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武界村纪事：下井悠悠

武界村纪事：下井悠悠

       文|覃炜明

     下井一直是武界村的饮水井。井水清冽，冬暖夏凉。过去农村浸谷种，遇上春寒，经常需用下井之水浇灌，方可以发芽。另外，可能因为下井之水含矿物多，用来酿酒，酒醇；做饭，饭香。因为水好，故历史上武界村煮酒之人甚多，武界村亦有“酒桶”之称。

这就是村里的下井。我就是喝着这里的井水长大的。

  我不知道下井始掘于何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村子里先有了人，然后有井；正如村里先有居民，始有村口的两株古榕。大概，下井应该有三百年历史了吧。

小时候，经常听到一个叫宋志武的村人，在下井社大榕树下吟诵宋仲侣写武界村的诗：

四面回环大小山，

一双绿水共迎湾；

尖峰锦秀标王榜，

下井泉清照翠环……

吟到最后一句，宋志武摇头晃脑，一副出神入化、自命清高的样子。很多村民其实不知道宋志武的名字，只叫他做阿瘪，因为他一只脚高一只脚低。

一口古老的井，自然会有一些传说，而且这传说往往带有几分神秘。小时候听到有一个传说是，某年某月，村子里有宋姓的某人，在挑水时，因为饥饿，把井里的红鲤鱼装进水桶挑回家煮了吃，两天之内这个人就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这个传说使得人们感到下井有不可亵渎的威严。小时候，到晚上甚至不敢再到下井挑水。

正因为有些神秘，这个路边之井，众人饮用之井，数百年来，总能够保持它的清洁，让人饮得放心。即使井水稍有不洁，也马上有人不计较什么回报之类，主动清洗。洗干净的井，可以看到井底的石头，像一幅干干净净的国画，在清水里映着蓝天，非常好看。

下井观鱼曾经是村中一景。

 百多年来，下井观鱼，也是武界村一景。而村民向外界介绍自己的村子，总是这样介绍的：有两棵大榕树，榕树前有一口水井。外地入村的人，总会在下井前看看井里游来游去的十几尾漂亮的鲤鱼……

 大约到了文革间，破四旧的口号震天响，村里的祠堂拆了，神牌也毁了，报应没有了，人们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传说之类，原来属于迷信的东西。于是，下井的神秘也减了几分。人们虽然还不至于竭井而渔，把井里的鱼都吃了，但是洗水井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而由于路边的泥尘粪硝不断飘入井中，井水慢慢不那么洁净，鱼倒是越养越肥了。偶然，仍然有人洗一下井，那也是因为井水实在太脏了，而且，洗井常常只有三两个热心人，我记得其中一个叫“罗受”（受林）、一个叫定红，还有一个叫光生。

这样的挑水场面来自网上。这里不是下井。

  大约是80年代初，村里人苦于这路边之井的卫生情况，在进村的工作队的帮助下，终于想出了办法，把井边围了起来。围起来的井，井水自然比以往干净了。以往偶然还洗井的几个热心人，也就慢慢不再定期洗井了。但是井水日半日满，加上挑水的多是孩子，在路上经常放下水桶休息，带下了水桶下边的泥硝，井水还是脏了，脏得不堪入目。于是有人想到了经常洗水井的那几个人：怎么他们不洗水井了？有人按捺不住，问了起来。那几个热心人于是一肚子怨气马上放出来：“我洗了多少年啊？井水是我一个人饮的吗？你给了我多少人工钱？”

 问者哑然。

这张照片也来自网上。

 有一年，公社的一位副书记，带着计生的一个结扎工作组在下井边用井水洗衣服，洗过衣服的水就倒在井台上。村民怀疑这些废水回流到了井里，于是有人当面对这些计生结扎人员提出了很严肃的指责（我们村子的人从来不会在井台洗衣服），想不到那位邹姓的副书记听了指责，恼羞成怒，说村民是借题发挥，实际是对计生结扎工作组有意见，“如果是你们的村民，或者是来你们村子相睇的妹姐，你们肯定不会这样指责。”听说这个副书记气势汹汹要在村里抓人。

  我那时已经在学校做老师了，村民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立即找到这位副书记，向他讲清楚这个水井的一路由来，告诉他千万不要小题大做。也许是这位副书记本来就是我当年做民工时候的工友，也许是他听了我讲述下井的由来，突然有些敬畏，不但抓人之事不了了之，以后计生工作队也不敢再在下井的井台洗衣服了。

这是当年我“保护下井”时候的照片。我前边的地方就是下井，后边是榕树。

  但是毕竟人心不古，又是几年过去，再没有人愿意清洗下井了，水是日渐的脏。终于有一天，人们发现，井里的鱼也不知去向了。有人把鱼再放下去，过两天这些鱼又不翼而飞了。没有了鱼，人们饮下井之水越来越不放心了。终于，有人提出，搞搞自来水吧？从山里引水出来。大家一致响应。于是，大约90年代初，下井废了，变成了一潭死水。绿绿的青苔，像长了几百年，与下井一样古老了。听说一直到近年，曾经又有人开始使用下井的水了，不但是用水桶挑水，还安装了抽水机抽，但是具体还有没有人洗水井？我实实在在也不知道了。

古榕和下井，是我们村子的标志性景观。

现在的下井水依然清冽，但是青苔就显然是你没有人去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