全生产中得到了发挥。 姚大谋所在的丙班，8月3日上4点，班长有事临时请假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二次了，姚大谋、王选民理所当然的挑起一把手的重任已经习惯了，井下那些事儿已经难不住他们，事情也恰巧赶上了。按照常规，姚大谋和王选民先从机头到机尾，把工作面详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隐患了，才让放炮员放炮，然后挂梁支护、拉煤，生产进入正常循环。他俩检查没有什么隐患，让放炮员开炮。轰……! 炮烟还没有散去，本来还有3米的煤壁与一个临时探巷道以外贯通，姚大谋他们立即紧张起来，组织大家挂梁、打密柱，在第一时间得到控制。 轰、轰＿＿随着炮声依此推进，空顶也在继续增大，每推进一米要加打三、四根临时支柱，随时应付意想不到的顶板来压。正当他们在全神贯注观察时，只听见，咔，一声巨响，顿时支柱急速下沉，紧靠空巷一排吃力的木柱被拦腰折断，金属支柱与顶板强压相撞，冒出了火花，碎石啪啪直往下掉。顶板压力还在继续增加，发出闷雷般的声音，姚大谋抱起120斤的铁柱子和协议工张秋兔、代刚虎冲到压力最集中的地方，支护及时，控制住的顶板的继续下沉，王选民眼看一架棚子在顶板压力之下，左右摇摆，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根柱子，在协议工马宏彦、袁志文的配合下，排除了险情，保证了工作面，顺利的完成了当班的工作任务，姚大谋和袁志文身上多处被掉下来的石头划破血口子，可谁也没有吭一声，第二天正常上班。 通过这样一次一次应急处理井下安全生产中出现意想不到的疑难问题，在险恶环境中历练，农民协议工已经潜移默化的成为采煤五区的骨干。 敖北煤矿把改变落后生产工艺，实行机械化采煤，上高档普采的试验区放在了采煤五区，预示着一场大力推进机械化采煤的技术创新和思想解放运动即将在这个骨干单位全面推开。通过5年的不懈努力，敖北煤矿采五区机械化采煤连续三年刷新中华人民共和国煤炭工业部安全生产纪录，成为我国煤炭工业现代化建设的典范。当然，这是会在以后详细讲述的故事了。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王成祥，男，出生于1962年，陕西蒲城人。陕西省煤化作家协会主席，陕西煤炭杂志主编，出版作品集《图腾如鴻》《冰点》《陕西煤老板》，报告文学集《地层深处那束光》荣获第六届中国煤矿乌金文学奖，首届中国煤炭文联“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获得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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