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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

 鸢尾花的图书馆 2022-10-10 发布于河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经过夏秋季节的枯槁,一到冬天,北方的洗浴产业便开始欣欣向荣了。洗澡的繁荣,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文明的发展水平。

古罗马人是出了名的爱洗澡,但是文明落后的高卢(法国)却不是爱洗澡之邦,他们宁可发明高级的香水喷在身上来掩盖身上的臭味也不愿洗澡。有些民族倡导一生只洗三次澡,出生时、结婚时和埋葬时。如果考虑到天葬时那些食腐肉的动物的口味,那最后一次也可以免掉,因为身上的尘垢也不失为一种带有盐分的调味品。


洗澡无非是为了洗去身体上的尘垢而已,达到这一目的很简单,所以我洗澡向来只带洗发水、香皂和毛巾就行了,轻装前往,而某些女生定要郑重其事地必欲把各种名目的洗澡用品塞满一个篮子而后快,这让我这种糙人看来实在不胜其烦琐之至。

某夏我出门洗澡,JOE同学顺手递给我一瓶“海飞丝”,我摇摇手里的洗发水说:“我有,谢谢。”JOE同学笑说:“这是沐浴露,不是洗发水。”沐浴这词儿大概是从佛教仪式用语里偷偷还俗的,沐浴表达着教徒对教主的虔敬之情。我们常常听说,男性的思维更倾向于肉体,女性倾向于感情,但在对洗澡这个事情上,则要反其道而行。女性对她们身体的呵护和怜惜态度让一帮有商业头脑的男人大敛其财。如果对洗澡的热中代表了文明的进步,那么似乎女性比男性要算更为进化的物种。

今天我又如是前往一大学浴室洗澡,因为一姐们告我说她们学校洗澡超级便宜。我花两块钱领到一张磁卡——大妈本来要我押学生证,我说忘带了,她说,那就两块钱吧——进大门后是一公共房间,左边是女浴室,右边是男浴室——这让我多少有点不习惯。


进得门去,并不直接就是更衣室,竟又是一个闲间,还得再拐过一道门方是。我们知道,光线是沿直线传播的,经过这几道门的重重阻隔,彻底粉碎了欲直窥异域风情的男生的狼子野心。洗澡,在土耳其本就有淫亵之意。在中国政治疯狂的年代,洗澡的含义不光指向身体,进而指向精神,所以有杨绛的《洗澡》。

我满以为此间浴室定然也一如我去过的别的浴室一样蒸汽氤氲,好像大雾天,即便是一群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人和人之间仍然隔着一层涌动的轻纱。但今天的浴室却是异常的清冷,气温和外界几无差别。这提醒我我们的城市是如此的缺煤少油。空荡荡的更衣室里摆放着存放衣服的柜子,好比放大的乡间的中药铺里的药柜子,尘埃遍布。还有一排老式的椅子,漆已经掉得干干净净,露出木头茬儿。我前些天刚在我们破旧的村委会见过这样的椅子,所以这会儿看到有如睹故人的亲切。大概为了节约成本起见,衣柜并不上锁。不过学生大都很穷,衣服也不怕飞贼来抢,但是万一衣服不见了确实不方便得厉害,尽管人已经踢拉着趿拉板走进浴室,仍有些许担心。

衣服肯定是原始人类一项伟大发明,除了御寒和包羞遮丑之外,很快又发展出划分等级关系的附加功能。这附加功能后来喧宾夺主,变成了服装的主要价值。但是,只要剥光了衣服,等级之间的落差便可迅速降低,逐渐回归到平等对话的融洽地步。


所以我常想,各国领导人举行的各种论坛,原不该在金碧辉煌的会议大厅,实应在一间大型的公共浴室中进行。在那里,安哥拉的首脑可以这样说:“布什老弟,你给我搓搓背,一会儿我给你搓。”只要布什认为这位爷们足够强壮,搓背的本领足够高强,而他又非刘备,有一双长可过膝的胳膊,我想他是一定乐意为他搓的。环伺这样的一间澡堂子左右的,都是媒体记者。第二天,哥主要媒体便播出头条新闻:“哥美磋商搓出重要成果:布什为我领导人搓背”。古罗马曾建一座可供1600人同时洗浴的大型澡堂子,君王嬉戏其间,与众乐乐,我简直敢肯定这已经可以算是一幅消除了阶级的世界大同图景。所谓磋商,大概就是在搓澡中商量的意思。

 但是我今天洗澡的浴室里却比较冷清,没人说话,这里的冷清说的不只是气温,还有气氛。我在几个房间里裸奔一圈——不敢快奔,否则风大着凉——发现浴室没有近学日本,搞个大池塘泡澡,也没有远学芬兰,搞一间桑拿间。我心说:亏了,这个价钱我可以在上大学的那个城市全享受到。最要命的是,淋浴也不是莲蓬头,而是一股孤独的冰柱激射下来,这种水柱连撒尿的比喻都不配,因为尿液带着体温,而它只裹挟着阴毒的寒气。

外面的世界风刀雨剑严相逼,我们竟然在这洗冷水澡,在水房就可以这样洗,白白花这两块巨款,真不知所为何来。冷水激得几个家伙大呼小叫,仿佛正在挨刀准备开膛放血。我本以为这张磁卡是一把打开水库的钥匙,就把它放在刷卡机器的卡槽里不去管了,咬着牙一阵狂洗——这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哪知道当身上的毛毛虫逐渐多起来时,水忽然停了!


我把方法试遍仍不出水,后来知道人家别人都是交的5块钱,所以不存在断水之虞,而我只两块,自然很快就没水了。于是我再次拿着卡裸奔至更衣室求救,只有一个家伙洗完穿衣呢。我被冻得瑟瑟发抖,凑进他说:“哥们,帮忙把卡里充点钱吧。”哥们答应得爽快:“中!”然后我一手拿卡,一手拿钱,光腚站在他跟前等他穿衣,直到他西装笔挺。

想不到他还要擦皮鞋,我真不知道在这样的下雨天擦皮鞋光泽度能保存多久。总傻站着也不好,于是我就和他唠嗑:“原以为这两块钱可以随便用的。谁曾想还不到5分钟呢就没水了。给我充5块,哥们今儿认栽了。”河南老哥说:“大妈都是给充5块的,怎么就给你充了两块?难道她成心想看你笑话?”我说:“她看得着吗?!”我此刻更终于又深刻地认识到:我们的城市还是如此的缺水,整出这种恶毒的发明来控制人们用水。想当年我们不在学校洗澡都是去附近的省报社,现在住到了省报社却要跑到学校,受这份洋罪。

看来当高寒地区的少数民族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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