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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电影剧本—浮云

 张志军_甬上 2022-10-17 发布于浙江

浮雲 (1955)

编剧:水木详子

1.敦贺港
初冬时分,一艘从南洋栽运遣返者的船抵达敦贺港。从国外返回日本的人们纷纷走下船来,与来接他们的亲人握手拥抱,互相问候。有的热泪盈眶,有的笑逐颜开。
在归来的人群中,只有由纪子没有人来接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码头上,心里充满了凑凉和疑虑。虽然日本已是冬天,可她身上还是南洋的那一套,根本役有御寒的服装。她独自一人忧心忡忡地向市区走去。
2.东京目白台地豁口附近
天刮着大风,由纪子颈上围着一条男人的围巾,在铁道线路旁,向下坡走去。
3.富冈家附近
按照记下来的地址,由纪子找到一所破旧不堪的郊区住宅,门上除贴着一张富冈谦吾的名片之外,还挂着另外两家的住户姓名牌。
破烂的木棚栏全靠几根细竹杆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棚栏上的木板,风一吹就劈里啪啦地乱响。窗子的玻璃上还贴着防空袭的纸条。
由纪子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决心推开棚栏门走进院内。
4.富冈家门前
由纪子:“对不起,里边有人吗?”
“有。”
随着回答声,走出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这是富冈的母亲。
由纪子:“富冈先生……是住在这里的吗?”
富冈母:“是的。请您等一下。”
她退回屋里以后,富冈之妻邦子走出来。这个女人面容憔悴,象是受了感冒,脖子上还缠着绷带。
邦子:“您是……哪一位呀?”
她一说话就露出了镶着金边的门牙。
由纪子:“我是农林部的……”
邦子:“哦……”(注意观察对方)
由纪子:“部里叫我来找他……有点事情。”
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愧羞不安的神情。
邦子:“啊,是部里叫你来的……原来是这样啊。”
她又看了一眼由纪子,然后转身走进去了。
过不多时,富冈身穿在家的便服,冷得缩着脖子,悄悄地从里边走出来。他什么话也没说,来到门口穿上木屐,默默地走了出。
由纪子也随着他走了出去。
5.大道上
富冈在前,由纪子在后,穿过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到一条废墟累累的荒无人迹的道路上,富冈转过身望着由纪子。
富冈:“你还很好啊。比起印度支那来,日本是冷得多吧?”
由纪子:“电报收到啦?”
富冈:“嗯。”
由纪子:“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富冈:“我想,反正你是要到东京来的呀。”
由纪子:“部里的工作你不干了,是吧?”
富冈:“一回来就不干啦。”
由纪子:“怎么啦?”
富冈:“在机关里工作,整天忙忙碌碌的,我不愿意干了。”
由纪子:“那你现在干什么呢?”
富冈:“和木材商做点木材生意。”
由纪子:“先出来的那一位是你母亲吧?”
富冈:“嗯。”
由纪子:“和你很象哩!”
富冈:“你现在住在哪里?”
由纪子:“住在鹭宫的一个亲戚家,他家疏散到外地,人还没回来,光是东西先运回来了,有人给他家看房子,这条围巾,就是我从他家的东西里拿出来借用的。我还一点过冬的衣服也没有哩……(一笑)”
富冈(有意回避问题):“我们到别处走走吧!我回去换件衣服,你能等我吗?”
说完,他也不等由纪子回答,径自转身向家里走去。
由纪子站在大风中,茫然地望着富冈的后影。
(叠影)
6.大叻的日本农林部机关宿舍中(回忆)
那时的富冈风姿潇洒,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从房前凉台的台阶走上来。
凉台上,牧田所长和加野事务官正坐在食桌前喝着搀柠橡汁的杜松子酒。
越南女佣人端来满满一大盘水果。
身穿白丝绸连衣裙的由纪子,神采奕奕地从后边一个房间走出来。
牧田:“啊,幸田小姐,到这边来吧!从日本远路来到这里,大概是很辛苦吧?”
富冈:“我回来啦。”
说着,把一叠文件放在牧田面前,然后就要往走廊那边走去。
牧田:“哎,富冈君,你和幸田小姐在西贡没见过面吗?是同住在一个宿舍里的呀。”
加野:“她是派到这里来当打字员的。”
牧田:“你是第一次见到她吗?”
富冈:“是的。以前没见过。”
牧田:“是吗?(向由纪子)他也是从部里派来的,是富冈谦吾君,三个月前,从婆罗洲调到这里来工作的。”
由纪子:“我是幸田由纪子。”
富冈(冷淡地):“噢。”
加野(向由纪子):“内陆怎么样?听说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啦,可是住在这里却象天堂一样哩。”
富冈坐在远处的一把椅子上,头靠着椅背,吸着香烟,随手翻阅一本书。
牧田:“军方的目的我们先不用管,当前我们只要尽到自己的职责,把森林管好就行啦,哈哈……”
富冈:“明天我想到巴斯德奎宁树种植园试验所去一趟。我写的那份材料,请你看一下吧!”
他简单扼要说明自己的意思,然后就站起身来,向走廊里边走去。
由纪子:“这个人真怪。”
牧田:“这个人是有点古怪,不过倒是很重感情的,他是那样地……”
加野:“三天给老婆写一封信,还给老婆寄外国口红,真有意思,嘿嘿……”
牧田:“他的责任心很强,只要接受任务,就一定会完成的。”
富冈的后影逐渐消失。
(叠影)
7.大道上
富冈换了一件旧棉衣走回来。
由纪子从倒塌一半的石墙根上站起身来。
8.池袋黑市附近
黑市市场前,小饭馆一家挨一家地挤在一矣,还有一些木板房的小旅馆正在建造之中。
富冈和由纪子来到一家名叫“福神旅馆”的小客栈门前,正赶上一个象是吉普赛女郎的女人嘴里嚼着口香糖从旅馆里走出来。富冈和由纪子都呆呆地望着这个女人,不知该不该到这种地方来。过了一会儿,富冈象是下了决心,拉开旅馆的门走进去。
9.福神旅馆楼上的一个小房间中
这个房间很狭小,屋内只铺四张半草席子。由纪子站在窗前,冷得缩着身子,俯视着下面黑市中的熙攘人群。
这屋里既没有火盆也没有桌子,草席上只有一床被褥和一个光秀秃的圆枕头。
富冈靠墙坐在草席上,目光空虚地凝视着前方。
由纪子:“内陆也变了样啦……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呢。”
富冈:“打敗了嘛,哪能不变样呢。”
由纪子:“我千里迢迢回到日本……”
她坐在窗台上,两眼直盯盯地望着富冈。
富冈:“回来的人不只你一个呀。”
由纪子:“男人还好办……”
富冈:“女人比男人轻闲哪。”
由纪子无限凄凉地望着富冈。
(叠影)
10.大叻的宿舍中(回忆)
凉台下面的饭厅里,一瓶打开的白葡萄酒摆在餐桌上,由纪子、加野和富冈在一起吃晚饭。
越南女佣人在伺候他们吃饭。
室外是南方特有的星空之夜。室内天棚上的吊扇发出习习微风,吹得餐桌上的鲜花微微颤动。
富冈:“幸田君的家乡是千叶吗?”
由纪子:“哟,怎么是千叶呀,你可真不客气哩!”
富冈:“哦,是吗?(已有醉意)看你的样子象千叶人哩,那么,是哪里呢?”
由纪子:“是东京呀!”
富冈:“东京?说谎。东京人可没有象你这样的。若有的话,也就是葛饰呀、四木一带的人吧?”
由纪子:“哎哟,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有些生气)”
加野:“富冈先生是最爱挖苦人的,你别介意好啦。这是他的一种毛病哩。”
富冈:“是吗?是东京吗……若说是老江户(注1)人,口音可不纯哩。幸田君多大啦?”
由纪子:“管我多大干什么?”
富冈:“有二十四、五岁吧?”
由纪子:“什么呀,我今年才二十二呀。富冈先生真是不象话!”
富冈:“是吗?二十二呀。我说女人象是二十四、五岁,是精明能干的意思。喜欢人家说自己年轻,那才是傻瓜哩。(向女佣人)喂,拿坎特罗木酒(注2)来!”
女佣人点点头,随即拿来一瓶坎特罗木酒放在桌上。这个女佣人似乎对富冈百依百顺的样子。
加野:“为进驻印度支那大叻的幸田女士干杯!”
别人都端起酒杯,可是由纪子却含着眼泪端坐不动。
富冈望着她那泪光莹莹的眼睛,感到有一种特别奇怪的魅力,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由纪子心里非常不好受,她轻轻挪开椅子,自己走出餐厅。
加野:“她生气走啦。”
富冈:“是不是装腔作势呀?”
加野站起身来,向外边望了望。
外边是一片美丽的夜间景色——在露水闪闪的宽阔道路上,由纪子漫无目标地向前走去。
富冈的画外音:“年轻的女人到这种地方来,实在是添麻烦哪!”
加野的画外音:“她可真不开通呵,我对大叻倒是有点习惯了哩。”
富冈的画外音:“幸田由纪子和加野可并不般配哩!”
他懒洋洋地把双脚放在了长凳上。
富冈的画外音:“能老过这样地生活吗?我可并不认为日本能打胜哩。”
越南女佣人给富冈拿来一个烟灰盘,随手轻轻拂掸富冈胸前的烟灰。
加野偷偷地看到了这个情景。
加野:“自从我来到前方以后,还没亲近过女人哩,只是开始研究了芳香植物啦。这种沉香木(从衣袋中掏出一块小木头放在鼻子下面嗅着)可真是一种好东西呀……”
(叠影)
11.阔叶树林中(回忆)
由纪子的白绸裙子在晨风中飘扬,她赤脚穿一双皮凉鞋,在含露的花草丛中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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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叉路口(回忆)
树林向左右两侧分开,头顶上露出一条篮色的天空,一朵朵白云在这条晴空中飘过,看上去就象是蓝色河流中漂浮着几块白色泡沫一般。
富冈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由纪子手抚着飘动的白裙子走过来。
由纪子:“今天我该干点什么工作呢?”
富冈:“所长没告诉干什么吗?”
由纪子:“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富冈:“那加野君呢?”
由纪子:“现在他睡得正香哩。”
附近的制材厂中发出电锯锯木料的声音。他们两个人有意拉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向前走着。
由纪子:“现在干点什么好呢?”
富冈慢慢转过身来。
富冈:“这前面有座安南王的坟墓,去看看怎么样?”
13.又一个叉路口(回忆)
富冈和由纪子向一条小路走去。
大路上,军用大卡车载着木料向前飞驰,车中的司机望着这一男一女,象是感到很稀奇的样子。
他们两个人来到一条小路上。
富冈:“昨天晚上,说是你生气啦?”
说着,他和由纪子并肩走在一起,同时从图嚢中拿出来一张地图。
由纪子:“生什么气?”
富冈:“说你很生我的气,是加野君这样说的。”
由纪子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富冈:“你孤身一人从内陆来到这里很不容易呀,我觉得你来得正是时候哩……”
说着,他拿出一副淡黑色的眼镜戴上,在树叶空隙间的强烈光线下展开那幅地图。
由纪子什么话也没说。
前面的制材厂中又发出一阵震耳的响声——
14.森林地带(回忆)
富冈在前,由纪子随在他身后。
富冈(转身望着由纪子):“你走累了吧?”
由纪子:“嗯……”
富冈:“我在森林中半天可以走十二公里,并不觉得怎么累。白天走一走,夜里也会睡得好。”
由纪子:“昨晚上我……不知怎么……”
富冈:“睡不着啦?”
由纪子:“加野先生怪吓人的。”
富冈:“怎么?他胡闹了吗?”
由纪子:“昨天晚上,他喝得大醉,自己乱折腾一夜,可吓死我啦。”
富冈没说什么,只是慢慢向前走着。由纪子从后面追到他身边。
来到一棵大树下,富冈在树荫中停住了脚步。
由纪子无意识地紧靠在他身旁。
富冈的手轻轻放在由纪子的肩上。
由纪子一惊,呼吸也急促起来。
富冈的手用力搂住由纪子的肩膀,把她搂到自己怀里来。
在富冈怀中的由纪子,不由得把手放在富冈的后背上,先是有些犹豫,随着感情激昂,她的手就紧紧抓住富冈的后背和肩头。
(叠影)
15.福神旅馆楼上的小房间中
富冈已有醉意,他拿起由纪子的手,捏着她的一个手指。
草席上凌乱地放着盛白酒的空瓶和盛馄饨面的空碗。
由纪子:“我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啊,那次我们去视察占婆的保护林,有牧田所长,还有从内陆来的一个什么少校,还有你,临上汽车的时侯,你忽然叫我,说幸田小姐不也去吗?我们四个人住在安南的旅馆里,点煤油灯吃晚饭,大家都喝了酒,喝得醉醺醺地睡下了。那个时候,大家都爱喝酒哩。那天晚上,你住在最边上的一间屋子里。我记得,我是半夜里光脚第一次到你那里里去了。你的门也没落锁呀,那时,我和你……”富冈用力紧握着由纪子的手,把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嘴上,轻轻地咬着。
由纪子:“再使点劲,使劲咬吧!”
富冈忽然涌起一阵怜借甶纪子的心情,不由得把她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咬着。
由纪子忍不住伏在富冈膝上哭起来。
由纪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究竟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
富冈低下头,用嘴唇亲着由纪子的黑发,可是,忽然又感到自已的这种感情就象梦幻一般虚无親渺,沒有实际存在的可能性。
富冈:“总是想着过去的事,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吧?”
由纪子(忽然抬起头来):“过去的事情,对你我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过去的事,那我和你不是毫不相干的吗?我若是没见到你的夫人该有多好啊!她很不错呀,两只眼睛紧盯着我,从头上看到脚下。为什么门牙镶着金边呀?”
富冈不作声。
由纪子:“她看着我一笑,那个样子真讨厌哪。那一笑,就把金牙露出来了……她比我大好多岁哩。”
富冈:“你怎么净说些废话呢?”
由纪子:“和镶金牙的夫人接吻,可是够吓人的啦。”
富冈(打个呵欠):“现在几点钟啦?!”
他拿起外套,从里边口袋里掏出来揉成一团的一张钞票。
富冈:“这里有一千元,你暂时先用着,找一找工作。房子我再给你想办法……”
说着,就穿衣服要走。由纪子感到这好象是用这几个钱要把她打发走的样子。
由纪子:“不,我不要,你想跑吗,是要把我拋弃啦?我,就是为了要见你,才回国来的呀……(觉得说也无用,就停住不说了)”
富冈把杯中残酒一口喝干,又靠着窗子坐下。窗外已是夕阳将落的傍晚时分。
富冈:“我是觉得对不起你呀。老实说,过去的事情,在我们原是一场梦啊。我这样说,你也许会生气的,不过,我回到日本一看,完全和自己当初想的不一样。我觉得,我家里的人已经受够了苦,我若再给她们增加痛苦,那是太残忍啦。无论如何,她们是在战争期间一直忍受苦难等着我的,我无法使用残酷手段逼她离婚哪。我违背了对你许下的诺言,不过,直到你找到归宿为止,我愿意为你尽一切努力。我是爱你的,尽管如此,可我也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这是因为我软弱无能,不得不如此。我家里的人,都靠我活着。我不能再欺骗你啦……”
由纪子两手捂着自己时耳朵,一个劲地摇头,不愿再听下去。
富冈拿开她的两只手,用手按着由纪子的双膝,低头沉默着。
富冈:“原谅我吧!啊,我们除了分手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呀……”
由纪子:“我不干!你是说,为了你们的幸福,就该把我一脚踢开吗?”
由纪子气得把他的钱一下扔出很远。
由纪子:“我不要!不要你的钱!你给我钱,我一点也不高兴。你说分手,我也没有办法,不过,难道我们就这么简单地算完了吗!?”
富冈(无话可答):“……你太激动啦。为了你自己,还是好好想想吧!”
由纪子(心情沉重地):“你若是那样重视你的家庭和老婆,从一开始就该告诉我!”
说着,忽然站起来去铺被褥。
由纪子:“我也并没想叫你把老婆赶走,不过,是你对我说,在我回到日本以前,你会办好离婚手续来迎接我的。看来这是说谎话呀。男人就爱撒谎,嘴上说得好听,实际只顾自已。既然这样,我到你家去时,为什么不在你夫人面前把话说清楚呢?你对我说过,就是去当临时工,也要和我一起过日子的……可我千里迢迢赶回来一看,原来是要把我一脚踢开,还不如一条狗。自私自利的家伙!我就在这里住下,你自己回去吧!”
她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一扭身面向着墙躺下了。
看到由纪子这种自暴自弃的样子,富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她。
16.富冈家中
铁壶中袅袅地冒着热气。富冈坐在火盆旁,面对着早饭餐桌,急急忙忙查阅报纸上的广告。
邦子在吃早饭,可是面带愁容望着丈夫,忽然眼里流下泪来。
富冈:“你哭什么?”
邦子:“……你从南洋回来以后,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啦……”
富冈:“我为生意上的事心烦哪……木材商那方面没有交涉好,就是把这所房子卖掉,也凑不上五六十万元资金,木材价格又不断上涨,信州的木料也预购不来啦。”
邦子:“那你就得在外边过夜吗?”
富冈:“我不能老在家哄着你不干事呀!”说着,就站起身来穿衣服,准备外出。
邦子:“我一说什么,你立刻就发火。”
富冈:“就是因为你老是瞎疑心哪!”
邦子:“最近你和我……”
富冈:“……”
邦子:“你是想和我离婚的吧?”
富冈:“日子过得艰苦,谁都觉得心烦,我根本没想过什么离婚的事。”
说这种谎话时,富冈自己也觉得心里有愧。他把旅行用的洗漱用具都装进皮包里,然后又看了看表。
富冈:“你若不信,就跟我到信州的山里去一趟好啦。”
17.丸高机电东京分社
这是一座大型的木板房店铺。
由纪子在和经理面谈。
经理:“战后用人不会英语那就……我们这里要用的是能翻译英文信件并且会外文打字的人,所以,你是不是到别处再看看吧!”
说着,他上下打量由纪子的寒酸装束。
18.店铺门口
由纪子出门穿上大衣,迎着寒风走去。
经理和店员望着她的后影品头论足。
经理:“就冲着她这身打扮,也不能用她呀!”说着,轻蔑地嘻嘻一笑。
19.伊庭的家
东京郊区鹭宫附近的伊庭家中,伊庭刚从外地回来,正在査看运到家中的东西。
借住在他家的房客的妻子站在他身旁。
伊庭:“她在这里住过的吗?”
房客妻:“是的。她说是你的亲戚,所以……你家的行李,好象她都打开过……她说她的姐姐是你的嫂子,是真的吗?”
伊庭怒气冲冲地望着被打开的行李。
20.池袋黑市附近
化妆成圣诞老人的商业宣传员满街撤放圣诞节大减价的传单。
摆地摊卖锅碗瓢盆的人群中,由纪子穿一身旧衣取,买了一个烤年糕的网夹子走回来。
来到福神旅馆前面,由纪子抬头望了望二楼,这时,迎面遇见了伊庭。
伊庭:“喂,由纪子!”
年末有奖售货的抽签场上响起了中奖的钟声。
伊庭身穿一件黑大衣,因为防风防尘土而竖起了衣领,他的面容显得衰老得多。
由纪子:“啊……你什么时候到东京的?”
伊庭:“可你为什么不回静冈老家去呀?”说着,他留神上下打量由纪子的服装。
由纪子:“你这条围巾我拿来了。”
伊庭:“哼,听说你租了房子,就在这附近吧?”
由纪子:“你听谁说的?”
伊庭:“听搬运店说的,你不是连人家的被子都给弄来了吗?”
由纪子(一楞):“……”
伊庭:“听说是给卖啦。你私自打开人家的行李……反正我一查点就知道有什么缺什么,可你为什么随便干这种事呢?”
由纪子:“天气太冷,虽然我觉得那样做不对,可我想你会原谅的。这件大衣就是卖了被子的钱买的。”
又是一阵大风吹来。
伊庭:“在这里站着干什么?你租的房子在哪里呀?”
由纪子:“那是仓库呀,而且什么也没有,你想去査看,自己去好啦!我还要到新宿去哪。”
他一把抓住由纪子的肩头,想要威胁由纪子,后来他又放开手,和由纪子并肩向前走去。
由纪子(根本瞧不起他):“静冈家里我的东西你去卖好啦,都实了也没关系。”
21.中国面条馆内
在一所木板房的小面条馆里,由纪子和伊庭两个人在吃笋丝面条。
室外已是昏喑的夜晚。饭馆每进来一个顾客,就带来一股寒风。
由纪子:“我是打算结婚才先到东京来的。”
伊庭:“唔,什么时候结婚?男的是干什么的?”
由纪子:“也是农林部的,在南洋时一起工作过。”
伊庭:“多大岁数?”
由纪子:“比你年轻,不过,已经吹啦。”
伊庭(微微一笑):“为什么?”
由纪子:“因为他有老婆,还有母亲……”
伊庭:“哼,受骗啦。”
由纪子:“也算不上骗,回到日本以后,心情也不同啦。”
伊庭:“部里的工作怎么样啦?”
由纪子(摇摇头):“不干啦……我不愿意听人家的闲话。”
伊庭(有些高兴):“银行的事我不干啦,在乡下当过农民,不过现在我又要搬回鹭宫来啦,想做点生意,在东京先住三、四天,看看形势,然后再回乡下去。今天晚上你到我那里去住吧!到鹭宫去。”
由纪子(厌烦地瞪了他一眼):“不是有人在那里给你看房吗?”
伊庭:“我们可以睡在放行李的那间屋里呀。”
由纪子:“哼!”
伊庭:“你对我很不放心哪。”
22.伊庭的家(回忆)
十九岁的由纪子恐怖地睁开眼睛。
伊庭掀开由纪子的被子钻进来。
经过一番搏斗,伊庭终于把由纪子的两手扭住,在由纪子嘴上吻了一下,由纪子吓得浑身发抖,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三年之后,由纪子将去南洋的前夕。
伊庭:“你忽然要到南洋去工作,我真替你担心哩。这一去究竟回得来回不来还不知道哩。我可是真为你担心哪……”
由纪子:“哼,你若真有那种好心,我可该感谢哩。”
23.中国面条馆内
由纪子(嘲笑地望着对方):“你以为我是再也回不了日本的啦。因为亲戚关系来给你家帮忙的姑娘,你就随便糟蹋了人家,毁了她的一生,你真是干得好事啊。你若怪我卖了你的东西,那你就赔我原来的那个纯洁小姑娘吧!怎么样?”
她象说笑话一样,把满腹怒气变成哈哈一笑。
伊庭:“唔,(苦笑了笑)你到南洋去了一趟,人也完全变啦。”
由纪子默默地喝完碗中的面汤。
由纪子:“啊,很香的,承蒙款待呀……”
24.山货铺的小仓库内
一只崭新的水桶接着从天窗流下来的雨水,又一个新铝锅接着另一处漏下来的水,旁边还有一个大汤碗接着少量的雨滴。这三处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好象是三重奏。
由纪子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被子上,倾听着这种“阴雨破房音乐会”。
天黑了,由纪子点上一支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由纪子掏出枕头下的钱包,数了数里边的钱,只有一个十元硬币和一个五元硬币。她把那钱往空中一扔,然后用手掌接住,她握着这全部财产,无可奈何地低头沉思。
25.新宿后街上
歌舞酒馆的霓虹灯照亮雨后的柏油路面,喧闹的乐曲声响成一片,身穿廉价晚会服的女人们在地下室的入口处和男客们打情卖俏。
由纪子望着这群卖笑女人,无精打采地往前走。最后来到一家贴着“招募女侍”广告的酒馆前站住。
这时,一个拉到客人快步走过来的女人恶狠狠地对她说道:
“借光,让开路!”
说着,推开由纪子,挽着客人走进另一家酒馆。
接着,从这家酒馆里又钻出来一个女人,飞一般地奔上人行道,拉住一个过路的男人就往屋里拽。
由纪子望着这些女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与其这样生活,还不如一死了之。于是,她昂起头向前走去。
街头的风雨还在无情地掀弄她的衣襟。
26.新宿的大街上
店铺都已关门,昏暗寂静的人行道上,只有由纪子一个人踽踽独行。当她走到伊势丹商店门前时,一个高个子叫乔恩的外国人和她打招呼:
“哈啰!”
由纪子听到叫声停住了脚步。于是,乔恩接着就问她:(乔恩用英语):“你到哪里去呀?”
由纪子立刻想到一个主意,只是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还继续往前走。
乔恩跟着她一道走,嘴里不停地对她叽哩咕嚕说英语。
由纪子还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逐渐地,她胆大起来,想从这个外国人身上打主意。
乔恩看见她没有拒绝他的样子,就伸手摸了摸由纪子的下颚,说起了爱慕的话。
乔恩(用英语):“哎呀,多漂亮的姑娘呀!(又用生硬的日语)小姐。”
由纪子一笑,用她那刚学会的生硬英语回答对方。
由纪子(用英语):“我回家……不过我现在也在散步,而且也没有目标。”
乔恩一听,觉得这是绝好的机会,赶快说明自已也在闲走,而且也没有要去的地方……说着,他就挽着由纪子一同向前走。
来到一个小水洼前,他突然一跳躲了过去。这个机灵的动作,引得由纪子仰面大笑,然后他们两人又顺着人行道向前走去。直到很远,还听到由纪子的笑声。
27.池袋黑市附近
傍晚时分,富冈缩着脖子在福神旅馆打听由纪子的去向。
黑市市场上还在响着年末大减价的宣传音乐声。
店主人:“那条街的后边,有一个山货铺的小仓库……”
富冈:“啊,多谢你啦!”
28.小胡同里
富冈一路打听,来到小仓库门前。
在一个公用自来水龙头前,一个老板娘正用自来水刷洗饭锅,她向上翻白眼看了富冈一眼,然后又低头干自己的事。
富冈在仓库门上敲了敲,然后又敲了一次。
门一开,打扮摩登的由纪子探出头来。
由纪子:“哎哟,原来是你呀!”
29.山货铺小仓库中
由纪子赤脚穿一双木拖鞋,耳朵上戴一副闪闪发亮的假钻石耳环,她招呼富冈进去。
由纪子:“请进来!”
富冈:“你搬到一个很别致的地方来了啊。”
由纪子:“也许是吧,不过,对我来说,这就等于是宫殿啦。”
这时,国营电动列车从旁驶过,屋子里听到一阵可怕的响声,感到大地也在震动。
屋里的墙是用白纸裱糊的,墙上钉着铁钉,吊着—篮小菊花,小饭桌上摆着一只西式的烛台,屋里用蜡烛光照明,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正在播送着舞曲,装璜漂亮的巧克力盒子上乱丟着一些包巧克力的银纸。由纪子的化妆也完全变了样,眉毛是细细的两条,眼皮上涂着蓝颜色。
富冈站在屋中东瞧瞧西望望。
富冈:“这里洋气十足啊!”
由纪子:“哟,是吗?”
说着,她抬头望了望富冈,顽皮地耸耸肩膀,笑着把腿伸进暖炉上的被子里。
富冈:“我到信州去了一趟。”
由纪子(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哟,是啊。怪不得……看到信啦?”
富冈:“看到信才来的。”
由纪子:“到暖炉里来暖和一下怎么样?”
富冈把帽子往后脑勺上一推,一屁股坐下来,把腿伸进暖炉上的被子里。然后,他的目光就停在一只白色的西式大枕头上。
富冈:“看样子你很幸福哩?”
由纪子(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什么幸福啊?你不过是想说还没饿死罢了。”
这一句话使得富冈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又是电动列车驶过,又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
在蜡烛的光亮下,由纪子的面貌变得生气勃勃,非常漂亮。
富冈:“我真羡慕啊……”
由纪子:“哎哟,你这是什么话呀,你羡慕我什么?我这个生活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说着,她往咖啡壶里倒了一点咖啡粉。
富冈:“我的话说得不对,请你原谅!我自己到处碰壁,一直倒霉,所以只看到别人生活好,觉得很羡慕啊。”
他的话里带有讽刺意味。
由纪子:“你这是拿别人当傻瓜呀。男人是自私的。日本的男人,统统一个味!”
她把咖啡壶放在煤油炉子上。
富冈拿起那个收音机,转动旋纽,试听各个电台的广播。
对于富冈的寒酸相,由纪子感到很失望。
由纪子:“你的生意还顺手吗?”
富冈:“不好。现在除了卖掉房子孤注一掷之外,别无其他办法。”
由纪子:“那你的家可怎么办呢?”
富冈:“先搬到浦和我姨母家去住。唉,这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啊……现在的人心,已经是完全不可测啦。”
由纪子:“可真了不得。”
富冈:“你的态度很冷淡哩。原来你已经有了落脚之地,而且还过得很好。我很佩服啊……”
由纪子:“你这是讽刺我吗?”
富冈掏出一个装钱的信封丢在暧炉上面的被子上。
富冈:“我设法弄到一点钱送来……看到你的信……”
由纪子:“……”
富冈:“我想,你大概是很困难的,所以……”
由纪子(喃喃地):“……已经晚啦……”
富冈:“……留在大叻时,我们不是曾在一起生活的吗?”
这时,敞开着的门板上发出了敲门声。
由纪子急忙站起来。
30.仓库门外
由纪子出来拦住了到她这里来的乔恩。
由纪子(用英语):“我的父母到我家里来了,你下次再来吧!”
说着,就带着他往回走。
乔恩(用英语):“噢!我看见了,对不起。”
说完,就和由纪子约定明天再来。
(叠影)
31.小仓库中
富冈的眼睛一直望着那个双人用的大枕头。
由纪子买了一瓶劣等酒、几块墨鱼干和几支蜡烛走回来。
又是电动列车通过,又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声。
由纪子进门后,急忙把房门落了锁。
煤油炉上的咖啡壶已经拿下来放在一旁。
由纪子:“哎哟,你没喝咖啡呀?”
说着,又拿一支蜡烛接上那支残烛。
富冈:“我来妨碍你了吧?”
由纪子:“没关系,我已经叫他回去了,好啦,我买来酒啦。”
她把墨鱼干放在火上烤着。
富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由纪子:“这种事情,还用得着问吗?他也很寂寞的。这和你当年喜欢那个越南女佣人的心情是一样的呀。”
富冈:“说得多婉转哪……”
由纪子:“我都知道啊。我现在也变啦。”
富冈(有些恼火):“是啊,那也好吧,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由纪子:“他也和教我《勿忘草》歌的人一样,年轻而又很体贴人的哩。”
富冈:“唔……”
由纪子(低诵起那首歌词):“'难忘的一朵好花,虽然现在你已凋谢。可在当时,你却是那么鲜艳,如同蓝宝石一般。当年和你在一起度过的时日,至今在我心中留下甜蜜的回忆……’他是个很好的人哪。不过,听说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回家乡去了。”
富冈:“那你还得再找一个呀。”
由纪子(伤心地):“……你才是那种人哩……(忽然语气强硬)你可知道,他是我在生死关头遇到的人哪!”
她猛然拿起酒瓶,斟了一杯洒,不顾一切地一口喝干。然后又给富冈斟上。
富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沉思。
由纪子(稍微平静地):“你不喝呀?”
富冈(拿起酒杯望着她):“今天晚上我住在这里行吗?”
由纪子:“你不是准备住在这里才来的吗?”
富冈:“是准备那样的。”
由纪子:“你撒谎!你是突然想起要住下的吧?我明白呀。我现在也学乖了。你呀,也就是那种人,总是想跟我弄虚作假。你别以为女人都好骗。除了满足私欲之外,再不管别的,你拿我当傻瓜呀。你只顾自己合适,不管别人死活,那是卑劣行为。你态度暧昧,就别想叫我考虑留你!”
富冈(狼狈不堪):“你真厉害呀,我很佩服。”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粗暴地把杯子一放。
由纪子:“你没有能力管我,这不错吧?既然你不能和我一起生活,那我的生活就得由我自己来安排,你得看明白这一点才行啊!”
富冈:“我不妨碍你。(又喝一杯)不妨碍你,可是,我常来玩玩可以吧?”
他由于自已无能,被人当面抢白,恼羞成怒,就想揭对方的短处,来报复一下。
由纪子:“不行!你那样看我……”
富冈:“妨碍你营业啊?”
他越说越不象话了。
由纪子:“哎呀,这就露出你的本来面目啦!你自己是好人,总想拿别人的弱点取笑,是吧?看你那态度,好象自己多伟大,以为别人也都会为你的伟大而上当哩!”
富冈(又斟上酒):“照你这么说,你是受了我的骗,是吗?”
由纪子:“……”
她忽然俯首沉思不作声了。
富冈慢慢穿上鞋。
富冈:“我被你骂得狗血淋头,不想在这里住啦。”
他慢慢站起来,穿上大衣。
富冈:“再见吧。”
说完,他走了出去。
由纪子屏住呼吸,一直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忽然心里一阵难过,再也忍受不住,她推开门就跑出去追富冈。
32.仓库门外
由纪子跑出来。
外边只有冷冷清清的夜空,还有闪烁在天空中的群星而已。
由纪子急急忙忙跑出小胡同。
33.大街上
由纪子跑到大街上,到处寻找富冈。
34.池袋黑市附近
市场里一片漆黑。
静悄悄的街道上,只有由纪子的木拖鞋声。
由纪子从黑市后边跑过去,但始终未见富冈的踪影。
35.富冈的家中
早晨。家里的东西都已打好包,搬出来的一部分全都堆放在屋檐下。
富冈的母亲和邦子还从里边往外搬东西。
富冈衔着一支烟,站在小院里,情绪低沉地望着家里的东西。
邦子无精打采地象是怕冷的样子,在屋里包着头巾干活。
36.小仓库内
一天午后,由纪子脸上带着泪痕,两肘支在小桌上听收音机中的广播。电台正在播放着美国歌曲《铃儿响叮当》。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由纪子心想,是不是富冈来了,急忙跑去打开了门。
伊庭气势汹汹地站在仓库门外。
伊庭身后站着一个搬运店的搬运工。
伊庭(向搬运工):“你先在这里等等!”
搬运工:“是。”
伊庭大摇大摆走进屋内。
由纪子:“呀……你……已经搬回东京来啦?”
伊庭(东张西望):“我想,你大概是住在这里的吧?哼!听说你成了吉普女郎哩。”
由纪子(赌气不回答):“……”
伊庭:“我来要被子,我要用哩。还有,我的几件衣服也不见了,现在,我只好……(拿起枕旁放着的半导体收音机)拿这个顶替了。这东西不错哩,很不简单哪。”
由纪子:“那,不是我的呀。一床被子算得了什么?你玩弄人家三年……”
伊庭:“没有被子你没法做生意吧?哼,看样子目前生意倒还不错哩!有没有什么好门路呀?什么香烟啦,衣服啦,外国货的来路若能给我弄到一些嘛,被子什么的,暂时先借给你用也可以呀。”
由纪子轻蔑地望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伊庭拿着那个收音机放在自己耳朵上听日本电台播出的三弦弹奏曲。
伊庭:“仿造这样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取得专利权呢?”
由纪子一把掀开暖炉的木架,把被子摔在一边。
伊庭:“吓,有这么多土豆啊?!有二三十斤左右吧?什么地方卖这东西,能不能告诉我呀?”
由纪子:“快把被子拿走!”
伊庭:“用不着那样急嘛。”
由纪子:“我什么都不要啦!”气得她流下了两行眼泪。
伊庭不慌不忙地向外面喊了一声。
伊庭:“喂,搬运店的!”
搬运工:“是。”
说着,搬运工也毫不客气地闯进来。
伊庭:“那个被子,还有……(向各处寻觅值钱的东西)”
37.四谷见附车站前
富冈伫立在濛濛细雨之中。
稀稀拉拉的旅客都因为年关在即而来去匆匆。在富冈面前,一个个都是急急忙忙走过去。
富冈转身向检票口一望,看到由纪子泪汪汪红着两只眼睛在望着他。
富冈向前走了两三步。由纪子象是投入他的怀抱一般一直跑到他面前。
由纪子:“你等了很久吧?”
说着,她扬起蒙着一条丝绸围巾的头,象见了亲人似的仰面望着他。
富冈忽然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爱,不由得望着她亲热地微微一笑。
富冈:“我也正想给你发一封快信哩。”
由纪子(有些髙兴了):“是吗?什么事呀?”
富冈(忽然感到扫兴,语气变得冷淡):“我觉得我们那样吵架分手不好,应该好好谈谈的……”
由纪子:“真是啊……天气可真冷哩。”
富冈(有气无力地):“唔……”
由纪子:“是不是生意很不好啊?”
富冈:“生意不好?”
由纪子:“是啊。”
富冈:“别提那些倒霉的事啦!”
由纪子:“是吗?剩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时,我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是那样的粗暴,连自己好象都觉得可怕哩。”
富冈:“是那样的吗?不过看起来你倒是高高兴兴心安理得的样子哩。”
由纪子:“哎哟,看你说的,怎么会那样?我可一点也不髙兴。叫人家看成那样子,我可真不髙兴哩。”
实际上,她看到富冈以后,真是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38.东宫御所旧址
透过铁栏杆,可以望见里边一排排整齐的树木。
灰色的御所建筑物,在烟雨中望去,如同外国风景画一般,给人一种新鲜之感。
栏杆外,富冈和由纪子两人茫然地走过来。他们目光空虚,从铁栏杆外面直盯盯地望着里边的景物。
富冈:“在印度支那的时候多好啊……人们表现的思想感情都是纯朴真实的。”
由纪子(沉思着):“我和你,人们相互间都是比较正直的哩。”
富冈心绪不宁,象是要驱散烦恼似的,拔脚就走。
由纪子:“哎,你到哪里去呀!”
说着,就追了上去。
富冈:“从赤坂乘都市电车到涩谷去看看吧!”
由纪子在雨中不停地眨眼。
富冈:“你累了吗?”
由纪子:“……我们这样的人,似乎是没有可去之处哩……”
富冈:“……是啊……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吧……”
由纪子一愣,不由得望了望富冈。
两个人又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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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伊香保温泉地
傍晚时分,从山上吹下来阵阵寒风,小溪的流水好象也带着冰冻声。狭窄山坡路旁的温泉城镇,看上去显得朴素而又神秘。
40.金大夫旅馆
―条小溪从旅馆旁流过。
41.旅馆房间内
女服务员在走廊里忙忙碌碌,为每个房间门上都挂上一串贯众草叶,作为新年的装饰物。挂完之后,向门内说声“对不起”,然后又去另一间。
富冈和由纪子围着暖炉在喝闷酒。
富冈此时已有碎意,茫然地望着酒杯发呆。
由纪子:“哎,我希望,到什么时候,你都能坚强地活下去。每当想起大叻时,你就叫一声由纪子好啦!对我们的关系,我也不再抱太大希望了。遇有机会,能和你这样聚会一番,我也就满足啦。唉!就这样吧丨”
富冈:“……”
由纪子:“哎,你在想什么呢?你的心情现在特别不好,是吧?……”
富冈:“唔,你说得对,正是这样的。现在是坏到不能再坏啦……你说,若是去死的话,选择什么方法最好呢?”
由纪子握住富冈的手腕,为她们两人不谋而合感到高兴。
由纪子:“这个嘛,恐怕是吃氰化钾最舒服吧?”
富冈:“若是没有那种药品的时候呢?”
由纪子:“那,这就要到时候看情況再说吧!究竟怎么个死法,到了下定决心的时候,是用不着多考虑的吧?”
说完,她象撒娇似的用手抚摩着富冈的肩头。
富冈:“我曾经想象过,和你一同登上榛名山,去跳榛名湖哩。”
由纪子(高兴地):“这可太巧啦,前些日子,我也这样想过哩。”
富冈对于由纪子的态度感到很失望,默默地端起酒杯喝酒。
由纪子(觉察到对方的意思):“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42.浴池中
富冈和由纪子两个人在满满一池热水中洗澡。
由纪子:“嗯,这水可真好哩……哎,我说……”
富冈:“什么?”
由纪子:“我想让你再活下去哩。我们素性在这里过新年好吗?钱若是不够,就把我的大衣留下好啦。”
富冈:“明天就回去啦。”
由纪子:“是吗?那,你不想去榛名山跳榛名湖啦?”
富冈:“我不想和你一同死。我要找个更漂亮的女人一同死。”
由纪子:“你真可恨,想的可真美!”
说着,就往富冈身上撩水。富冈躲开她,自己在浴池角上洗。这时,由纪子就伸开四肢,在浴池里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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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旅馆里的一个房间
室内柱子上挂着蚕茧树枝。(注3)
由纪子和富冈在一起吃过新年的煮年糕。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收音机中的鼓声,完全是一派过新年的气象。
由纪子:“你还记得那次去俊良旁边的一个什么地方参拜日本人墓地的事吗?”
富冈正在埋头吃自己的饭,没管由纪子说什么。
由纪子:“那个镇,叫什么名字来着?”
富冈:“是海和吗?”
由纪子:“对啦,对啦,是叫海和的一个小镇。”
富冈无精打采地离开饭桌。
由纪子见他不理,也忽然停止不说了。
富冈:“过去的事情,时间一久,也就淡漠了。这是我的坏习惯哪。我们两个人见面后,尽管想起过去很留恋,可是我们之间已经不能再恢复过去的热烈感情了。不仅如此,我对我的老婆也没有过去那样的感情了。这是完全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已经成了没有灵魂的人……越来越油滑,对于专心致志干工作的事,已经不习惯了。”
由纪子:“时间会解决这个问題的吧?我自己也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哩。”
她忽然一下站起来,离开饭桌坐在椅子上。
富冈:“那么,今天就回去吧!”
说着,他也站起来。
44.公共汽车终点站
紧挨着土产品商店,有一家油漆门面的酒吧间,名字叫作“婆罗洲”。
新年的时候,来温泉的游客甚少,相反地,乌鸦却在这里叫得很凶。电线上除了大群乌鸦之外,还挂着随风飘扬的破风筝。
45.“婆罗洲”酒吧内
一个年纪五十岁左右的矮胖老板清吉,拿着一块手表从里边走出来。
清吉:“老爷,这表您打算卖多少钱哪?”
富冈站在柜台前,把一壶热酒倒在玻璃杯里。
双颊红红的阿成,正在柜台里边为客人烫酒。
富冈:“我本来是不想卖的,因为还想在这里住一夜,钱不够用了……”
清吉:“哦,是吗?”
富冈:“什么地方有表店的话……”
清吉:“嗯……这表不错呀。”
富冈:“我在南洋买的。”
清吉:“哦!我在海军里服役时,也到过婆罗洲的马辰哩。”
富冈:“唔……我是在法属印度支那。在南婆罗洲该是很苦的哩。”
清吉:“是啊,很寂寞的地方呀。啊,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种表的,当时就觉得这种表很好哩。(放在耳朵上听了听)声音清脆,真好听,表带也新颖。嗯……若是拿到表店去呀,他会抓住你等钱急用的弱点,给不上五千元的。这表叫奥米加吧?这个……”
富冈:“唔……有没有别处可卖呢?”
清吉:“一个整数,怎么样?你若同意,我就留下。”
富冈:“一万元?”
清吉:“是的,我自己想留下。这是把全部财产都拿出来啦……哈,哈,哈。”
富冈:“好啦,拍板成交。”
清吉:“嘿,真的吗?喂,拿酒来!老爷您是画家吗?”
富冈:“不是。我是作木材生意的。这是以前的旧名片……”
说着,他递给清吉一张名片。
清吉:“哦,是当官的呀?我以前是在东京开鱼店的。现在这个内人(指了指阿成)说什么也不让我开鱼店哩。”
服务员端上酒来。
清吉:“木材生意很赚钱吧?”
富冈:“哪里,官方统制严,又缺少资金,没有办法,很不顺利。”
清吉:“我这里也因为税重又取缔黑市大米,生意也作不成啦……哈哈……”
丰满髙大的阿成,端着酒菜走过来。看她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刚过的样子。
清吉:“祝贺新年,干一杯吧。”
阿成给富冈斟上酒。
富冈:“这是你的……老板娘?”
清吉:“是的。”
阿成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她有一种天真地直视对方的习惯。
阿成走开以后。
清吉:“她太年轻,象我女儿似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哩……我想,这也是前世有缘才遇到一起的呀。老爷,这缘分问题,可是大事哩,你想反抗也不行。”
46.公共汽车终点站附近
富冈和由纪子退掉旅馆房子来到这里。
富冈:“他是个好人。叫我无论如何别马上走,如果可以的话,停留个两三天也……”
由纪子:“哎哟,这可真是个和气的人哪。”
富冈:“我们去和他打个招呼吧!”
由纪子:“是啊(噗哧一笑),其是幸会哩,他还买下了表。”
富冈:“一点也不错。”
说着,他们高高兴兴走进婆罗洲酒吧。
47.“婆罗洲”酒吧楼上
清吉:“今天提前关门啦,诸位可以冋去了。”
说着,他手提一瓶威士忌,脚步踉跄地上了楼,把酒放在暖炉上。
清吉:“嗯,给夫人准备的有苹果、花生……”
说着,他从裤子和上衣口袋里一样一样掏出来,递给坐在窗边的由纪子。
清吉:“还有,还有……还有一个……另外还有酥脆饼干。”
由纪子笑起来。她已经喝得醉眼惺忪了。
阿成端上来酒壶和酒杯,然后就走到富冈身旁坐下。
清吉坐在削苹果皮的由纪子身旁,边吃花生边喝酒。
清吉:“来,夫人,再干一杯!”
由纪子:“我实在不能再……”
清吉:“过年嘛,多喝点没关系……我们大家也是有缘哪。我们夫妻两人本来早就想回东京去哩,可是,命里注定要留在此地,这也是无可奈何呀……哈,哈,哈。”
富冈:“啊,这里夜晚可真美呀。”
说着,他起来站在窗边。外面唰唰地下起了雪。
清吉:“哦,下雪啦?”
富冈:“唔,不仅是夜景美,象这样值得纪念的新年还没有过哩。”
说完,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富冈盘腿坐在暖炉边,他的一只脚碰到阿成的膝上。阿成两肘支在火盆边上,两手托着腮,伸着跪坐的双腿,就象睡着了—样,一动也不动。
富冈把左手伸进暖炉被子里,他的脚仍然靠在阿成的膝上,斜眼看了看阿成,只见她安安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不多时,连眼睛也闭上了。
富冈的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干。
清吉的画外音:“南洋的水果,有一种叫榴莲的,你吃过吗?”
富冈:“大叔,把这杯威士忌喝干怎么样?”
清吉(向由纪子):“芒果也很好吃哩……”
说着,他嘴里啃着由纪子为他削了皮的苹果,向富冈端起酒杯。
富冈:“今天晚上的宴会我请客。(斟上酒)喂,你也喝……喂……”
由纪子:“我?……可不能再喝了……”
清吉坐在阿成身旁。
富冈:“喝……”
他拉过由纪子来,端起酒杯给她灌了下去。
由纪子:“啊……(喝了下去)我已经醉啦……”
48.楼梯上
富冈向楼下走去。
清吉(在楼上喊):“老爷,你下楼不要紧吗?”
富冈:“没事。我去冼个澡。”
清吉:“送你去吧!喂,你去把老爷送到米店浴池去!”
他来到楼梯口上,叫阿成去送富冈洗澡。
49.在楼上
清吉:“夫人,你也去洗个澡吧!”
由纪子嘴里嚼着一块火腿,喝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由纪子:“我,不洗啦。从早晨到现在,已经洗过两次啦……啊……(醉得很难受)洗多了也不好吧?”
50.楼下
阿成从楼梯走下来。
富冈站在昏暗冷清的楼梯下,酒吧间里的椅子都已倒放在桌子上,耗子在地板上跑来跑去。
阿成慢慢走下来,站在富冈面前,用激情的目光直望着富内的眼睛。
富冈猛然一把搂住阿成。阿成屏住呼吸,紧偎在富冈身上,任他搂抱接吻。
这时,从楼上传来由纪子和清吉的笑声。
富冈放开阿成。阿成也没说什么,拿起毛巾就向后门口走去。
51.后门口
在一段狭窄的石阶上,弥漫着从温泉发出来的热气。
阿成站在石阶下,等着后面的富冈走下来。
阿成:“这里很暗,要注意脚下!”
富冈醉得脚步踉跄,走下石阶用力抱住阿成的腰。
阿成装出挣脱的样子,去打开电线杆旁的一扇有灯光的窗子。
“真冷啊!”
说着,一个盛装的年轻艺妓脚下穿着木屐走出来。
让那个女人走过去,富冈走进浴室。
阿成随手又关上了窗子。
52.浴池里
富冈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里。
后面有一个男浴客在唱《红苹果》的歌。
阿成跳进浴池,来到富冈身旁,微微一笑。
富冈:“你在伊香保几年啦?”
阿成:“刚两年。这个冷清的地方,我已经住够了……我想到东京去。”
富冈:“酒吧生意不好冯?”
阿成:“很本不行。这里只有夏季营业好些。他也想到东京去干旧行业,可我讨厌鱼店,想和他回东京后,我去当舞女。方才在门口不是看到一个艺妓吗?我正在跟她学跳舞……爸爸实在很讨厌。”
富冈:“爸爸?”
阿成:“就是他呀。”
富冈:“啊……嘿嘿。”
阿成(苦笑):“都因为他,我去不了东京。”
她站起身来,看了看富冈的后背。
阿成:“我给你搓一搓吧?”
她一转身,富冈看到她那肌肉丰满的肩头和后背,湿淋淋地呈现出一种肉体美。
53.存衣处
富冈的衣服用包袱包包着。
阿成的内衣就放在旁边的竹笼里。
54.“婆罗洲”酒吧搂上
透过窗帘可以望见街上的灯影。
屋里没有灯光,只听到清吉睡在隔壁的鼾声。
由纪子喝醉了,躺在暖炉旁睡过去,伹是梦中也难受得直哼哼。过一会儿安静下来,可是再过一会儿,又开始呻吟了。
她嘴里喃喃地说着:“水……水……”
忽然,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人轻轻拉开拉门走进隔壁屋里去了。
由纪子:“给我水……”
她对着那个人影叫了一声,可是那个人不回答,并且悄悄地关上了拉门。
55.酒吧楼下
早晨。阿成对着酒吧墙上的镜子梳头。
后边的屋子里,由纪子在刷牙,可是目光闪闪地总盯着阿成。
阿成边化妆边往楼上走。
这时,富冈从楼梯上走下来。
富冈:“我去洗个澡。”
阿成随手递给他一个肥皂盒。
阿成:“我也去洗个澡暖和暖和吧。”
说着,就拿起一条毛巾递给富冈。
由纪子:“哎,我也一起去吧!”
说着就往外走。
阿成:“那么,你们两个人去吧!”
说着,不髙兴地一扭身上楼去了。
由纪子就象被人砸了一石头的样子,快怏地望着阿成的后影。
56.后门口
由纪子脚下穿一双木屐,在后面紧追着富冈。
室外的空气刺骨寒冷。
由纪子:“阿成这个女人很奇怪哩,她是不是爱上了你呀?态度有点怪哩……”
她用开玩笑的方式想探测富冈的心意。
富冈:“哦,是吗?”
他也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由纪子,同时迈步走下台阶。
由纪子:“那个小狐狸精,可是很放荡的哩。”
富冈:“是吗?”
由纪子:“还'是吗’呢?!你对女人总是装出冷漠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抓得紧紧的!”
富冈:“我可没去抓那个小狐狸精啊,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由纪子:“那你也不是不感兴趣的吧?”
富冈:“不感兴趣。”
由纪子:“果真如此吗?可她对你比别人殷勤得多哩。”
富冈:“哦,这事我可是第一次听说,那我们就再住四五天吧?”
由纪子:“是呀,那倒也不错哩。”
说着,她嘻嘻一笑,向前走去。
阿成这时从窗子里一直望着他们。
57.存衣处
富冈和由纪子的衣笼并排放在一起。
(叠影)
58.仍是那个存衣处
由纪子洗完,穿着木拖鞋走过来。她一到存衣处,立刻就发现富冈的衣服笼子不见了。
由纪子向周围望了望,只见远处的一个衣笼里,衣服是用包袱皮包着的。
由纪子打开包袱一看,一条崭新的白裤衩整整齐齐地摆在最上面。
由纪子又把那个衣包重新包好,自己站在镜子前面,开始梳头。
玻璃门哗啦一响,富冈从浴室里走出来。由纪子从镜子里看到他在找自己的衣服。
由纪子一直盯着镜子里的富冈。
富冈穿上白裤衩以后,又在衣笼里翻了翻,看还有没有别的。然后,他偷偷地往由纪子那里望了一眼,随即把包袱皮团成圆球,塞进自己的衣袋里。
由纪子故意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走过去。
由纪子:“你看,只有你脱下来的衣服给用包袱皮包上,这不奇怪吗?”
富冈:“是啊,是谁包的呢?”
由纪子:“还给你拿条新裤衩来。那旧的怎么办呢?”
富冈答不上来,他急忙走出去拧毛电上的水。
由纪子心里一阵难过,急急忙忙穿上衣。
59.石阶上
两个人默默地往上走。
由纪子为了解除心中的烦闷,故惫吹起口哨。然后又放慢自己的脚步,和富冈拉开距离。忽然一阵心酸,不由地流下泪来。她用衣袖擦了擦泪,可是,眼泪越流越多,最后,她忍不住呜咽起来。
富冈:“你怎么啦?”
由纪子(极力控制自己):“没什么……”
富冈:“你怀疑啦?”
由纪子:“怀疑什么?”
她气得瞪了他一眼,可是立刻又别了回去,因为她们不是正式关系,所以管不了他。
两个人默默地走完这几段石阶之后。
富冈:“去散散步好吗?”
由纪子:“……我怕感冒……”
富冈:“你神经衰弱啊……不,是我的神经脃弱。我寂寞呀,寂寞得忍受不住的时侯,立刻就想沉沦下去,毁灭自己,就算完事。”
由纪子:“我从心里觉得冷啊。总之,我是要走啦……”
富冈:“你这是说,你一个人回去吗?我也要回去呀!我们是一同来的嘛。”
由纪子:“……你这种人,无情无义,还管什么同来不同来呢?你别跟我一起走啦!”
说着,她立刻缩着脖子,现出冷得要发抖的样子。
60.列车中
富冈和由纪子坐在一起,由纪子面带愁容,一言不发,缩着身子象是很冷的样子。
汽笛长鸣一声,象是为她诉说苦闷。
61.去东京的列车
(叠影)
62.小仓库中
国营电动列车通过,小房中的一切都在摇晃。
由纪子点上一支蜡烛。
暧炉上只有一条毛毯。富冈躺在暖炉旁玩弄着两只骰子,几次掷下去,都是二和五。
富冈:“酒没有了吗?”
由纪子:“……”
富冈:“你还在生气呀?”
由纪子:“生什么气?”
说着,把剩下的一大瓶酒放在他身旁。
富冈坐起来,把大瓶中的酒倒进小瓶里。
富冈:“现在对我来说,酒是最好的情人哩。”说着,他站起来去烫酒。
由纪子:“你这个人很可怕呀,只想着你自己。”
虽然这样骂他,可由纪子还是去切葱头,准备给他煎牛肉。
富冈:“就因为想着自己,才贪生怕死呀。死是很痛苦的哩,我现在连死的勇气也没有啊。”
由纪子:“你是个窝囊废!可是叫别人看起来还不错,这也就行啦。你是虚有其表,见异思迁,可是你还胆小如鼠,只好借酒壮胆,装腔作势啦。”
富冈:“唔,我是装腔作势呀,那么,此外我还有什么坏毛病呢?”
由纪子:“有啊,你比谁都狡猾,可是藏在心里不露出来。尽管如此,可在事业方面,你一点也不动脑筋,这大概是当官当的吧?”
富冈:“希望还是有的,我也并不是多么愚蠢的人,想发大财的心里并不比別人差呀。来吧!为祝贺我们起死回生干一杯!”
说着,他提起酒壶。
由纪子端过煎锅来,看到了那两个骰子。
由纪子:“这是谁给你的?”
富冈:“小狐狸精啊……”
由纪子:“我们临走的时候,她站在汽车站上,眼泪汪汪地望着我们,这可是非同一股哩。”
富冈:“唔……”
由纪子:“你想她吗?”
富冈(态度暧昧):“唔……”
由纪子:“你可以再去嘛。”
富冈:“烦死啦,我去!”
由纪子:“干什么生气呀?你是很喜欢她的吧?”
富冈:“啊,是喜欢哪。她什么话也不说,全是用行动来表现。我真想再见到她呀!”
由纪子:“你可以去见她嘛。”
富冈:“晚啦,我已经把她抛弃啦!”
由纪子刚想说什么,这时,货车通过,厘里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开始煎肉。
两个人瞪眼互望着对方不说话。
富冈:“怎么?想赶我走吗?妨碍营业呀,我在这里的话……”
由纪子(不禁发出娇媚声):“你这是什么话呀……”
富冈:“不,我说的是实话,人与人之间,只有在分手和算账的时侯,才见真情哪。”
由纪子(有些发烦):“行啦,行啦,别说了。”
富冈:“你也不必生气,反正明天我们要各奔西东,自己走自己的路了。我们互不相扰。伊香保的事,什么也没发生,所以你也不必恨我。由纪女士……”
他耸耸肩膀,手按在胸膛上。
由纪子(不愿意听):“不,……我不听……我心里难受……”
富冈扫兴地走开,自己去掷骰子。
由纪子俯伏在草席上,肩头起伏,喘着粗气。
(叠影)
63.小仓库前
两个月后,早春的某一天,清吉神色慌张地在向山货铺老板娘打听由纪子的消息。
老板娘:“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昨天她总说身体不好,到处走来走去的。”
清吉:“那么,她不在家,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女人来找过她呢?”
老板娘:“这个嘛,没有女人来找过她呀。”
清吉:“是一个叫阿成的女人,她若是没到这里来……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清吉咂了一下嘴,表示毫无办法。
老板娘:“这个人(指了指小仓库),在这几天内,我们也要叫她搬走哩。”
清吉:“她的家,我这里倒有那位老爷的名片,可我到那里一问,说是搬到乡下去了。”
清吉现出为难的样子。
64.富冈的家
门上已经换了太田的名牌。
由纪子站在门前。
这家主人从里边走出来。
由纪子:“他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呢?”
主人:“上个月就搬走啦。给他寄来的信,大概全都转到乡下去了吧?(向里边叫一个中学学生)喂,你把旧房主前几天给我们寄来的明信片……(接过明信片)对啦……就是这一张,这是从世田谷三宿寄来的。”
由纪子看到明信片上写着:
太田金作 先生
世田谷三宿二一一五六高濑转
富冈谦吾
65.石门前
由纪子来到一座旁边附有汽车库的大石头门前站住。
66.房门口
孩子们有的骑小三轮,有的骑踏板车,在门前游玩。
由纪子走进来向一个提着菜篮的家庭妇女打听富冈的住处。
由纪子:“富冈先生是在这里住吗?”
妇人:“这个……没听说有这个人哪……”
由纪子(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在高濑先生的家里,可……”
妇人:“啊,高濑先生住在二楼上。”
由纪子:“谢谢你。”
妇人:“不客气。”(随即走开)
由纪子来到门前,按了按门上的电铃。没想到出来开门的竟然是提着菜篮的阿成。两人一见,双方都是一惊。
阿成:“呀!……”
由纪子:“哎哟……你怎么在这里呀?”
阿成:“这是我一个熟人的家……”
由纪子:“富冈在吗?”
阿成:“现在不在……”
由纪子:“撒谎啊,你这莫名其妙的人,捣的是什么鬼呀!好吧,我到他屋里去等他回来好啦。”
阿成:(无言答对)“……”
由纪子气得全身都要发抖了。
阿成:“他,回到他夫人那里去了。昨天刚离开这里,最近几天他不会来的,他夫人病势很重哩。”
由纪子:“是这样,那就更好啦,我身体也不好,让我先在富冈的屋里休息休息,等到他回来再说。”
阿成:“……”(现出没办法的样子)
看样子,这个门里住着好多家。门厅里放着两辆婴儿车,另外还有孩子的小三轮车。
由纪子和阿成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门口,谁也不肯让谁。
由纪子:“就在门口也行啊,我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到这家的人回来时,我把情況对他说说。”阿成顶不住了,默默地转身向楼上走去。
由纪子也跟着她上了楼。
67.楼上走廊里
阿成和由纪子向着这个大走廊尽头处的一间屋子走去。
68.阿成的屋子里
由纪子和阿成走进来。
这是一间能铺八张席子的大房间,地板还镶着边,靠墙放着一张粗制的床,床上放着两个枕头。阿成的外衣、衬裙和富冈的浴衣、便服都挂在一起。
窗户开着,窗前放着个红漆的梳妆台。小饭桌和小橱柜摆在一起,两个都是全新的。
由纪子一看就全明白了。她站在地上,肚子里的气象开锅的水一样翻腾。
由纪子:“你们从什么时候同居的?”
阿成:“你问什么时侯?这是我的屋子呀。富冈先生住在乡下,到东京来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就借住在这里。他来时,我就到楼下去借宿的呀……”
由纪子:“落脚?哼,还落脚啊!你那伊香保的丈夫怎么啦?”
阿成:“散伙啦……”
由纪子:“是吗?那就更方便了哩。”
几个小孩子在走廊里闹壤嚷地玩起来。
时间已近黄昏。
阿成默默地坐在床上。
由纪子也默默地坐在窗边。
不多时,阿成就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由纪子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桌上的两个茶杯和墙角上放着的男用雨伞发呆。
阿成出去再没回来。
由纪子来到走廊里,向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探听消息。
由纪子:“这屋里住的那个叔叔每天去上班吗?”
孩子:“嗯。”
由纪子:“夜里回来吧?”
孩子:“嗯。”
由纪子:“他每天都什么时候回来呀?”
孩子:“就该回来啦。”
由纪子:“他到什么地方去上班啊?”
孩子:“不知道。”
由纪子:“这里住的人家很多吗?”
孩子:“嗯。”
孩子说完,就边玩边跑开了。
由纪子又回到屋中,一件一件査看屋里的东西。
床下放着两个皮箱,皮箱上还有行李包。墙角的铁丝上搭着两条毛巾,旁边放着两把牙刷和一支牙膏。
床头上摆着二十来本书,其中有林业方面的专业书,也有法语小册子,等等。
由纪子对于那些小册子感到很亲切,她翻开一看,里边尽是印度支那优美树林的照片。在一张照片上,前面是兰比安湖,对岸是雄伟的高原,高原上建有美丽的别墅……
看着,看着,照片上仿佛出现了叠影——那是黄昏时分,由纪子站在白色的跳水台上。她和富冈两个人天真地紧握着手——忽然,这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手中的兰比安湖照片。
由纪子失神地凝望着窗外逐渐昏暗的天空,她眼中的泪不由地滴落在小册子上。她合上小册子,象是下定决心的样子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垂头丧气走了出去。
69.石门前
由纪子擦着眼泪从门里走出来。她刚一出门口就遇见了富冈。
富冈一见哭泣着的由纪子,立刻大吃一惊,可是转念一想,借此机会彻底决裂倒也不错。于是他平静地上前与由纪子打招呼。
富冈:“你什么时侯来的?”
由纪子:“我见到阿成了……”
她板着脸从他面前经过,一直向回去的路上走去。
富冈随在她身后,跟着她走。
富冈:“喂!”
由纪子不回头,还是一直往前走。
富冈:“哎,我有话要对你说呀。”
70.石门附近的小路上
由纪子在前,富冈在后,两个人来到废墟累累杂草丛生的一片荒野中。
这条小路从荒野中穿过,路边有几处正在新建房舍。
天色已是黄昏,只有一点晚霞还残留在天边。
富冈:“你的事情我一直是挂心的……不过,我的情况你也知道……”
由纪子:“这种话,你用不着说啦。”
富冈:“我的情况不好。你找到工作没有呢?”
由纪子:“我想去擦皮鞋,可是天气一冷,我的身体据说是支持不了的。”
富冈:“你什么地方有毛病啊?你的工作问题,我也尽力给你找就是啦。”
由纪子:“是吗?”
富冈:“你大概以为我是个坏人吧?”
由纪子(斩钉截铁地):“不错!”
富冈:“可是,从伊香保回来的那一天,不是就和你……”
由纪子:“是啊。反正是已经把我甩啦!我又何必到处去找你呢?不过,我还是几次想见你,可你连搬到什么地方去的事也不告诉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可是一看……”(气得说不下去了)
富冈:“不,我并不是故意背着你的。我到处找工作,又要安排老婆住院,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在新宿车站偶然遇见了阿成。她硬把我拉到这里来住。我正好也无处安身,所以就和她住在那里了。因此……”
由纪子:“别说了。我自己把孩子处理掉就是……我已经下了决心啦!”
富冈:“……孩子?”
由纪子不回答,迈步就走。
富冈追上去,想说什么,可是也没说出口来,只是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和她并肩向前走去。
71.木板房的咖啡馆里
由纪子面色苍白,精疲力尽地背靠着板壁闭上了眼睛。
富冈望着她那憔悴的脸色,自己掏出一支烟点上火。
女服务员:“两杯热牛奶来啦!”
她把杯子放在两人面前,眼睛注意望了望由纪子,然后就走开了。
富冈:“现在可能要考虑到各方面的问题……因为出现了这种情况。我是无论怎么样也要补过的。我想……孩子,你生下来吧!我一直没有孩子,很想要一个孩子。阿成那里我是不能久住的,一找到住处,我想马上搬走。阿成和她丈夫并没完全脱离关系,我也不愿意偷偷摸摸地住在那里叫人家看不起。阿成在新宿的一家酒吧里工作,我和她在一起,感到对不起她丈夫,每天象罪犯一样,过的是蛰居的生活呀。是阿成那种强悍劲头硬把我拉了过去,我也渐渐无力自拔了……”
由纪子:“这么说.你是要和她过一辈子的?生活在一起的人是要胜利的呀!有很多实例可以说明,人一离开,就一天比一天疏远啦……对于印度支那的回忆,也不过是一时的事,时间一久,也就很少去想了,连做梦也不会梦见了。人就是这样的……”
富冈:“我可是常常梦见。我一想到你,就不禁要回忆起在大叻的生活情景……我是觉得你的境遇很可怜……”
由纪子:“……”
两行泪水从由纪子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
72.交通桥上
在昏暗中迈着无力的步伐,两个人一同来到一座交通挢上。
由纪子:“现在你也处境困难。工作问题解决了吗?”
富冈:“到一个朋友的肥皂公司去工作,大致不会有问题的……让人家帮了很多的忙,唉!现在这时候,我也只好如此了……”
两个人站在桥上休息。
由纪子:“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走,看起来倒象是一家人的样子哩……这不过是我自己这样想呀,这是我胡思乱想……你觉得可笑吧?”
富冈:“这有什么可笑的呢?!”
由纪子:“阿成这个人很任性,也可能拉你一同去死……说不定要和你一同服毒哩……”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小,既象是说给富冈听,又象是说给自己听的样子。
富冈:“我们每天吵架……”
由纪子:“为什么?”
富冈:“她怪我不和她一同出去。她什么也不懂,就凭直觉办事,她认定怎么样,别人很难……”
由纪子:“那么,今夜又得大闹啦。”
富冈:“算啦,不谈这个吧!下个星期日我还去找你,孩子的问题,希望你等到那时再作决定。阿成的事,我打算最近就解决。”
由纪子:“你不要那么着急,别孩子气呀。要办得从容自然,别激出事来……”
这时,一列货车从桥下通过,隆隆的巨响和腾腾的白烟从桥下直冲上来。
73.大日向教会正门
铁栅门上镶嵌着御影石,从大门到房门都铺着一层碎石块,车库的铁皮房顶也是新换过的。看来这所房子原来可能是银行家的住宅。
由纪子站在大门外,看着园艺师整理庭园,等待看门人向里边通报。
房门里,一块大桧木板上写笤“点睛”两个大字。玻璃门敞开着,门内的地板上摆着一大排木屐。正面一块新的大屏风,上面画着一条龙,旁边放着一张桌子,看样子是登记处。
从里面传出来象念经一样的许多人的祈祷声。
“劳您久等啦。”
一个衣着整齐脸上擦着很厚一层白粉的四十岁女人出来接待由纪子。这是大津志茂子。
大津:“法师说,请您里边坐。”
她从鞋橱里拿出一双新拖鞋,放在由纪子脚下。
74.走廊中
大津带着由纪子走过一条昏暗的小走廊,来到拐角处的一间屋子门外,大津跪在走廊里,毕恭毕敬地两手扶地向屋里禀报。
大津:“回禀法师,我带她进来了。”
屋里发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唔——”
大津拉开板门,由纪子看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躺在一条军用毛毯上,伊庭的两只手平伸十指悬空停在那老人身体上面,就象舞台上的魔术师一样。
75.那间大屋子里
这是一间很大的、放十张草席的日本式房间。大津拿来一个座垫放在门内,让由纪子坐下,然后她自己退出去,轻轻关上门。
躺在毛毯上的老人闭着双眼,嘴一张一合,象是在深呼吸。
伊庭也和大津一样,穿得整整齐齐的,外罩一件肥大的上衣,闭着两只眼睛装腔作势。
由纪子望着这个奇怪的场面,弄得她目瞪口呆。
伊庭:“觉得好一点吗?大日向教的宗旨是不分善恶老幼,只要虔诚信教,一律予以爱护。佛祖圣心慈悲为怀,为芸芸众生解除苦难,本是佛祖的夙愿。只要随时念诵大日向菩萨佛号,那就是最大的善行。不要惧怕邪恶。疾病是人间最轻的邪恶,因为疾病可以看见,可以察觉,而心中的恶念是不能看见,别人也无法察觉的。这种严重的罪恶,是要下地狱的大邪大恶,不是人力所能挽救的。疾病的邪恶是可以借助天力和地力,治疗自己的疾病,而大日向菩萨的夙愿,也正是要为这样的善男信女解除疾苦。请菩萨保佑,为这个病人消灾除病!”
他把两只手按着老人的双肩,使劲摇晃了一阵。
那个老人的嘴一张一合地深深呼吸。
伊庭:“还要大力呼吸,让空气以最大量进入体内。现在,大日向菩萨的法力就从我的手中以惊人的力量传入你的体内啦……”
他就不断睁眼闭眼,暗暗观察老人的面部表情。
伊庭:“芸芸众生,茫茫苦海,谁也不能摆脱生老病死,望菩萨大发慈悲,大发慈悲,为这个病人消除罪孽!大日向菩萨,请赐慈悲!”
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按着老人的头摇晃。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地鼓了敲老人的双肩。
伊庭:“请起来吧!”
说着,他扶那个老人坐起来。
那个老人高高兴兴地爬起来,跪坐在席子上,恭敬地低头致谢。
伊庭走到供着佛龛的地方,拿起一块白布擦手。
伊庭:“怎么样?觉得身体清爽一些了吗?”
老人:“是。真是清爽多啦。”
伊庭:“继续治四五次,就会大见成效的。你这个病相当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大日向菩萨的法力疗法,绝对不会象世上的骗子那样说是立刻痊的。这要根据病人本身的毅力大小,逐步给他消涂灾难。”
老人:“是,是。今天的治疗费应该交多少呢?”
伊庭:“这里不是医院,以慈悲为怀,免费为人治病,这是本教教祖的根本精神所在。对于没有钱的人,一文钱也不收;对于有钱的人,给多少也不拒绝。除了为本人治病之外,还要为他祈祷,消除其他的邪恶。”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账本送到老人面前。
伊庭:“你看,这是别人捐献的数目,供你参考……”
老人恭恭敬敬地把账本放在膝上打开,账本上写的是捐献款,从五百元到五万元多少不等,捐献者的姓名有约翰·马加西少将、玛勤上校及一些原战犯大臣,等等。
一个象是有病的小姑娘端上茶来。
老人过了一会儿,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元来。
老人:“这钱太少啦,很不好意思。”
伊庭:“哪里,这就多谢了。”
老人恭恭敬敬一鞠躬,然后就走出去了。
伊庭把那五百元放进手提保险箱内,从桌子抽屉中拿出一盒幸运牌美国烟,交叉着两条腿坐下。
由纪子:“你这个生意很不错哩!”
她抖动肩膀大笑起来。
伊庭:“你看怎么样?世界上是无奇不有吧?我可不能傻头傻脑地每月领工资呀。人只要有人相信你,你就什么事都能办得成。我们创造了一个大日向教,大家就都高髙兴兴地把钱送上门来。嘿,嘿,嘿……”
由纪子:“是谁创办的呢?”
伊庭:“是我和一个原来当陆军参谋的人。军人出身的人,干这种事是最顺手啦!对那些愚昧无知的群众,就是要用强制手段叫他们深呼吸,如此而已。教主是个精力超群的人,据说曾和一百来个女人发生过关系哩,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呀。”他掏出耳挖勺,掏起耳朵来。
由纪子:“给我一支姻!”
伊庭:“你抽烟哪。”(递过一支)
由纪子:“是啊。”
她故意摆出非常轻佻的样子。
伊庭:“你憔悴多啦。”
由纪子:“信收到了吗?”
伊庭:“唔……”
由纪子:“我也想找一个收捐款看病的工作哩。”
伊庭:“给你一万元好吗?”
由纪子:“好吧,”
伊庭:“你叫人家甩啦?”
由纪子:“我吃亏啦,傻等了很久,原来是上当了!”
伊庭:“哼!”他打开保险箱。
伊庭:“我不会忘记,我是你所接触的第一个男人呀!(拿出一叠钞票)你来吧,我分给你一部分房子住。光棍生活我也过够了。”
由纪子:“是啊。生活好一点,我也会象你一样容光焕发的。女人嘛,没有人给钱用,是不会漂亮的哩。”
伊庭龇牙一笑,挖出一大块耳垢来。
忽然,响起一阵鼓声,大津来叫伊庭。
大津:“法师!祈祷完啦。”
伊庭:“噢!”
他答应一声,随即把手中的耳垢扔掉。
76.大厅中
一间新改建的能铺二十张席子的木板地大厅中,有三十来名信徒站在地上,迎候教主成宗专造和法师伊庭杉夫来宣讲神意。
教主来到镶着新月型镜子的祭坛后,坐在一把中国式的大椅子上。
教主的西服式上衣上挂着葵花加新月的教徽。
伊庭站在教主身旁,向信徒们一鞠躬。
伊庭:“请坐!”
信徒们都坐在地坂上,伊庭则坐在一只藤椅上。
教主敲了一下祭坛上的钟,然后嘴里嘟嘟嚷嚷象是念咒。过了一会儿,他展开祭坛上的一张纸。
伊庭:“今天宣讲大日向菩萨神意第三章。信士弟子们都要穿上神服听讲。”
下面的信徒们立刻都穿上一件布背心。背心上都印有“大日向教”几个字。
教主:“我现在宣讲第三章的圣意。'各自消除国界,世界成为一家,这是人类真诚心意交流之道。’”
外边传来园艺师从容修剪花木的大剪刀咔嚓咔嚓声。
由纪子穿过庭园向外面走去。
77.妇产科医院走廊里
诊察室的门“吱”地一声打开,面色苍白的由纪子扶着护士肩膀走出来。
办事员(向由纪子):“静卧一小时,然后就回去吧。”
由纪子慢慢地向楼上走去。
护士:“楼梯口上那间屋子就是……”
说完,她忙忙碌碌地走开了。
由纪子走到楼梯中间,感到一阵头晕,她急忙扶着栏杆站住。
这时,那个护士正从楼下走廊里经过。
由纪子:“我……觉得浑身发冷……没关系吗?”
她说话的语气完全变了祥,有一种烦躁而又气愤的意思。
护士:“……”
她一转身走进了诊察室。
由纪子忽然又觉得浑身发热,脸上渗出了一层油汗。
护士从诊察室走出来。
护士:这是由于手术失血,常有这种现象的。”
由纪子:“我又觉得浑身发热。”
话没说完,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急忙喘息着向楼上走去。
78.二楼病室中
由纪子好不容易才走进屋中。
屋内有一张光板床,上面什么被褥也没有,只有一条毛毯堆在脚下。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象是酒吧老板娘样子的女人正在看报纸。
由纪子踉踉跄跄走到光板床那里躺下。
那个女人从报纸旁偷看了由纪子一眼,然后又急忙遮住自己的脸。
由纪子仰面望着天棚,喘息了一会儿之后,又觉得发冷,急忙拉过毛毯盖上。她蜷缩着身体,翻身面向那个女人躺着。
忽然,她看到了报纸上的两幅大照片:一幅是身穿日本服装的阿成;另一幅是被逮捕的清吉。
报纸上说明,这是被害者阿成和被审讯的向井清吉的照片。标题是《杀死女服务员之夫自首,情夫是原农林部事务官富冈》,新闻报道中说:“由于妻有外遇,其夫向井清吉一怒用手巾将妻子阿成勒死……”
由纪子惊得两眼发直,“情夫富冈”那几个字忽然膨胀得很大很大,而且直向自己扑过来。“原农林部事务官”那几个字扑到跟前之后,忽然又缩小到无影无踪。接着是“被害者阿成,凶手向井清吉”、“一怒之下用手巾勒死”等等,这些字和照片一齐向她涌过来,不停地晃动,然后又缩小。
由纪子一阵发烧,大声喘息,不由得发出了呻吟声:“啊……唔……”
邻床那个女人偷偷地斜眼看了看她,然后扭过头去,不再理睬。
79.阿成的屋子里
雨淋在窗子上,玻璃变成了乳白色,雨水越來越多,变成一股股细流,向窗下流去。
富冈躺在床上,两手交叉放在胸间,心绪烦躁地听着窗外的雨声。床旁的桌子上放着稿纸,他给《农业杂志》写的一篇文章,题为《热带水果回亿录(2)》刚起一个头,写着“我在农林部任职期间,曾随军去南洋,在印度支那生活了四年之久”,然后就停止不写了。
富冈把揉成一团的电报纸又展开看了看,耳边恍惚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富冈母画外音:“帮子病重,速寄住院费。母。”
富冈现出一筹莫展的样子,只好爬起来再去写稿子。
这时,门上响起了鼓门声。
富冈:“谁呀?”
外面不回答。富冈惊谎不安地悄悄打开门一看,只见由纪子提着湿淋淋的雨伞,赤脚站在门外。
富冈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把由纪子先让进屋里再说。
由纪子(明白对方心理):“我不妨碍你吗?”
富冈:“嗯?妨碍什么?”
说着,他把凌乱的衣襟整了整,努力装出一副笑容来。
由纪子:“出了一场大事啊……”
富冈:“你也很够受的啦!现在就起来活动,能行吗?”
由纪子:“行啊,老躺下去,到什么时候是了局呀?现在算是恢复过来啦。”
富冈:“钱弄到啦?”
由纪子:“昨天弄到。”
富冈:“肥皂公司的差事也吹了,现在我在给《农业杂志》写稿子,拿四千元的稿费,就要用尽所有的力量。我接到你的信,说是打掉了孩子的时候,我正因为卷进那个案件,弄得焦头烂额。”
由纪子:“我看见报纸上的新闻,说是她到浴池去的时候,被她丈夫给拉走了。”
富冈:“以前几次也叫她去,她都不肯去。”
由纪子:“向井先生把她带到自己的住处,说是在那里争吵起来,就用阿成自己的手巾把她勒死了……是这样的吗?”
富冈:“你大概认为这是活该吧?(冷笑了一声)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静一会儿吧!”
由纪子:“你是那样舍不得她呀!我把孩子打掉了,你很高兴吧!?你还说叫我生下来……你根本就没考虑过要孩子的问题!(忽然激动起来)你口是心非,实际上只图自己清净,叫我自己去受罪。你装成没事人的样子,见了我的面,还说什么关心我,(越说越气,撒起泼来)你装什么糊涂!杀死阿成的是你!我作了好几次手术,痛苦得要命,可你就象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叫我自己去打掉孩子,若是我死在产院里,你连来也不会来,也不会给我烧一柱香的。(气得流出了眼泪)说什么打算在伊香保温泉和我同死,那也是胡说八道!若是我死在那里,你还不是一个人悄悄溜掉吗?!”
富冈:“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一个人不好。我这个人本来就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就是你死死拉住我不放,弄得我毫无办法。在伊香保,我们不是已经完全断绝关系了吗?”
由纪子:“我不干!输给那种女人……(被眼泪哽住)我死了也不服气!”
说着,她靠在床头上哭起来。
富冈:“喂,你别那么大声!这里住户很多,和公寓差不多,你注意点影响!阿成的事,现在我已经不去想啦。”
由纪子:“撒谎!撒谎!就在你和阿成同居过的屋子里,你会什么也不想?”
富冈:“我觉得,我对不起阿成的丈夫呀。我现在所想的,只有这一件事。我真想请个律师为清吉辩护,你不了解此时此刻我的心情!”
由纪子:“阿成的鬼魂若是出现的话,我就对她说,这一辈子我是不会把富冈让给别人的!我就要这么说!”
说完,由纪子一下伏在床栏杆上不动了。
富冈:“哎,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说着,他急忙摇了摇由纪子的肩头。
窗外,大雨滂沱,风吹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和由纪子的激动心情形成共鸣。
富冈抱起昏迷中的由纪子,把她放在床上躺下。
由纪子的两只手,象是要抓住什么的样子,她的手指不停地一曲一伸。
富冈用铝盆弄来一盆水,把毛巾浸湿,放在由纪子前额上给她降温。
富冈望着由纪子的脸色,忽然涌起怜惜之情,他立刻站起来,走到桌前坐下,继续写那篇未完成的文章。
这时,由纪子睁开了眼睛,慢慢坐起来,呆呆地望着富冈。
富冈:“你睡一觉吧!”
由纪子望着低头写稿的富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富冈:“要回去呀?”
由纪子默默地点点头,用手指梳笼着自己的头发,同时望了望阿成的梳妆台。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刚要梳头,可是一看,阿成的粉扑、粉盒、发夹还都摆在眼前,再看鞋箱上的女伞和高跟鞋也都还在原处。由纪子把梳子又放回原处,转身向门口走去。
她来到门口站住,又回身久久地望着富冈。
富冈转过身来。
由纪子象是寻求安慰似的,又走回富冈身旁。
由纪子象是想说什么的样子,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后用自己的脸紧紧偎依着富冈的后背。
富冈(平静地):“早一点恢复健康吧。”
由纪子:“再见。”
说着,她伸出手来。
富冈握了握她的手。
由纪子不声不响地走开。
富冈背对着由纪子,两手抱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80.走廊里
由纪子无精打采地向外走去。
小酒馆里的女孩子绫子来到富冈门口,从后面一直望着由纪子走出去,直到看不见为止。
绫子:“富冈先生,老板叫我来要酒钱。那个……昨天晚上你喝的酒还没有付钱哩。”
说着,她对着窗子上的玻璃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直向里边走进来。
(叠影)
81.伊庭家门前(渐显)
又是一年的春天。富冈来到伊庭的新居门前。这是一所整齐的上下两层小楼房。门上的姓名牌是新的,大门也刚油漆过。
帮忙管理家务的阿茂手提着一个菜篮,怀抱一个小包袱走出来。
落魄寒酸的富冈正在门外徬徨,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进去。他看见有人出来,就上前打招呼。
富冈:“伊庭先生的家是在这里吗?”
阿茂:“是的,不错。”
富冈:“幸田君在这里吗?……幸田由纪子……”
阿茂:“在。”
说完,她又回到房门口,拉开玻璃门叫了一声。
阿茂:“由纪小姐!有客人找你。”
房子里的一只小狗狂吠起来。
82.房门里
正对着房门的一座楼梯上,刚洗澡化妆完毕的由纪子,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满身香气从楼上走下来。
她一看到富冈站在门口,不由得一惊,停住了脚步。
看到她这样年轻漂亮与以前大不相同的样子,富冈也是一惊,站在原地不能动了。
小狗看见生人,又吠叫起来。
由纪子打了小狗一巴掌。
由纪子:“去!(向阿茂)把它锁在后边屋里!”
说完,把小狗交给阿茂。
阿茂抱着小狗到里边去了。
由纪子:“哎哟,我以为是谁哩。”
说着,她转身走进堂屋(注4),在里边收拾了一下。
由纪子:“请进来!”
83.堂屋里
由纪子向后面屋子看了看,耸耸肩膀,一吐舌,表示未被阿茂看出什么破绽来。她揪开暖炉上的被子,打开电炉开关。
由纪子:“天有点凉,你把腿伸进暖炉里来吧!”
她假装不看走进来的富冈,却用甜蜜的声音和富冈说话。
富冈顺从地没脱大衣就坐在座垫上,两只眼睛直盯盯地望着由纪子发愣。
富冈:“你可是完全变了。”
由纪子:“变成什么样啦?”
富冈:“变年轻啦。”
由纪子:“是吗?不过我也过得并不轻松愉快。”
说着,就在他的对面坐下。
大火盆里的水壶,发出丝丝的声音,壶嘴上冒出袅袅蒸气。窗边放一个有三面镜子的梳妆台,旁边的橱柜上摆着一个绢制美女像。
富冈左顾右盼,观察着由纪子的生活状況。
富冈:“伊庭君呢?”
由纪子:“祈祷去啦。”
富冈:“这里就你一个人?”
由纪子:“是啊,白天有这个信徒老太太帮忙料理家务。”
富冈:“地位不错呀!”
由纪子:“是吗?”
说着,她泡上一壶茶。
富冈:“战争结束后,女人变得泼辣能干啦。”
由纪子:“是吗?”
她故意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富冈:“昨天,帮子死啦。”
由纪子(睁大了眼睛):“哎呀,尊夫人去世啦?”
富冈:“据说是瘰疬性淋巴腺炎,若能早开刀,也许还有救,她越来越瘦,一直忍受着,直到断气……她这一死,也就不再受罪了……”
由纪子不由得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她擦了擦眼睛,可是,泪流得更多了,她拉过梳妆台边的湿毛巾,捂着脸呜呜咽咽哭起来。
富冈茫然望着由纪子,不由得也感伤起来。他扶着由纪子的肩膀,拉过毛巾来,劝她不要哭了。
富冈:“你可别遭遇什么不幸,死的人永远安息啦,不幸的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呢……”
说着,他用力搂抱着由纪子,热烈地吻着她。
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开头使由纪子吃了一惊,睁开眼睛看了看富冈。可是,随即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便在富冈怀中又闭上眼睛,沉醉于这种短暂的欢乐之中。
富冈象是贪婪于由纪子头上的香味,他的脸紧贴在由纪子鬓边,两手紧抱着由纪子的腰。
由纪子一任富冈亲热,毫无躲避之意。
84.堂屋里
时钟敲响一下,指针指在十二点半上。
富冈洗完了澡,坐在摆着许多食品的餐桌前,享受着许久未曾有过的幸福生活感。
由纪子在梳妆台旁收拾富冈用过的剃刀和肥皂。
富冈望着由纪子干家务既勤快又利落的样子,感到很是新奇。几杯酒下肚之后,心情也开朗多了。
富冈:“你在一点钟的时侯,到那个大日向教会去可以吗?”
由纪子:“可以。午后只是去接班当会计,没意思。”(话里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
这时,阿茂从厨房走出来,说了声:“我回来了”。(注5)
由纪子:“啊,阿茂婆,你辛苦啦……”
说着,她象怕人看见的样子,从橱柜中拿出一叠钞票数了数,然后用报纸包上,塞在富冈的座垫底下。
由纪子(悄声地):“两万元够吗?”
富冈:“嗯……”(眼睛里现出感谢的意思)
由纪子:“我去做点饭吧?”
富冈:“不,不必啦。(把那包钱放进怀里)我等不及的。”
由纪子:“是吗?”
富冈:“现在我得去买棺材,准备办丧事。”
说着,他匆匆站起身来。
由纪子送他到门口。
阿茂婆奇怪地偷偷望着由纪子的表情。
由纪子(向阿茂):“我到教会去啦。”
阿茂:“是。您走好。”
由纪子:“屋里的东西你收拾一下吧!”
阿茂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答应,然后就一件件收起餐桌上的东西。
85.大门前
由纪子随着富冈走出来。
由纪子:“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一个人……”
富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笔钱什么时候能还你,还不知道哩,你看能行吗?”
由纪子:“行啊,这种事好办。你现在还住在那个房子里吗?”
富冈:“是啊。”
由纪子:“我想再去看看你,好好谈一谈。”
富冈(已察知其意):“我找不到职业……是无法生活的。我正在跑职业介绍所和到处去求朋友,现在好象连给人家打下手的工作也难找的样子。”
由纪子:“嗯……真是。”
她的声音果断而又冷静。
富冈:“行啦,你不要送啦。”
由纪子:“是吗,那就在这里……”
富冈:“再见。”
他转身匆匆走去。
由纪子望了他一眼,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向教会走去。
86.大日命教会正门
里边传出信徒们的祈祷声。
由纪子心不在焉地走进去,在鞋箱那里换上拖鞋。
87.另一间屋中
大津坐在办公桌前,会记账目已结算完毕,正拿着粉扑往脸上擦粉。
伊庭:“忙着哪!”
说着,他走了进来。
伊庭:“教主已经准备好了,在等你呢。”
大津:“哎哟,这可真是……”
伊庭:“今天晚上,你们两个人住在热海是吧?”
大津:“嘻嘻……”
伊庭:“去箱根吗?”
大津:“这个……”
伊庭:“你们是专往暖和的地方去呀!嘿,嘿,嘿……”
大津:“哟,嘻嘻……你不是也可以带着由纪小姐去的吗?嘻,嘻,嘻。”
伊庭:“就那么办吧。哈,哈,哈。”
说着,他翻开账本,看了看收入的钱数。
由纪子:“我来晚啦。”
说着,她走进来。
大津:“呀,那么,把这个……”
她把保险箱一推,让由纪子坐在她坐的那把椅子上。
伊庭:“今天倒是有大行市哩!”
由纪子坐在电热座垫上。
大津:“总计六十万元。”
由纪子:“好啦。”
大津:“那么,我要走啦,他还在等着我哪。”
伊庭!“请吧!”
说着,他拉过保险箱,数里边的钞票。
大津不停地修饰自己,同时匆匆地向外走去。
由纪子翻开账本,心事重重地望着伊庭,数钞票。
伊庭一次又一次地舔自己的手指,得意地做着怪相,反复地数着钞票。
由纪子烦透了他那唾沫飞溅的丑态,用冷漠的目光望着他那嘴和手指。
伊庭:“啊,今天是星期日啊,那么,回头我们一同走吧。”
说着,他合上保险箱盖,提着它走了出去。由纪子呆呆地望着他的后影。
88.走廊里
伊庭提着保险箱向大厅走去,咳嗽一声,把一口浓痰吐在擦拭得干干净净的走廊里。
89.大厅中
祭坛上亮着许多支电蜡烛,住庙彻夜祈祷的信徒们正在齐声念诵祷词。
大津和教主打点好行装,从祭坛后边的卧室里走出来,经过走廊,向外面走去。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提着旅行囊送他们。
外边的信徒们,一看见教主,立刻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伊庭向卧室方面走去。
90.教主的卧室
伊庭走进教主卧室,打开屋角上的大保险柜,把保险箱里的钱放在大保险柜里,慎重地关上柜门之后,站起身来。
外面又传来祈祷声。
91.大厅中
伊庭从教主卧室里走出来。
注视着教主卧室的由纪子,立刻扭头望着别处。
祭坛旁的信徒们祈祷完毕都来到走廊尽头坐下,伊庭关上教主卧室的门,向后边走去。
由纪子望着教主卧室的门,默默地想着心事。
92.阿成房间外的走廊里
富冈从乡下回来。
93.阿成的屋子里
富冈推开房门,看到酒店流氓少女绫子正躺在他的床上看杂志。
屋子里空空荡荡,家具也都没有了。
绫子(一笑):“你回来啦。”
富冈:“你是来要欠债的吗?人家不在的时侯,你就……”
绫子:“哎,叔叔,你是去办丧事的吗?方才来一个漂亮的大姐姐,我把她赶走啦。”
富冈:“是什么样的大姐姐呀?”
绫子:“穿一伴非常漂亮的大衣,脚上是尼龙丝袜。手里的皮包也真棒哩,嘿!她还在这里吸烟了哩。”
富冈(已经明白):“她说过什么话吗?”
绫子:“嗯,她问我,怎么认识富冈的?我嘿嘿—笑,没告诉她。然后啊,我就皱起鼻子耍笑了她。因为我觉得很好玩,就故意躺在这个被窝里气她。”
富冈:“她留下什么话了吗?”
绫子:“说是还要来的。”
富冈:“你怎么这样淘气呀?”
绫子:“可是……”(现出怨恨对方的样子)
富冈:“你在外边偷懒,老板要骂你的。”
绫子:“我说不给钱我不走,老板就不会骂我的。”
富冈:“她再没说别的话吗?”
绫子:“我讨厌她!她东瞧瞧西望望,追问我是不是一直就住在这里的。我就说,不错,是啊。也许她生气不再来啦。”
富冈:“你可是太坏啦!”
绫子:“哟,富冈先生,你喜欢她呀?哎哟……”
富冈:“那是富冈先生的媳妇呀。”
绫子:“什么呀,你净撒谎。人家都说,富冈先生的媳妇被人弄死啦,谁不知道啊!”
她撇嘴一笑,在床上坐起来。从卷起的裙子底下露出了圆圆的膝盖,已经撕破的衬裙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富冈搓着手打开电炉的开关,把桌子上被绫子翻得乱七八糟的口红、缺齿梳子、粉盒等等都推到桌子边上,腾出中间一块地方,准备开始写稿。
富冈:“喂,叔叔要干活啦,你回去吧!”
绫子:“……”(用白眼望着对方)
富冈:“哎,你总去接近男人,可不能再送你上幼儿园,要叫你逮回劳教所的呀!”
绫子悄悄走致富冈身旁,一把抢过桌上的化妆品,塞进自己口袋里。
绫子:“若这样说,那你干嘛喝醉了酒亲我的嘴呢?”
富冈:“……”(现出讨厌的样子)
绫子面向着富冈站了一会儿,见他不理,只好默默走开。临出去时,猛然用力把门一关。
富冈转过身来,现出忍受不了这种骚扰的样子,烦躁地站在屋子当中。那只缺齿的梳子就在他的脚下。
他心烦意乱,连床带被一脚踢翻。
94.山吹庄温泉旅馆前
傍晚时分的长冈温泉乡,看上去就象东京近郊的普通小城镇一样。旅馆接引员从车站把由纪子一直送到这家新建的小旅馆里。
接引员:“喂,旅客到啦!”
他一进门就高声呼叫,为的是显示自己的拉客本领。
95.旅馆走廊里
女服务员领着由纪子走进一个房间。
这里几乎沒什有什么旅客,是一所十分清静的小旅馆。
96.旅馆房间内
由纪子来到房间内,没脱大衣就坐在屋内小过道中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子外面。
女服务员:“请您先去洗个澡吧!”
说着,递过来一件棉便衣。
由纪子:“好。”
可是她仍然坐着不动。女服务员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只好转身走开。
由纪子忽然神色慌张地走到自己旅行包前,査点包里的东西。
她拿出一个包着六十万元的纸包,想把它放到什么地方。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适当的地方,最后还是放回旅行包的最下面。她把洗漱用具拿出来,放在小壁橱里,然后收起了旅行包。
(叠影)
97.旅馆房间内
由纪子吃过午饭,坐在小过道的椅子上吃蜜柑。
窗外是阳光灿烂的晴空。
女服务员在收拾餐桌。
女服务员:“这封电报也是加急的吗?”
说着,她拿起钞票和电报纸。
由纪子:“是的。”
女服务员现出了诧异的样子。
由纪子:“剩下的钱就给你吧。”
女服务员(不好意思地):“哎呀,今天上午您已经给过小费啦。”
由纪子:“没关系的。”
女班务员:“您看……每次发电报您都给钱,真是太不好意思啦,现在,我马上就去发这封信……”
说完,她端起餐盘就快步跑了出去。
由纪子无事可做,就斜靠在椅子上,眺望着窗外的天空。
可是,没过两分钟,她又急忙跳起来,去翻杂志,刚看了两页,又看不下去,丢开杂志,拿起火盆里的火筷子,去拨弄炭灰。
旅馆老板:“对不起!”
说完,拉开了门。
旅馆老板:“有客人来找您。”
身穿一件破旧大衣的富冈,从老板身后走进屋内。
由纪子一看见富冈,立刻精神百倍,她拿起一个座垫放在席子上,让富冈坐下。
富冈面带怒容,在座垫上坐下。
富冈:“什么'你不来,我就死’,这叫什么电报啊?”
由纪子:“嘻,嘻。”
女服务员端上茶来。
由纪子:“马上准备饭吧!”
女服务员:“是。”
放下一件棉便服,然后走开。
由纪子:“你换换衣服吧!”
然后,急忙拿过浴衣来,放在棉便服上面。
富冈:“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说着,开始脱大衣。
由纪子:“昨天晚上。你接到电报吓一跳吧?”
富冈:“隔壁太太大吃一惊啊,怎么一连三封电报……”
由纪子:“刚才又发了一封哩。可我非想叫你来不可呀。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我从伊庭那里跑出来了。”
富冈听了,并未感到惊异。
富冈:“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由纪子:“怎么办?那种生活我受不了,所以就跑出来。我是干了坏事跑出来的!”
富冈:“你干了什么事?”
由纪子:“我告诉你,(说着,站起来,走到富冈身旁,嘴贴着富冈耳朵)我偷了教会的六十万元跑出来的。”(象是感到好玩的样子,嘻嘻一笑)
富冈:“那伊庭这时候恐怕已经到警察署去报案了吧?”
由纪子:“他不会报案的,因为他们干的是坏事,若到警察署去一说,他们那个诈骗教就全都露馅了。他不会惹火烧身的,因为那是不义之财。”
富冈:“你干这事可是出我意料之外。”
由纪子:“可伊庭原来说要把那所房子给我的,比起那房子来,这六十万元算得了什么呢?说起来象是梦话,我这是突然得了一笔外财呀。”
富冈:“宗教这种东西……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由纪子把富冈脱下的衣服挂起来,随手递给他肥皂和毛巾。
98.小溪旁
富冈和由纪子在一条小路上散步,眼前是一片冬季凄凉景色。
由纪子:“想起在伊香保温泉的事,我们两人终于还是活下来了。”
富冈:“活着也是多余的。”
由纪子:“是吗?可你的生活却是经历了很多变化。就说阿成这个人物的出现吧……”
富冈:“……”
由纪子:“你好象还叫阿成的鬼魂缠住不放哩。老哭丧着脸。”
富冈:“你叫我到这里来,难道就为了说阿成的事吗?”
由纪子:“……”
富冈:“明天我要回去啦。”
由纪子:“……”
富冈:“听到你偷了教会的钱来这里的事,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现在我不需要老婆,也不需要什么女人,就想老老实实干点工作。艰苦的生活我也过惯了,那个房子最近我也要搬出去的。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和和气气地分手吧!”
由纪子默默无言地望着富冈。
富冈象是观察由纪子心理似的望着她。
99.山吹庄旅馆房间内
晚间,两个人对坐在小饭桌两边吃晚饭。
由纪子忽然喝起酒来。
铁壶中的水沸腾了。
由纪子又拿过一大瓶酒来,开始用小壶烫酒。
由纪子(已有醉意):“哼丨你是个自私的人!”
富冈:“怎么啦?我们的生活方式若不改变,两个人全得完蛋。一切都得从头做起,怎么样?老是怀念过去有什么用?用你手里这点钱,两个人暂时过一阵安乐的生活,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象浮萍一样,总是东飘西荡过日子,终究不是了局吧?”
由纪子:“……可我是舍生忘死跑出来的呀。”
富冈(自斟自饮):“舍生忘死逃亡,那我可不干。”
由纪子:“我们本来是要在伊香保死的,可是后来终于没死。等我们把这钱用完了,再死也不迟。你是叫我现在就死吗?”
富冈(已有醉意):“死是痛苦的。死可是非常痛苦的事哩。”
由纪子:“死了也就不知道痛苦啦!”(连连喝酒)
富冈:“不,若能一下就死,倒也可以,就怕是—下死不成,那就受罪啦。”
由纪子(气急败坏,不再端坐):“你为什么跟我这样疏远?为什么对我这样冷冰冰的?是因为我到伊庭那里去,你就生我的气了吗?”(爬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衣服,使劲摇晃)
富冈:“有什么生气不生气哩!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推开她的手)
由纪子:“哼……那我就一个人去死!”
富冈:“是死是活,悉听尊便!”(嘿嘿一笑)
由纪子愤愤地站起来。
富冈一凉,望着她没说什么。
由纪子从屋里走了出去。
100.走廊里
喝醉了酒的由纪子,晃晃悠悠地走进卫生间,呯地一声把门关上。
101.房间内
躺在席子上的富冈听到关门声,吃惊地转过身来。
房间的拉门一开,由纪子又走回来了。
由纪子:“我不想死啦……”
富冈:“在便所里想通啦?”(苦笑了笑)
由纪子(端正地坐下):“我没有绝望,要活下去给你看看。你随便去找别的女人好啦。我在南洋河内野营时,曾经看过一本名叫《俊友》的小说,你就和那本书中的男主人公一样的……不过,他是个无家无业的流浪汉,所以要拿女人当梯子,作为他向上爬的工具。而你哩,就踩在女人身上不动。”
富冈(大怒):“你叫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说这些话吗?(站起来)你就是有一千万元,我也不稀罕。你偷了教会的钱,就认为是立了大功吗?你既然心里惦着我,那为什么要到伊庭那里去呢?”
由纪子:“哟,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只许你自己为所欲为呀?”
说着,她伸手又要去拿酒杯。
富冈猛然抓住她的手,粗暴地把酒杯夺下来。
富冈:“你也尽可以去拿男人当梯子使嘛!”
说完,他一仰身躺下,闭上了眼睛。
由纪子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不多时,她抖动肩膀嘻嘻嘻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眼睛里流出了泪,笑声逐渐变成哭声。过了一会儿,哭声突然停止,她站起来走到小过道里的椅子上坐下,扭头望着窗外。
屋子里寂然无声。
富冈:“你讨厌我了吧?我是说,我们就此改变一下彼此的生活方式吧!你再回到伊庭那里去也行,拿着这些钱去找个什么工作也可以。由纪子小姐,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变化了呀!”
由纪子:“……”(不动)
富冈:“我们的罗曼史已经和战争同时结束了。我们的年龄正是少壮时期,不要总作小孩子的梦啦,我和你不在一起时,我也常常梦见和你在一起,感到心醉神迷!不过,现实总是现实,人不能生活在梦里的……好啦,你转过脸来,不要呕气了,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谈谈,不要赌气分手嘛。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和你分道扬镳的。我若是讨厌你,又何必匆匆赶到这里来呢?”说完,他坐起来,往小酒盅里斟上一盅凉酒。
102.走廊里
女服务员抱着被子来到房间门口。
女服务员:“对不起,让我来给你们铺床吧……”说完,她走进屋里。
103.房间内
女服务员为他们铺好两床被褥。
在铺床期间,富冈和由纪子两人缩着身子坐在小过道里的椅子上。
富冈(低声地):“有件事情……我本想不说的,我准备再回机关去工作。我打算一个星期后就去工作地点报到。”
由纪子(低声地):“工作地点是哪里呀?”
富冈:“叫屋久岛,是国境边上的一个岛屿,要从鹿儿岛乘船去的。”
由纪子(压低声音):“屋久岛?有这么个地方吗?”
富冈(低声地):“那里的营林署用人,我去五,六年,也许是一生,就准备在山里过下去了。”
由纪子:“……”
女服务员:“请休息吧!”
说完,她关上屋门走开了。
两床被子的白被套,白得令人感到寒冷。
(叠影)
104.房间内
由纪子靠在阳光下的窗栏杆上望着富冈。
富冈正在打领结。
由纪子:“你很幸福的样子呀。”
富冈:“是吗?”
由纪子:“什么时候走呢?”
富冈:“这个嘛,可以坐十一点左右的电动列车走吧!”
由纪子:“你非走不可吗?”
富冈:“那你呢?”
由纪子:“我能到哪里去呢?我没有可去的地方。”
富冈坐在席子上吸烟,眼望着袅袅上升的白烟发呆。
由纪子脸贴在窗拦杆上,目光空虚地望着窗外。
富冈装出不知她心事的样子,可是,过不多时,他就拧灭了烟头,来到由纪子身旁,搂住由纪子。
富冈:“你也振作起精神来吧!”
由纪子(声音微弱地):“你把我也带去吧!”
富冈怜悯地搂着她,没说什么话。
由纪子:“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不愿意……”
富冈:“我不工作不行啊。”
由纪子:“你又和那个女孩子弄到一起,我可怎么办哪?”
富冈:“和谁?”
由纪子:“你屋里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呀。”
富冈:“那是附近小酒馆里的一个小流氓呀。”
由纪子:“你和她勾搭过吧?象对阿成那样……”
富冈:“胡说八道!”
由纪子:“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去呢?带我去吧!”
富冈:“你还是回伊庭那里去吧!那样对你好些。”
由纪子:“你还说那种话气我!为什么你就不想和我在一起同甘共苦呢?我是准备要结婚才下定决心跑出来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和我在一起过呢?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阿成?这些钱,我全给你!你要给阿成的丈夫请辩护律师,那就拿去用吧!我什么也不要……”(拉着他的衣服,呜呜咽咽地哭)
门外传来女服务员的声音:“对不起……”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了。
105.走廊里
女服务员轻轻地拉开门。
富冈急忙站在门口。
女服务员:“去三岛的电动列车是十一点五分。”
富冈:“啊,好吧。”
然后他就匆匆忙忙向屋子里边走去。
106.长冈车站
开往三岛的电动列车从车站开出。
107.列车中
富冈和由纪子并排坐在车座上。
由纪子把旅行包放在膝上,她眼睛已经哭肿,可还是不停地流泪,她只好低着头,把手帕放在鼻子那里接泪。
108.品川车站
列车到站。
东京刮着大风。
旅客们纷纷下车。
富冈和由纪子登上站台的石阶,向上走去。
109.电动列车站台
两个人站在大风里等车。
富冈:“我要乘环行电车,你到哪里去呢?”
由纪子:“……”
环行电动列车开过来。
110.石门附近
天刮着大风。富冈和由纪子心事重重地向前走着。
富冈:“你还想不想回以前的机关去工作呢?我也可以托人试试。你一个人租一间房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好吗?你也可以学习,也许还会找到结婚对象的……”
由纪子直盯盯地望着富冈,没说什么。
111.阿成的屋子里
富冈和由纪子走进来。
屋里除了桌椅之外,什么家具也没有了。电炉子的软线缠在炉子上,上面落满了灰尘。
由纪子拿起铁壶要去打水。
富冈:“电炉子不能用啦,用电限制。”
由纪子拿出钱包放在怀里,然后走了出去。
富冈一张张地翻阅桌子上的明信片及文章草稿。
112.走廊里
住在隔壁屋里的邻妇走进来。
邻妇:“对不起,方才,有个伊庭先生来找过你。”
富冈一惊转过身来。
富冈:“哦!伊庭?”
邻妇:“是的,留下这张名片,他说,想见一见你,叫我转告你,说是他还要来的。”
富冈走过去,接过名片。那张名片上印的是“大日向教会 伊庭杉夫”,在空白的地方,用钢笔写着几句话。
伊庭的画外音:“希望在最近几天内和你面谈一次,请速告知在家的日期和时间为盼。敬上。”
富冈把名片,放进口袋里。然后,象是忽然看完想起了什么事,立刻下楼向门口走去。
113.公共电话亭中
富冈:“喂,你是《农业经济》编辑部吗?请三上编辑……啊,我是富冈。听说那篇关于漆的论文要连载发表了,实在谢谢啦。是啊。去屋久岛的事,已经决定马上动身了。是啊,很匆忙地,一办好手续就……是,那么……哦!我的住处?昨天?……谁来打听的?唔……”
114.阿成的屋子里
由纪子买了一个新炭炉,一口新饭锅,一大瓶酱油和别的一些食品,一样样摆出来正准备做饭。富冈匆匆忙忙走回来。
富冈:“喂,听说伊庭来过了。”
由纪子:“啊!什么时候?他怎么知道这里的?”
富冈:“据说他到杂志社去过,从那里打听到的。”
由纪子点起炭炉,在炉底下煽风,准备要做饭。
富冈:“现在做饭,不行啦。”
由纪子:“……”
富冈:“我立刻就要走啦。”
由纪子:“把我也带到屋久岛去,哪怕是一个月也可以,我住够了就一个人回来。一个月两个月都行,你带我去吧!这样,我也会慢慢想通的……啊!”
富冈:“……”
他思索了一阵,然后便把伊庭的名片扔进炭炉里烧了。
115.夜行列车内
车中座无虚席,富冈和由纪子蹲在过道的一个角落里。
由纪子竖起大衣领子,伏在富冈肩上酣睡。她的脸上现出了安心信任、一切都托付给对方的表情。
富冈一动也不动,一直静静地沉思着。
(叠影)
116.开往鹿儿岛的列车
列车在风雨中向前急驰。
117.列车内
雨水打到车窗上,从尘垢很多的窗缝中流进来。
长途旅行疲惫不堪的由纪子,呆呆地望者窗外,吃着蜜柑。
在对面的座位上,富冈象个病人似的,靠在座位上酣睡。
(叠影)
118.鹿儿岛千石町附近
天下着倾盆大雨。
两个人同乘一辆三轮车,在大雨中行进,来到港口附近的小城镇千石町。
(叠影)
119.旅馆搂上
从窗中远望烟雨中的樱岛,就象是遮着一层纱幕一般。
疲乏不堪的由纪子,伸开两腿坐在草席上。
富冈也没脱大衣,呆呆地坐在席子上。
女服务员端上茶来。
富冈:“你知不知道去屋久岛的船什么时侯开?”
女服务员:“这个嘛,遇有大风大雨的时侯,一连好多天都没有船的。”
富冈:“你能不能替我问一下,几时有船呢?”
女服务员:“好吧。”
说完,女服务员就走开了。
富冈精疲力尽地躺下。
由纪子(疲惫不堪的声音):“这个路程可是够远的啦。从这里还要坐船走一夜,真象被流放荒岛一样哩。”
富冈:“在那里还要过上四年五年哩。”
由纪子:“若是我一个人的话,说什么也不来。”
富冈:“怎么样?若是想回去,現在还不晚哩。”
由纪子:“你怎么还说这话呢?”
富冈:“是你说一个人不来呀。”
由纪子:“因为是和你两个人,所以才来的嘛。你不觉得我可怜吗?”
富冈:“若叫我感恩戴德,那我可受不了啊。”
附近什么地方的收音机大声播送着流行歌曲。由纪子脱下大衣,把旅馆的棉便衣披在肩上,隔窗俯视者外面的风雨。
由纪子:“没有叫你感恩戴徳。不过,在你来说,有个人在身边,总比没有好吧?我若是在屋久岛上住不了,就到这里的饭馆当个服务员也可以呀。女人就是这样的,人家不要就不要吧,总得活下去呀。”
富冈:“没人说不要你呀。”
女服务员走过来。
女服务员:“听说两天左右没有船。”
富冈:“两天都……”
女服务员:“是的。”
富冈:“……”
他站起身来,走到小过道里。
女服务员走开。
富冈和由纪子站在一起,望着海面上的雨中情景。
由纪子:“你告诉过杂志社,说你要到屋久岛去的事吗?”
富冈:“说过。”
由纪子:“若是伊庭知道了……”
富冈:“会追来吗?”
由纪子:“万一……”(声音嘶哑)
富冈:“他用也说不定会利警察哩。”
由纪子象是感到寒冷的样子,身体缩成—团。
女服务员:“夫人要不要洗个澡啊?”
说着,她端着茶盘走进来。
由纪子听到人家叫她“夫人”,立刻睁大了眼睛,望了望富冈。
富冈(半开玩笑地):“夫人先去洗吧!”
由纪子噗哧地一笑,然后忽然惑到浑身发冷,并且不停地哆嗦,她急忙背靠着屋角坐在那里。
富冈:“你怎么啦?”
由纪子不回答,她的身体越来越颤抖。
由纪子:“我冷……”
富冈:“是惑冒了吧?”
说着,走到她身旁,用手摸了摸她的前额。
由纪子:“我哆嗦……停不住。”
富冈:“身上并不发烧。”
由纪子:“……”
富冈:“忽然这样,这是怎么啦?”
由纪子:“……”(依然颤抖不停)
富冈感到事情不妙,急忙拉过被子来,给她披上两床被子。
由纪子(低着头):“嗯……”(不断发出呻吟声)
富冈:“来,躺下!快躺下!”
由纪子全身缩成一团。
富冈(疲乏无力地):“你躺下吧!躺在这里。”
由纪子:“我一躺下……就再也起不来啦……”
富冈(粗暴地):“你胡说些什么!”
120.旅馆楼上
外面的雨已经停止,可是风还很大。
由纪子昏昏地睡着,不时发出咳嗽声。
富冈听着她咳嗽,心里很不好受,他惆怅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
在寒冷清澈的天空下,樱岛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沿岸一排简陋小仓库后面,船上的桅杆象一片树林一样。街上的路灯还没熄灭,白色的月亮还挂在天上。
女服务员:“早上好!”
说着,把火盆端进来。
女服务员:“听说今天上午八点,一条叫照国丸的船,要开往屋久岛。”
由纪子在睡眠中又发出咳嗽声。
女服务员走了出去。
富冈望着码头上的街道,象是下了不走的决心,站起来走到由纪子枕旁的火盆那里,弯腰点上一支烟。
这时,由纪子睁开了眼睛。
富冈:“怎么样?你觉得好些吗?昨天晚上打那一针象是见效哩。”
说者,用手摸了摸她的前额。
由纪子想笑,可是没笑出来,只是睁着凄凉寂寞的眼睛向上望着富冈。
富冈关怀地望着她。
富冈:“船票改期了,四天后上船,没问题啦。你安心睡吧,越着急越不好。你是过度疲劳,又淋了兩,所以才病了的。”
由纪子点点头。
富冈拉过由纪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用另一只手紧捏着她的手。
由纪子(声音沙哑而又微弱地):“你不会一个人坐船走吧?”
富冈:“胡说!我怎么会一个人走呢?”
她望着富冈,眼角上流出了一大颗泪。
富冈用手指抹掉那颗泪珠,然后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站起来走开。
女服务员端上茶来。
富冈:“现在是几点钟啦?”
女服务员:“大概是七点半左右。”
121.码头边
白色的照国丸喷吐着黑烟。
起重机吊起一捆捆木材。
岸上的水果店一家挨一家。
上船的旅客排成一行,他们许多人手中捧着金鱼缸。
搬运工在人丛中挤来挤去。
栈挢上遍地是草屑、木片和苹果皮。
富冈抱着一篮子苹果,呆呆地仰面望着吊起悬在空中的一捆捆木材。
卖彩纸条的妇女和小孩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开船的第一遍汽笛响了,船上响起了哨子声。
身穿制服的船长从舷梯来到栈挢上,看着旅客们上船。
带着大件东西的乘客,早已被塞到船舱最里边。
穿白衣服的船上服务员和警察都坫在舷梯旁边。
富冈买了一个红色的彩纸条。
不多时,第二遍汽笛又响了。
船开始慢慢离岸,岸上送行的人们挥手高呼,一条条彩纸条掷到船上,五彩缤纷,就象彩虹一般。
富冈望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将彩纸条投过去,可是却落到了一个面色微黑的象是公司办事员的一个姑娘头上。那姑娘把纸条高高擎起仿佛是怕纸条断裂的样子。
船开得非常慢,富冈等不到纸条拉断,扔下手中的一端就往回走去。
122.旅馆楼上
富冈坐在由纪子枕边,为由纪子削苹果。
由纪子(声音沙哑):“若是上了船,这会已经是在海上了……海面上的浪大吗?”
富冈:“风是很大的,不过……”
他把半个苹果递给由纪子。
由纪子:“船票的日期……是后天吧?”
富冈:“嗯。(他咬了一口苹果,觉得不好吃,又吐出来)这苹果糠啦。”
由纪子:“……”(沉思着)
富冈:“听说屋久岛上没有医生。”
由纪子:“……”
富冈:“岛上没有电,据说一年到头老下雨。”
由纪子:“是那样的吗?”
富冈:“啊,我有点担心。”
由纪子:“我在船上若是病势不好,就把我暂时留在半路的种子岛上,这样,你就不会迟到很久了吧?”
富冈:“你若是在种子岛下船,还不如索性留在鹿儿岛更方便哩。这里能住院冶疗,也可以找个小旅馆先休养一个时期,然后再去那里。医生不是说,要照一张X光透视照片才好吗?”
由纪子:“……”(目光中露出害怕丢下她,祈求无论如何把她带走的神情)
(叠影)
123.照国九船上
船上响起第一遍汽笛声,旅客们开始上船。一个年轻矮胖的医生比嘉,手里提着药箱,随富冈走进来。
124.—等舱内
由纪子躺在下铺上,身上盖着一条白毛毯。
富冈和比嘉匆匆走进来。
医生立即拿出注射针,用酒精棉擦了擦,在由纪子手腕上打了一针。
比嘉:“到了岛上,把每天的情况,用明信片通知我。尊夫人的身体究竟能否适应湿气大的地方,还……”
富冈:“如果病情不好,我就给你发电报……可否?”
比嘉:“可以。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的。”
远处传来《新世界》的乐曲声。
比嘉:“要尽可能住在高山上的宿舍里,每天的生活要有规律(象是让由纪子放心的样子)注意这些问题就可以了。”
富冈:“麻烦您……到船上来看望,实在感谢您。”
比嘉(收拾着药箱):“这个乐曲我很喜爱,你听到了吧?这是德沃夏克的《新世界》,用日本语来说,可以写成新的天地哩。”说着,他向着病人一笑。
由纪子:“……”(含笑点点头)
比嘉:“去开辟新天地……不错呀,那么,请多保重。”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到门口又转过身来。
比嘉:“再见,注意身体!”
汽笛响了第二遍。
由纪子:“大夫也保重啊……”
比嘉慌忙跑出去。
富冈在后面送他。
躺在床上的由纪子,望着他们的后影,听着岸上送别者的呼声。
125.甲板上
富冈站在甲板上,挥动着已拉断的彩纸条。
比嘉站在栈桥边上,没穿大衣也沒戴帽子,向着开出很远的照国丸,挥动手中的白手帕。
不多时,比嘉弯腰提起地上的药箱,大步向岸上的市区走去。
126.海面上
在淡淡的阳光下,小小的樱岛,鲜明地浮现在茫茫大海之中。
127.甲板上
海风象利剑一般穿透大衣,使人感到异常寒冷。眼前,船烟筒里冒出来的烟,立刻就被海风吹散。甲板上到处都有金鱼缸,一条条金鱼在阳光中闪烁着鲜艳的色彩。
128.宫之浦海域(渐显)
天下着小雨。照国丸在海上抛锚,一条小舢舨船在大浪中摇摇晃晃向大船划来。
富冈搂着由纪子从大船的应急舷梯上走下来。
身穿白上衣的船上服务员在下面接应由纪子。舷梯随着海浪时上时下,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拉着服务员的手,由纪子好不容易才从舷梯上走下来。登上小舢舨之后,她就无力地蹲在一些货物包旁。
小舢舨在大浪的冲击下离开了大船。
129.小舢舨中
在倾盆大雨中,小舢舨内几名急于上岸的旅客,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随着海浪东摇西荡。
由纪子头上蒙着富冈的大衣,不停地咳嗽。
小舢舨在风雨飘摇中直向着屋久岛划去。
130.安房湾口
小舢舨来到安房湾的白沙滩上,白沙滩的上方有—座象拱门似的吊桥正在施工中。
有几个来接客人的人来到这沙滩上。其中有打着洋伞的中年人登户和披着雨斗蓬的田付,在等候着富冈到来。
富冈从小舢舨上跳下来,把裹在大衣里的由纪子抱下船来。
登户和田付在前面引路,带着富冈一同向吊桥走去。
131.吊桥上
他们登上大堤,走过吊桥。富冈抱着由纪子不停地喘粗气,几次停停走走,才算过完了吊桥。
132.见晴亭前
吊桥挢头,竖着一块大招牌,上写着“见晴亭安房旅馆”几个大字。
旅馆位于一座小山丘上,一条狭窄的上坡路,是用钢筋水泥筑起来的,小路两旁的钢筋柱子上拴着粗绳子作为扶手。
在这粮食店兼搬运店的木板墙旅馆里,弄到了一副担架,富冈也们抬着由纪子,从旅馆里走出来。
登户:“现在,我们直接到机关宿舍去吧?”
富冈点点头表示同意。
由纪子这时又猛烈咳嗽起来。
133.机关宿舍前
在崎岖弯曲的小路上,担架象海上小舟一样忽上忽下。
在仅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中,家家的护窗板都是只打开一点点,村中不见有人来往,只是偶尔看见一才只鸡被吓得啼叫着钻进房子里。
由纪子的头忽左忽右,象是很难过的样子,但还观望着这周围环境。
不多时,钻过一大树洞之后,由纪子听到了富冈的说话声。
富冈:“哎呀,辛苦你们啦。”
134.机关宿舍门前
一所类似工棚的土木建筑的小房子,板门嘎吱一响,帮忙料理家务的阿信探出头来。
由纪子被抬进这所房子里。
135.机关宿舍内
天棚上到处是污点,板墙上糊着报纸,一盏煤油灯吊在天棚上,火盆上的新铁壶喷着热气。
由纪子躺在被子里,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登户:“夫人,一路上很累吧?”
说着,把铁壶盖打开,向门口一间明亮的屋子走去。
在这间屋子里,富冈正在和田付交换名片。
阿信关上房门,把脱在门内的鞋摆好,然后又去干别的事。
富冈:“这里雨可真多呀。”
登户(拿出名片):“是啊,一个月内几乎全是雨天哩。”
田付:“屋久岛上,一个月要下三十五天雨呀。”
富冈:“三十五天……一个月?”
登户:“哈哈哈,这不过是形容雨多呀。”
由纪子又开始咳嗽。
阿信默默地在泡茶。
富冈听到咳嗽声,感到很担心。
登户:“对啦,那个妇人是一直在这里帮忙料理家务的,她是战死者的遗孀。”
阿信端上茶来,然后默默地走了出去。
富冈:“说是可以吃止咳药的……”
说着,他站起来走去取出药来。
田付:“阿信嫂拿点水来。”
阿信把新水桶中的水给富冈倒了一茶杯。
富冈:“若是有脸盆,就把这条毛巾给洗一洗吧!”说着,递过一条毛巾。
富冈(向登户):“我马上到营林署去报到。”
说着,他给由纪子吃了止咳药。
田付:“啊,署长到宫崎出差去了,所以……”
登户:“造林地图我已经带来了。”
说着,他把有关文件拿出来,给富冈看了看当前的工作计划。
富冈在脸盆里洗了洗那条毛巾,拧去毛巾上的水,把湿毛巾叠成一条放在由纪子前额上。
富冈:“那么,明天上午我们就到山里去看看吧!”
登户:“好的,这里有到山里去的轻便小火车,每天来回两次。”
富冈:“那好,就坐那车走吧!”
说着,他又看了看正在发烧的由纪子。
由纪:“啊……”(不停地呻吟)
富冈拿下那条毛巾,在脸盆中浸泡一下,拧干之后,又放在由纪子前额上。
(叠影)
136.机关宿舍内
挂在天棚上的煤油灯已经不亮,灯火在不停地闪烁。
富冈点着酒精灯,取出注射针来。
由纪子(喘息着睁开眼):“已经有四个小时啦?”
富冈:“嗯。(把盘尼西林吸入针管)你还觉得难受吗?”
由纪子(点点头声音嘶哑):“能死在你身旁,我也就满足了……”
富冈:“死算不了什么,什么时侯都能死的(开始注射)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就不要再说泄气话了。”
由纪子一直望着富冈,什么也没说。
富冈打完了针。
由纪子(声音微弱地):“我终于来到这里啦。”
富冈解开由纪子衣襟,把她胸上敷的芥末面揭下来。
由纪子:“是红了吗?”
富冈:“嗯……”
说着,又急忙给她擦洗干净。
由纪子仍然还是呼吸急促。
富冈摸着她的手腕,试着她的脉搏。
由纪子睁开眼,握住富冈的手。
富冈:“等你好一些的时候,就回东京去吧!怎么样?象你这样的人,干点什么还不行呢?”
由纪子:“……”
富冈:“这个岛上,一年到头下雨,对你身体不利。再说,我的工作是在山里,一进山就得一周左右不在家呀。”
由纪子不回答,闭上了眼睛。
富冈:“难道我能把你带到山里去到处跑吗?”
由纪子不回答,睁开眼睛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富冈。
137.机关箱舍外
雨停了。山头的晨雾开始消散。
阿信打开木板门,拿着餐具走出去。
138.宿舍内
富冈打好裹腿,拿出雨衣、背包、雨帽等等,准备进山。
由纪子仍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她枕边放着的一碗根粥本未曾动过。
阿信走进来。
阿信:“手帕给你烤干了。”
说着,她把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地交给富冈,然后又周到细致地为富冈料理行装。
富冈:“今天是晴天哩。”
阿信:“是啊,这样好的天气是不多见的,人的心情也爽快了。”
说着一笑,她拿起富冈的皮鞋,看见鞋上有泥,就主动拿到里边去擦拭。
富冈坐在门口等着。
这时,由纪子睁开眼,直盯盯地望着富冈。
富冈(扭回头):“精神好些吗?”
由纪子:“嗯,好多啦。”
富冈:“雨晴啦,现在我要到山里去,你一个人在家里可能很寂寞的,不过,那阿信似乎也是个很好的人,暂时托她照料你一下吧。”
由纪子:“不能让我也到山里去吗?”
富冈:“那可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行。”
由纪子:“若没有我,你就轻松了吧?”
富冈:“轻松啦。(故意开玩笑)到哪里都有女人哪。”
由纪子:“不错,女人就是那样的。”
阿信拿着富冈的皮鞋走来。
由纪子:“无论是多么好的女人,在男人看来,也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富冈:“今天你的话可是不少啊,能说这么多话,情況还是很不错哩。”
说完一笑,开始穿鞋。
阿信也跟着笑了笑,拿起要晒的东西走了出去。
由纪子:“你说哪里都有女人,真叫我生气。”
富冈:“你若生气,就快点好起来吧。身体好啦,就可以和男人斗争了,可以使用女人的最有力武器了。”
由纪子:“你真能贫嘴,从前人家就说你爱挖苦人。若是国会女议员听见了,准要找你算账的。”
富冈:“女议员?啊,那也是女人哪,我倒忘了哩,上帝保佑,哼哼,对不起……”
他开着玩笑走出去。
由纪子苦笑着望着他的后影,忽然,她又注意地望着富冈,只见他在门外与阿信边走边谈,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139.宿舍门外
富冈与阿信一同走着。
富冈:“已经说定,要把她每天的情況用明信片通知医生的,这件事就拜托你啦。”
阿信(接过明信片看了看):“寄鹿儿岛吗?”
富冈:“嗯。”
140.宿舍内
由纪子望着他们两人。只见阿信向着富冈频频点头。
由纪子想要对富冈说什么,可是一阵咳嗽使她说不出话来。
这时,富冈已匆匆地走了。
由纪子咳嗽着坐起来,正要站起来时,忽然一口鲜血从鼻子和嘴里喷出来。由纪子用双手捂着嘴,呻吟着急忙躺下。
141.风卷残云
天空中的雨云被风驱散,山间呼隆呼隆回荡着轻便小火车的声音。
142.密林中
轻便小火车吼叫着向上坡路驶去,眼下尽是覆盖着羊齿植物的断崖绝壁。在密林深处,安房川象一条银蛇婉蜓在山谷之中。
四节敞蓬车上载着大米、蔬菜、信件、食盐等日用品,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樵夫和登户坐在车上。
前面的机车中,富冈与司机并排坐在一起,富冈拿出烟来,和司机一同点火吸烟。
司机(大声地):“据说今年全国都多雨哩,山里还下了大雪哪,大家都说这是很少见的呀。”
富冈:“唔,那么,你们这是来送过冬的东西吧?”
司机:“正是啊,还有山里人穿的衣服。”
143.宿舍内
由纪子伏在窗台上,望着西方的落日,脑子里回想起当年在印度支那和富冈一起度过的欢乐时日。
一阵咳嗽之后,从窗台上流下来一股鲜血。
144.山中育林站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雨。
从窗中可以看到,在一盏煤油吊灯下,富冈他们正在望着地图商谈工作。
山路上,一个人提着马灯,急急忙忙地跑上山来。到育林站门口,他重重地敲了敲门,然后就冲进屋中。
富冈等人都吃了一惊,一齐转过身望着来人。
145.密林中
在雨夜的深山里,轻便小火车一反惯例,夜间行车。车上有几盏灯光摇摇曳曳。
146.机关宿舍内
阿信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一进门的屋子里,有七八个人拥挤在那里。富冈跑进来,向大家问候,然后就到另一间小屋中去了。
147.另一间小屋中
富冈跪坐在由纪子枕边。
在一盏煤油灯下,由纪子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原来睡觉的地方。
富冈望着由纪子,自己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不知是谁悄悄从他身上扒下了早已湿透的工作服。
富冈拉起由纪子的双手,给她轻轻放在胸前。在她的手指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他望着那带血的手,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他伏在由纪子身上,狠命地摇晃着她的遗体。
但是,由纪子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席子上。
窗外,人们撑开洋伞走去的声音,过去一个又一个,富冈一直坐在由纪子身旁不动。
阿信走进来。
富冈:“她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阿信:“这个……”(回答不上来)
富冈:“谁也没管她吗?”
阿信不知说什么才好,就悄悄走到隔壁屋里去了。这时,隔壁屋中似乎只剩下登户和田付两个人的样子。
富冈:“大家先请回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先坐一坐。”
148.宿舍外
雨声一刻也没有停歇,整夜都在下着。
149.宿舍内
富冈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由纪子身旁。
一进门那间屋里的火盆中,铁壶的水冒着热气,富冈往铝盆里倒了点热水,把毛巾放在水中洗了洗,给由纪子擦了擦脸,然后从她的皮包中拿出来口红,给她抹了抹嘴唇。在给她整理前额上的短发时,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眼皮,无意中使她睁开了眼睛,哀然,她的嘴唇也跟着微微一动,看她的眼睛象是忽求,又象是微笑,嘴唇的样子也非常美。
富冈把灯放在她脸旁,象是要和她说话的样子,直盯盯地望着她。他拿出皮包中的梳子,给她梳了梳头。
由纪子睁着哀求似的眼睛,象是微笑着祈求他再不要抛弃她。
(叠影)
150.花丛中(回忆)
由纪子漫步在各种花卉和含羞草丛中,她摘下一朵花,放在典子上嗅了嗅,抬起头来,向着富冈微微一笑。
(叠影)
151.草坪上(回忆)
树荫下的一块草坪上,由纪子、加野和富冈等围着一张餐桌在吃午饭。
由纪子和富冈两人的鞋尖在桌下互相磕碰着玩。两个人同时相视一笑。
(叠影)
152.宿舍中
摇曳的灯光照着由纪子的脸,看她的表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富冈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用手抚了抚她的眼睛,叫她瞑目安息。在她闭上眼蹟之后,富冈忽然意识到这是生死永别,再无相互厮守之日,一阵心酸,使他掩面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呼叫着:“由纪子!”“由纪子呀!”
窗外的雨声和室内的哭声混成了一片。
(全剧终)
注释:
注1:东京古称江户。
注2:法国坎特罗木公司制造的一种甜酒。
注3:日本风俗,过新年时挂蚕茧树枝祈福。
注4:日本一般家庭都有个堂屋,叫作饮茶间,实际是作饭厅、客厅及起居室用。
注5:日本房子一般都有个后门,家中有人时,佣人买菜出入厨房后边的后门。
傅昌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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