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戏为六绝句》之六，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

前言

今天学习杜甫《戏为六绝句》的最后一首：

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
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

这一首诗中，最重要的是后面两句：别裁伪体，转益多师。区分并且去掉糟粕，多方拜师学习。批判性的继承和学习。

一、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

祖述，效法、遵循前人行为或学说。出自《礼记·中庸》:

仲尼祖述尧舜 ，宪章文武 。

孔子继承学习尧舜的思想，并且以文王、武王为典范。

祖述，也常常指后代诗人，借鉴、化用前人的思想或者诗句。例如周紫芝在《竹坡诗话》中说：

自古诗人文士，大抵皆祖述前人作语。

这种“祖述”是贬义，表示效仿、模仿前人作诗。例如唐朝著名的诗僧皎然，有所谓的三偷理论：偷语、偷意、偷势。

空海《文镜秘府论》中，更是记载了这样一种现象：

“凡作诗之人，皆自抄古今诗语精妙之处，名为随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兴若不来，即须看随身卷子，以发兴也。

写不出诗来，没有灵感，就把随身携带的古人诗句摘抄拿出来看一看。祖述前人，是很常见的现象。

例如王维名作《山中送别》：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出自楚辞《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但是这两句话被改为五言诗，早在六朝就有了。庾肩吾《游甑山诗》：

平子去已久，馀风今复追。

[未必游春草，王孙自不归]。

路高村反出，林长鸟更稀。

寒云间石起，秋叶下山飞。

西河方阅训，讵得解朝衣 。

庾肩吾，就是《戏为六绝句》第一首“庾信文章老更成”里，庾信的父亲。

杜甫自己也常常祖述前人，例如《解闷十二首 其七 》说道：

陶冶性灵在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

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

二谢，指谢灵运、谢朓，又称大小谢；阴何，指阴铿、何逊。他们都是南朝著名的诗人

杜甫有诗《秦州杂诗二十首》， 其二写道：

秦州山北寺，胜迹隗嚣宫。

苔藓山门古，丹青野殿空。
【月明垂叶露，云逐渡溪风】。

清渭无情极，愁时独向东。

其颈联：月明垂叶露，云逐渡溪风。化用了阴铿的《开善寺诗》中诗句：

鹫岭春光遍，王城野望通。

登临情不极，萧散趣无穷。

【莺随入户树，花逐下山风】....

杜甫《宿江边阁》的名句“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也祖述了何逊的：“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杜甫《宿江边阁》诗云：

暝色延山径，高斋次水门。

【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

鹳鹤追飞静，豺狼得食喧。

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

何逊《入西塞示南府同僚诗》诗云 ：

露清晓风冷，天曙江晃爽。

【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

黯黯连嶂阴，骚骚急沫响。

回楂急碍浪，群飞争戏广。

伊余本羁客，重暌复心赏。

望乡虽一路，怀归成二想。

在昔爱名山，自知欢独往。

情游乃落魄，得性随怡养。

年事以蹉跎，生平任浩荡。

方还让夷路，谁知羡鱼网。

清代学者、诗人钱谦益在说：

“今人之未及前贤，以其递相祖述，沿流失源，而不知谁为之先也。《牧斋初学集卷第一百》

杜甫在这首诗中说，尔曹们不如前贤毋庸置疑，一个个的都去（递相：轮流更换、互相）模仿、借鉴前辈，沿流失源（拾人牙慧而已，失去本源），是从谁那里开始的呢？

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如果看作第二句是因，第一句是果，大意是：因为尔曹们总是祖述前贤，抄袭成风，所以你们不如前辈诗人。

从皎然、空海、钱谦益、周紫芝等人的论述来看，祖述前人，是不可避免的现象，这种现象是好还是不好呢?

二、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

杜甫在后两句，对于祖述前人，做出了自己解释。要裁剪、淘汰伪体诗，然后亲近风雅的正体，而且，要多多地学习他人（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态度），才能写出好作品。

什么是伪体诗呢?钱谦益认为：

骚、雅、汉、魏至于齐、梁、唐初，靡不有真面目，舍是则皆伪体也。

别者区别之，裁者裁而去之，果能别裁伪体，则近于风雅矣。《牧斋初学集卷第一百》

靡不有，都有。从诗经楚辞，到汉魏、南朝、初唐，都有真诗，除此就都是伪体了。区别，然后裁去，则近于风雅之作。

其实钱谦益并没有明确区分何为伪体，只是说历朝历代都有伪体。数百年以后，近代的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提到了正体：即关注社会现实，反映真实情感，自然天成的诗歌。反对过分雕琢、讲究形式，偏重于华丽辞藻，反映虚情假意的作品。

结合上面两句（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来看，只是简单抄袭模仿前辈是不行的 。

我们对于前辈诗人，一定要多去学习，每个人都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但是也要注意“别裁伪体”，古人的糟粕就不要学了。

这里，依旧是有批判有继承，另外，还有革新发展的问题。

结束语

杜甫在《戏为六绝句》第五首中，写道：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

今人不能轻视，古人也要敬爱。好的作品，总是有些相似之处，可以继承发扬。但是简单地“递相祖述”则不可取。

闭着眼去“窃攀屈宋”，不知道“别裁伪体”，盲目崇拜前人与盲目轻视他人，都是不可取的办法。

转益多师，还要别裁伪体，是学诗的正确途径。祖述，只是具体的方法之一而已，无所谓正确与错误。

@老街味道

杜甫《戏为六绝句》之五：不薄今人爱古人，恐与齐梁作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