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火晶柿子

      老家的柿子树很多。到了这个时节，沟道坡道上望去一片鲜红的，那都是柿子。

      我对老家的柿子树记忆很深。老家前头场院里有两棵柿子树：门口左前方，是是盖帽柿子。房檐墙跟前，是火晶柿子。

      盖帽柿子不是很大，但也不小，中不溜儿大小，形状就像个蘑菇头，或者小半个西瓜的样子。我们家这个盖帽柿子品种好，可以澜熟（用温水放大铁锅里暖一夜）；也可以搁熟（摘下来拿盘子放在通风处）。不管咋样弄熟的，都是一个特别吸引人的味道：甜。真甜，甜得入心入脑入记忆库。这个柿子还有一个其他品种的柿子没有的特点：它没有核儿。这样说吧，无论是挂在树上熟通了的，还是在盘子里搁熟的，你张口随便吃，完全不用操心被柿子核卡了喉咙。甜而且方便不用操心吐核，这盖帽柿子着实叫我喜欢得不行。记得那个时候，我吃饭的时候要端碗坐树下面，夏夜里乘凉的时候我也在坐下面。透过密密匝匝的柿子树叶，看着挤下来的月光，我就想着这盖帽柿子啥时候长大了啥时候变红了啥时候能吃了。想着想着，夏天就过去了，秋天就走到了深处。

      盖帽柿子熟得早一些，给足了我们甜头。

      火晶柿子性子慢一些。看着盖帽柿子红得像一片火，它一点儿也不急。不知道是在品味菊花的香味儿，还是在静候初霜的宠幸。反正吧，它照旧那么不紧不慢悠哉悠哉地在寒意略重的秋风抚弄下，那么淡定地留守着。

      火晶柿子个头小，成熟了的也就乒乓球那么大。不过，我们家这个火晶柿子，是规规矩矩的正圆形。如果去掉蒂把儿，那就是个标准的乒乓球，不过是个红彤彤亮晶晶的颜色罢了。这个火晶柿子皮厚，生长期比其他的柿子略微能长一点儿，而且一定要见霜，越见霜越鲜红越甜。有那些耐性好的，都等到了白雪铺满了山坡堆在了枝头呢，它们挂在一片雪白里，就绘成了一幅喜人的绝佳红白画面。

      火晶柿子我们一般是连枝一串一串的弄下来的，然后用细绳子串起来挂在后檐墙上，或者玉米架上，让它们自己空干自然熟。这些柿子，我们甚至可以一直放到过年的时候，大年三十晚上，放在热炕上暖一下，热乎乎地吃。现在的反季节果品多了，那个时候哪里有啊？不过，我们的这火晶柿子就该算一个了，味道奇特。我最喜欢吃的，是一口包子，一口一个熟通了暖热了的火晶柿子，那个滋味儿可叫一个美呀，叫大年夜更增添了无限的欢乐。

      九十年代的老家那里，吃饭问题还是比较紧张的。粮食紧，主要是麦面严重紧缺。我记得村里很多人家去磨面粉的时候都要留磨一遍的，磨两遍的。一遍的是白面，就是精粉面，极少；两遍的是普粉面，黑面，比较多。平时吃面蒸馍都是使普粉面，过会过年或者来了重要客人，才拿白面。就这样，麦面还是不够，尤其一到春三四月，大家都发愁：粮食接不上了。要么说小时候春三四月见到的要饭的人多呢，可见全国各处都差不多一样的，粮食不够吃。

      在这种情况下，玉米的产量就极大程度上可以弥补一下了。早晚包谷糁子稀饭熬稠一点儿，里面再下上红薯，或者红豆，既添味道添颜色，更重要的是添了内容，总比喝光汤汤水水的稀包谷糁子强些嘛。尤其有一点，玉米面可以用来打搅团，农闲时节好歹抵一顿午饭。玉米面还可以凑合着蒸馍，我们叫“黄黄馍”，像锅盔一样是个厚片片，颜色是玉米糁子那样的金黄色，吃的时候切成一片一片。“黄黄馍”吃着带着一点点儿甜味，但是远没有白面蒸馍香嘛。最要命的是，它不耐饥。我们上学的时候，实在不行了就往怀里再揣一块儿，半上午了半下午了垫吧垫吧咕咕叫唤的肚子。“黄黄馍”是间隔着吃，一个月蒸个一两回。我就记得，回家听说母亲蒸的是“黄黄馍”的时候，我们的心里都一沉，得好几天不大痛快。——“黄黄馍”实在是不好吃！为了不让我们太过失望，母亲就会给我们热两个火晶柿子搭配，算是安抚一下我们的情绪。

      我对玉米面的感情，倒是母亲把吃过搅团的锅底儿用热火轻轻一烤，黏锅底儿的搅团底巴就成了锅巴一样的美食。母亲给弄了点儿大油，再洒点盐水滴点儿醋，那搅团锅底儿比锅巴好吃一百倍不止。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倒是很盼望家里打搅团，搅团尽饱吃，锅底儿我们兄妹三个轮流。那个一片一片焦黄油香的锅底儿啊，我们比月饼吃得还惜爱，一次只舍得咬掉很小很小那么一点点儿。

      所以，那个时候，秋收完以后，大家会互相沿街道走走，看看谁家的包谷架大，多。包谷架一般搭在房屋前头，多的搭两个，上面像战场归来的将军一样，是金光闪闪的玉米棒子。收成好的人家，前檐墙和后檐墙上也用铁丝做了包谷架，上面挂着一串一串的玉米棒子。在包谷串子中间，我们往往还能看到辣子串串儿和一把一把的火晶柿子。辣子红了的时候，大家卸下来串起来挂上风干。火晶柿子是连枝成把的，也一串一串地挂起来。

    你打这里走过的时候，是这样一幅图画：金黄色的玉米棒子，中间还有红色的辣椒，红色的火晶柿子。一派喜人的丰收颜色。我们村里有文化的人还编了一个顺口溜：“金配黄，亮堂堂，好日子走在大路上！”

      秋天的时候，最好看的是火晶柿子和玉米棒子一红一黄两色映照下的老家人们幸福的脸，那是一种喜悦怎么也抑制不住的表情。

      如今，老家那里已经没有了小麦，也没有了玉米，成了一片一片的果园。桃，杏，苹果，葡萄，猕猴桃，核桃，花椒，它们成了老家土地上的主角。不过，长在沟道坡道上的柿子树，依然没有退让自己的天地。细算起来，柿子树成了我们老家那里的元老呢。现在的柿子品种多了，老家门前的盖帽柿子还在，可惜的是那棵火晶柿子已经没有了。

      前几天回家，站在盖帽柿子树底下，我又想到了那一到秋天就一树繁密的火晶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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