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榔大王离奇死亡之谜

来源：易简读书

作者：温柔一叨

备受争议的槟榔行业终于被推到了悬崖边。

20天前，曾参加湖南卫视《快乐男声》的歌手傅松因口腔癌去世。傅松在生前最后一条短视频中，称槟榔真的很可怕——他的口腔癌复发了三次。说这些时，他溃烂的左脸暴露在镜头下，触目惊心。

几天后，浙江义乌、四川成都等多地宣布，槟榔不能再作为食品销售，各地小卖部纷纷下架槟榔商品。

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势前所未有地严峻。

作为全国最大槟榔生产地的海南坐不住了，当地槟榔协会紧急发布《近年海南槟榔产业发展情况通稿》，呼吁保护产业链。据悉，海南种植着中国95%的槟榔，230万农民以此为主要收入来源，全产业链就业人口超过500万。

另一方面，有报告显示，作为国际公认的一级致癌物，槟榔在我国被超过1亿的消费者青睐，产业产值也即将达到千亿。

一边是巨大的消费群体，一边是庞大的产业，一边是高发又骇人的口腔癌患病率——数十年来，槟榔的产业化最终将问题推向了一个两难局面。

这期间，一个名字无法绕开——王继业，胖哥槟榔创始人，亲手开启槟榔产业化的湖南初代槟榔大王，却无缘得见槟榔业今日之现状。

14年前，他离奇逝世。临终前家族生意蒸蒸日上，槟榔产业红红火火。两年后，其母状告儿媳殷素云杀害儿子王继业，震惊网络。

随着家庭关系的分崩离析，独占鳌头的胖哥槟榔失去优势。当年这出离奇的家庭纷争，把迅猛发展的槟榔行业带到公众视野中，如今摇摇欲坠的槟榔行业，又将槟榔大王的争议人生带到众人面前。

在此进彼退之中，埋着槟榔江湖的恩怨情仇，以及行业发展的曲折命运。

王继业是盲人，这是他人生最为传奇的经历之一。

他并非天生眼盲。王继业早年丧父，家境贫寒，有三个姐妹，是家里唯一的男孩。

虽然穷困，但王继业从小就知道分担家务，奉献家庭。他学习成绩并不好，于是在初中毕业后，便进入湘潭电机厂当工人，赚钱养家。

1985年，王继业发现自己的眼睛开始不太好使，视力一天天下降。在饭都吃不饱的年代，他也无心求医，只当是小毛病，想靠着身体捱过去。

不承想有一天，正工作的王继业，眼前忽然一暗，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恢复视力。

他惊慌失措，在同事的帮助下，慌忙前往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这是罕见的“视网基色素变性”，这种病是一种退行性病变，严重者可导致失明。

而王继业那时的视力，已经同盲人无异。

尚未饱腹却已残疾，没人知道那时的王继业如何度过刚患病时的时光，但是在他成为槟榔大王的多年后，有一句名言流传了下来：

我失明了，下岗了，但我还有手脚，有触觉有味觉，我还有成功的机会。我相信即使上帝关上了所有的门，也还会留有一扇窗子；即使连这扇窗子也关上了，我还可以找一处最薄的墙打个洞钻出去！

许是怜悯，许是鼓励，命运终究不舍得对他太坏。失明的第二年，老实、单纯、漂亮、年轻的殷素云来到王继业身边。这一年，他20岁，她才19岁。

当白净高挑、身体健全的殷素云决定嫁给王继业时，王母谭喜珍兴奋不已。即使在24年后，认为儿媳谋杀了儿子的她，依然对两人一开始的感情十分认可。

据说殷素云也有过挣扎与放弃，但最终选择嫁给一个穷困潦倒的残疾人士，或许已足够说明其为人的品性与这段感情的真挚。

结婚后，尽管王继业是厂里为数不多能修电机的工人，但工厂每月发给他的薪资和补贴仍然不够撑起一个小家庭。思索良久，他盯上了槟榔。

这不是偶然——王继业所在的湘潭，是湖南槟榔的发源地。

清朝年间，湘潭发生过一场瘟疫，一个和尚建议村民嚼槟榔避疫。后来，工人商贩聚集的湘潭九总，慢慢开始有人把海南来的鲜果槟榔制成黑色烟果，制成食物到处叫卖。便宜、有药效、带刺激、会上瘾、能果腹的槟榔就这样受到劳动者追捧，渐渐流传开来。

往后几百年间，食品槟榔在地区间的销售流通，依然以此方式为主。有所不同的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由小作坊加工，被人摆在挑担上沿街叫卖，上不了台面的小零食槟榔，逐渐实现产业化，在强劲营销、轰炸广告、花俏包装的推动下，风靡全国，征服上亿消费者。

而促成槟榔行业产业化的佼佼者，正是王继业殷素云夫妇创立的胖哥槟榔。

初初创业的夫妻档总是辛苦而又幸福的。

借来的120块钱，赊来的10斤槟榔，这是湖南槟榔大王书写传奇的起点。

王继业拿着这点资本，在路边支起简陋小摊，夫妻俩起早贪黑，日晒雨淋，就为了多赚一点微薄的差价。

时间久了，王继业感到不满，好琢磨好动手的本性冒出头来。

从别人那里进货，不仅利润低，还拿不到想要的口味，市场打不开，顾客多不来。要想生意好，还是得自己开发更多的口味。

于是两人租了间小屋，开始研制卤水配方。槟榔好不好吃，点卤是关键。尝试口味又是点卤的关键。

为了做出独特的口味槟榔，王继业只能一遍遍地试口。有一次他嘴巴被卤水灼出了泡，殷素云心疼不已，就背着丈夫偷偷试口，嘴巴被伤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终于有一次，王继业发现她说话含糊不清，一摸她的嘴巴，又肿又糙，才知道她的牺牲，夫妻俩不禁抱头痛哭。

这时的他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到1996年底，王继业和殷素云已经能够制作适合不同口味的20多个品种的“胖哥系列槟榔”，这些槟榔在电机厂一带畅销无比，销量每天达到300公斤，产生近千元的纯利。

两公婆更受鼓励了，他们没有满足，而是更进一步，打算把自己的槟榔销往整个湘潭。

湖南槟榔的产业化，就这么开始了。

产已经解决了，销成了问题。不顾周边人的嘲笑，王继业和殷素云拿出全部积蓄，购买了2两小汽车和5台摩托车，雇用了一批销售人员向市区及附近农村送货。

夫妻俩亲自带头，盲人卖槟榔本来就引人注目，殷素云则靠着熟稔的销售技巧打开市场。她见人就笑，顺手递上一颗槟榔。等别人嚼出味来，她才问上一句：这个槟榔的味道怎么样？然后才开始介绍产品，递上名片。

夫妻靠着勤奋在湘潭的槟榔市场攻城略地，在经销商群体打出名号。

到如今，有些销售槟榔的小卖部老板还能回忆起胖哥槟榔经销商的机智——当他以没钱进货为由拒绝销售胖哥槟榔时，经销商告诉他，不用垫钱，借个位置摆上胖哥槟榔就行，卖出去了才给钱。

那如何确保能卖出去呢？这就不得不提到王继业夫妇另一个经商诀窍——深谙人性。

他们知道，一个成瘾性食品，如果想让客人回购，那就得让他们上瘾。要让他们上瘾，就得让他们多吃。

怎么才能让他们多吃呢？

胖哥槟榔开创性采用“中奖套路”，利用槟榔典型消费群体的好赌、好贪、好上头的特性，让他们买一包吃两包，越来越上瘾。

《人物》杂志作者称，他小时候曾经看过一个男同学买了一包5块钱的槟榔，跑到马路对面和朋友汇合，拆开发现中奖了，又穿回马路回去领奖——就这样穿来穿去，过了12次马路，直到两只手都捧不下槟榔，掉下地上都不想捡，他最终丢下一句：“真没有脸再去领奖了。”

当年湖南槟榔企业奖励营销内卷到了什么程度呢？有的小槟榔厂销量极佳，但卖得越多亏得越多，等到倒闭才发现，中奖概率设置有误，竟然高达50%。

但中奖套路真的太灵了，槟榔企业至今都在用。率先使用的胖哥槟榔一举开启槟榔行业的产业化，并独占行业鳌头8年。

从120元做到10亿身家，王继业终于实现自我价值，他的胖哥槟榔成了湖南槟榔行业的老大，产销一体，辉煌不已。他本人也成了湖南的“槟榔大王”。

然而，他也迷失了。用中奖套路专攻消费者“成瘾性”的同时，他忽略了槟榔的毒性，尽管此时的他，明明就因为每天试尝几百颗槟榔，而导致嘴里牙齿几乎全掉光。

除了道德迷失以外，王继业也迷失在感情里。

2002年4月底，中央电视台《致富经》采访王继业：你的成功最离不开的是谁？

王继业答：是小殷，我贤淑善良的妻子。

可盲人当上槟榔大王的美誉刚传出去，王继业有“三个老婆三个孩子”的消息，也传出去了。

起初外界以为是谣言，是同行的诋毁。让人没想到的是，槟榔大王坐拥三个老婆三个孩子竟是真事

更让人惊讶的，出面承认这件事的，竟是王继业的发妻殷素云。

对于殷素云的遭遇，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她与王继业结婚多年未有所出，王继业相继与厂里的两位女工发生关系，分别生下一个男孩。

而殷素云最终以一句“没办法，我太爱他了”回应外界的风言风语。

另外一种说法是，为王继业诞下男婴的“王某”和“向某”其实都是殷素云安排的。殷素云主动撮合她们跟王继业。一夫多妻的家庭模式在槟榔大王家里上演，三个女人一台戏，配合无缝，相安无事。

但戏剧化的是，在两名男婴出生后，殷素云却突然怀孕，生下一个女儿。

总之到了最后，槟榔大王坐拥三个老婆三个孩子，儿女双全，尽享齐人之福。

好景不长，2008年，王继业被诊断出癌症。不久后，他立下遗嘱，与王某、向某做了了断，让殷素云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并强调“女儿不得为公司股东，儿子是否为公司股东由殷素云视情况而定”

2008年7月13日，殷素云对外宣布王继业因“心脏病突发 、心肌梗塞”去世。王继业过世后，殷素云继承胖子槟榔，担任董事长。

原以为一场风波就此过去，没想到两年后，一则《槟榔大王“胖哥”王继业被妻子弑夫夺产黑幕大揭秘》的帖子，在网上炸开锅。

在文中，王继业母亲谭喜珍，称儿子是被儿媳谋杀而死。她表示，殷素云一直不让自己去看望儿子。王继业患癌后，一切事情由殷素云操办。

他真正的死亡日期是2008年5月12日，在别墅中被殷素云注射毒药而死亡。但殷素云却在他死后两个月才公布死讯。她还伪造了王继业的死亡证明、文件和协议，冒充死者签字侵占财产，非法制作“遗嘱”。

这个帖子在网上迅速引发争议，网友开始讨伐殷素云，当地警方也介入王继业的死因调查。

面对质疑，殷素云召开发布会解释。会上的她痛哭不止，坚称“遗嘱是真的，股权转让书也是真的”。

最后，殷素云“杀害亲夫，谋财害命”一事，由于证据不足，公安机关没有立案，但却在舆论上陷进“罗生门”。

直到这件事的发生，大家才意识到，这个情比金坚的夫妻，早已貌合神离；这个看似和谐的家庭，早已分崩离析；这个看似兴旺的行业，其实遍地是雷。

“都是钱惹的祸”，胖哥槟榔分家时，公司常务副经理段俊峰这样说道。

这句话既能解释槟榔大王的不堪家事，也能解释槟榔行业的黑暗内幕。槟榔大王闹分家，牵出的不仅是一个家族的重重矛盾，还有这个行业的种种不堪。

王继业的离奇死亡，让当时的大众目光聚焦到这个产值已达50亿元的槟榔行业——其快速发展，成为全国食品行业的一个神话。

但是行业至今没有成功上市的槟榔企业，即使槟榔产业做得再强大，也无法成就一家上市公司，原因就在于这些企业多年来一直饱受质疑，同时企业间争斗、“互掐”现象激烈。

殷素云之所以要把王继业的死亡日期推后两个月，就是因为担心竞争激烈的产业环境会在他死后让胖子槟榔陷进困境。

胖子槟榔曾被同行恶意造谣“卤水池里淹死员工”、“老总患癌而死”，而当时王继业身体尚无大碍。

另一方面，消费者的不满也让以胖子槟榔为首的企业屡屡陷入争议之中——消费者林坚曾状告胖哥槟榔，他食用胖哥槟榔7年后，经常出现口腔溃疡、牙龈出血、牙周肿痛等症状，通过查询资料后发现，大量食用槟榔有导致口腔癌、食道癌的危险。

还有消费者周斌，称自己嚼食胖哥槟榔后出现了心烦、呕吐、全身乏力等症状。

最终，林坚证据不足被驳回上诉，周斌获得了胖哥公司的1500元“精神慰问金”。

这种消费者状告槟榔公司的小打小闹，不过是外界揭开槟榔危害内幕的冰山一角，有记者和医生为了向大众告知槟榔的危害，跟槟榔行业展开了长期的争斗，屡次陷入险境。

湖南口腔医学会会长翦新春在医院里看到，50张病床上，45张躺着患有口腔癌的病人；45个病人有44个嚼槟榔。

他看着病人们因患上口腔癌而不得不被割脸，毁掉人生，痛心地到处呼吁“不要嚼槟榔”，却遭到死亡威胁：对方扬言要用80万买他项上人头。

在胖哥槟榔闹分家的同一年，一名曾深入槟榔厂内卧底的新闻院系大学生，在身份暴露后受到警告：如果报道此事，几个厂家会联合出资80万购买他的人头。

B站也有博主表示，他在批评槟榔广告后被威逼利诱。

从槟榔被发现会导致口腔癌开始，“危害健康”始终是笼罩在这个行业上的一个阴影。

但是二十年过去，迅速发展的行业并没有发展出相应的秩序来减少产品对消费者的危害。直到如今，槟榔行业依然呈现出“批评与叫好齐飞”的现状，仿佛各说各话，互不影响。

由于产业链庞大，对槟榔行业的限制总是“重重提起，轻轻放下”，而在政策松出的空间里，槟榔行业突飞猛进，见缝插针，“猥琐发育”。12年前的50亿产值，如今已经增长至千亿。

夸张的广告，强势的销售，诱人的引导，不到位的提醒，让消费者无法像看待香烟酒精一般地理解槟榔的成瘾性。

《人物》在描述嚼槟榔的人有多无意识时提到，一位因嚼槟榔患上口腔癌而割脸的患者，当他的家人招待前来探望的客人时，用的竟然还是槟榔。而给患者动手术的医生，也喜欢吃槟榔。

一颗槟榔中，致癌的成分太多了——槟榔纤维、槟榔碱、槟榔鞣质、槟榔特异性亚硝胺（ASNA）、活性氧（ROS）都是槟榔自带的重要致癌成分嚼槟榔不仅可能导致口腔肿瘤，对咽、食道、胃甚至肝脏也有一定的致癌作用。

有吃槟榔患上口腔癌的患者，在接受治疗时得知，如果不“割脸”，等癌细胞扩散到喉咙，就吃不下饭，会活活饿死；或者因舌头痛觉神经敏感而活活疼死。

割脸后，医院会从患者身体其他部位挖一坨肉填上，但这坨肉有可能成为死肉；有的患者曾从腿上切肉补上舌头，最后腿毛从舌头上长了出来……

曾在网上广泛传播的文章《槟榔王国中的“割脸人”》，赤裸裸地展现了槟榔爱好者们患上口腔癌的结局：割掉舌头、切去牙床、脸部缺失……极为惨烈。

在大众渐渐意识到槟榔有害健康之后，擅长营销，深研人性的槟榔行业，竟通过偷换概念的方式，宣传在槟榔中添加枸杞等中药，打造“养生槟榔”的伪概念，将触角伸向懵懂好奇的年轻群体。

这一次，傅松的自述和媒体的报道再次将槟榔作为食品的问题推到大众面前，假使槟榔业暂时未能得到有效的治理，那就先让这句口号深入人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