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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山芋

 施训洋 2022-10-12 发布于安徽

寒露已过,一大早读到一篇写山芋的文,读着读着,味蕾迅即被触动,山芋特有的香味油然而生。

儿时放牛扒山芋的场景在脑海里浮现,山芋的各种吃法历历在目。上午,朋友圈又有友人晒熟山芋图片,一下子将我拉回了童年。

老家多水田,能用于种山芋的沙土地较少,少有的几块山芋地都在离家较远的对面山上。对面山与庄子之间隔着一个大冲,足有两、三里路,站在门口,远远望去,一年四季都是墨绿。那一片墨绿,便是我儿时心心念念的地方。

插山芋

割完麦子后没几天。一个晴日里,吃过早饭,父亲便牵着牛、扛上犁去犁对面山那片空出的旱地。父亲出去不出半个时辰,母亲便扛着钉耙、拎着小耖也去了对面山,我知道,这是要做山芋垄了。

果然,对面山上传来父亲哪熟悉的呐喊声:“小老窝仔,来放牛了。”我提着母亲事先准备好的茶壶向对面山走去,给父亲送茶,更主要的是放牛。

我将茶壶递给了父亲,父亲将牛绳交到我手中,我牵着牛在离麦地不远的坟茔旁找些有嫩草的地让牛啃食。此时,多有巴根草,牛爱吃,一口下去能带起老长的一根,啃起来津津有味。

父亲和母亲开始做山芋垄了,只见父亲手中端着小耖,母亲则用手拉着系耖的绳,相互配合着,很有节奏地一拉一端。不一会儿功夫,一条山芋垄便做成了。接着又做另一条,记忆里,这块麦地也就做出五、六垄。

父亲对于农事,向来讲究,他用钉耙将一些大的土块打碎,再将散落在拐角处的泥土拉到垄上。通常,做好这些山芋垄,满满的一上午时间便过去了。

我以为到了下午父母便会来插山芋,然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山芋垄做好后,便晾在那里,父亲扛着锹去田畈里转了,找找水漏子,铲铲田坎子。菜园地里的山芋藤疯长着,竟没有一家急着插山芋。

说来也怪,一场雷雨悄然而至。雨点儿伴着轰隆隆的声响,砸在窗玻璃上啪啪直响。尽管天还没有大亮,父亲和母亲便出门了,待我们起床时,只见父母穿着雨衣,提着装满山芋藤的竹篮回来了。

他们脱下雨衣,将竹篮放在门口。吃过早饭,雨依然在下,两个姐姐和父母穿上雨衣一道去插山芋。我也撑着一把大黄伞,赤着脚,跟在屁股后面跑。

雨点拍打着山芋垄,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只见父亲一手拿着一根小树棍,轻轻地在垄上一戳再一别,便出现了一个口子,而后将一根剪好的山芋藤插进这个口子,再用手一抺,那山芋便插好了。隔不了一拃远,再如此反复。母亲和两个姐姐也如父亲这般,很快地山芋垄上便长满了藤蔓。

这之后,父亲和母亲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扛上锄头到山芋地除草,我们小孩子则盼着山芋快些长大。过了夏天,过了中秋,便到了收山芋的季节。

收山芋

山芋还没有正式开挖,我们早就尝鲜了。常借放牛作掩护,在山芋地的四周转悠,东瞅瞅、西瞧瞧,趁无人之际,跑进山芋地,蹲到山芋垄上,照着早已瞅准的裂开的大口子一通猛扒,那红色外衣包裹着的山芋露了出来。大大小小、挤挤挨挨,顿时窃喜,心跳随之加速。这时,牛竟趁机吃起了山芋藤,心中一阵慌乱。顾不得多想,连忙扯下几根塞进胸前,胡乱地将散落的沙土捧回压在扒开的口子四周。

来不及将那口子复原,急匆匆退出山芋地,一手托着胸前的山芋,一手拼命牵着牛绳。牛,却犟,你越拉它越犟。心,扑扑直跳。牛,大约看出了我的窘态,终是离开了山芋地。

将牛牵到离山地不远的水塘边吃水草,我借机从胸前的汗衫里取出一根扒来的山芋用水清洗干净。顾不得去皮,随口吃将起来,“咯嘣、咯嘣”的几声脆响,嘴里生出甜味。

若是三五个人结伴来的,必是早作准备。选一处山坳,将扒来的山芋放在空地上,到树林里捡拾一些干柴和松毛堆放在山芋上面,用带来的火柴、亦或是找两块火石点燃那堆柴,将山芋烧熟来吃。

大多时,无法掌控火候,更多时是做贼心虚。有时,山芋被烧成胡柴头;有时,山芋半生半熟。即便如此,吃起来依旧津津有味。

三秋前,家里开始收山芋了,通常选在周末。早饭后,父亲挑起一担放有竹篮的稻帘走在前头,竹篮里面放着草镰刀和钉耙。母亲也挑着一担稻帘走在父亲的身后,帘子是空着的,手中拎着一个热水瓶还有一个装满水的茶杯。我甩着空手,紧跟着他们,向对面山走去。

山芋藤蔓上的叶子稀稀拉拉,早没了夏日里的浓密。靠近路边的叶子都没了,藤蔓也是仅存露在地表的一点点,我知道这是牛抢口吃掉的,张开的口子里红色的山芋清晰可见。还有几处明显的盗洞,这,我更清楚不过。

父亲放下担子,站在山芋地头,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送到嘴边含着,掏出火柴点燃。母亲也放下挑子,将水瓶和杯子斜靠在地沟里,拿出草镰刀,开始砍山芋藤。父亲拿来钉耙,边吸烟边将母亲砍出的山芋藤拖到地头,一根烟的功夫,一垄地的山芋藤被砍个尽光。

开始起山芋了,父亲用钉耙照着山芋垄开挖起来,我生怕那山芋会被斩碎。快到地面时,却见父亲手中的钉耙斜斜地进入垄里,父亲用力一带,那一簇的芋头被翻了上来,大大小小、挤挤挨挨,形态各异,都连着一根藤蔓。

我急不可耐,跑上前要去捡拾,母亲连忙呵止说是危险。确实,那钉耙可不是一般的物件,齿长锋利。父亲每起一凼便拎起那一串芋头在钉耙上轻轻地敲打几下,碎土和芋头须散落在山芋地上。

见父亲离得远了,母亲招呼我随她一起捡拾山芋。我将那山芋上的藤蔓扯断,白色的浆液直冒,粘到我的手上,不一会儿功夫便凝固了,竟变成褐色,搓也搓不掉,很是难受。母亲见了,让我不要扯断,说是这样不便于储存,只管将它们连着藤蔓装到篮子里。

我照着母亲说的去做,气温很低,身上却直冒汗。望着满地的山芋,竟然没有了先前那般馋欲。

山芋刚从地里收回,堆放在堂屋中央,晾上几天,等闲时挑捡。小点儿的、破了皮的被搁在一边,完好无损的大点儿的被送入地窖。这地窖,每家每户都有,大多时挖在卧室的床头,专门用来存放山芋。每放一层,便在上面铺上一层干稻壳,如此反复,装满为止,最上一层铺上破碎的麻布袋,然后盖上盖子,山芋被封存于地窖。破损的、残次的、小一点的,都堆放在堂屋的一角。

吃山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山芋成了主食,当然先吃堆在堂屋一角的。早上,有时是粥锅里搭山芋,有时是烀山芋。我不太喜欢吃搭山芋,不仅山芋不好吃,连着那粥也不好吃。倒是喜欢吃烀山芋,尤其是有些焦糊味的山芋,掰开山芋皮,露出金黄色的肉,香喷喷的,多数时是用大碗装着捧在怀里吃。此时,家里的狗必是前前后后跟着,自然会赏一些给它。中午也吃,是将山芋洗净后切成几瓣,贴在饭锅四周,随着饭一起被煮熟,这样炕出来的山芋更香,只是已不再有吸引力。晚上,大多时和早上一样。

这样的吃法,最容易腻。父亲便想着法子调换花样,他将山芋去皮后切成小块再放进粥锅里,这样煮出来的粥竟然好吃了许多。

山芋,还可以在做饭时放在锅洞里烧着吃,这是不用洗的,直接放到火门旁,搁在火钳上。饭做好了,山芋也烧好了,掏出来,放在地上晾一会,拿到手中掰开,露出了金黄的带油的肉来。咬一口,有些烫嘴,边裹食边嗦嘴,以此来释放热量。

屋角的山芋渐吃渐少,差不多到了深冬腊月。这时,开始从地窖里掏山芋来吃。吃法,还是一样。

最带劲的当属冬天蒸米粑粑时烧山芋了,柴火又猛又旺,若不在意,那山芋必是成了胡柴头,每每此时我们总是捧腹大笑而又后悔不已。

山芋削皮后切成片,送到屋头上晒干,做成山芋干,可以生吃,也可以放些在粥锅里。

山芋洗净、捣碎后可以洗出粉,晾干后成了山芋粉,山芋粉的吃法就更多了,粉条、粉丝、粉块,“鸡杂糊粉”是很多人爱吃的美味。做菜时,山芋粉可以派上大用场。

烀熟的山芋佐以麦芽,可以熬制出糖稀,这是我儿时的最爱。

刚到腊月,父亲便张罗着熬糖稀,头天晚上,父亲便和母亲从地窖里掏出山芋并挑拣,装满两个大水桶。第二天一早,父亲将山芋挑到水塘洗净。烀山芋、捣山芋、筛山芋,工序一道接着一道,一直忙到傍晚,糖稀才熬制出来,锅灶四周都是火热。轻轻一碰,烫手。糖稀熬制成功后,盛在瓷脸盆里放在母亲房间的床头,房间的门通常上着锁。我总找寻机会溜进,用手勾起一点糖稀来解嘴馋。

眼见着糖稀一天天减少,腊月中旬,家里便请来炒糖人,于是炒米糖成了此后的最爱。

真好,舅舅送来了半袋新挖的山芋,可以让我找找童年的感觉。今晚,就吃粥锅炖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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