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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郁孤台下清江水

 傅荣楷图书馆 2022-10-17 发布于江西

第一章   郁孤台下清江水

   一、山清水秀的红土地

   在祖国辽阔的大地上,到处都有奔腾的江河、葱绿的原野,雄伟的高山。

   中华民族的英雄儿女,在这片沃土上辛勤劳动,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在祖国的东南部,有一条由东北至西南走向的丘陵地带,群山起伏,绵延千里。在这起伏绵延的群山中,生长着茂密的树木和毛竹,层层密密,遮天蔽日,无边无际,成为名副其实的绿树色海洋。厚厚的红壤土层上有农民种的庄稼,地下埋藏着丰富的宝藏。

   亚热带温暖灿烂的阳光,太平洋源源不断的暖湿气流,给人类和自然界提供了得天独厚的生存环境。一年四季丰沛而均衡的雨水,使大地上的万物,充满勃勃生机。

   高山密林中的滴滴清泉,汇成无数条林间小溪。无数条林间小溪,沿山谷蜿蜒而下,汇成了条条水流湍急的小河。

   丘陵东部的河流从福建入海,岭南的小河,汇入东江,曲曲弯弯奔向广州和香港。岭北的条条小河,汇成了两大支流,西边的一支叫章水,东边的一条叫贡水。章、贡两水相会,汇聚成奔流不息的赣江。江水交汇点上,矗立着历史悠久的宋城——赣州。

   滔滔赣江水,自南向北穿越江西省全境,途经万安、泰和、吉安、樟树、丰城、南昌,进入鄱阳湖,在湖口汇入长江,再随大江东去,直入大海。

   人离不开水。有了水,人类才有了生存的基本条件,才能开拓出今天如此辉煌的现代文明。长江、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孕育了华夏五千年灿烂的东方文明。赣江,是长江的一条支流,是江西人民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命脉。

   赣江流域的盆地和平原,是鱼米之乡。勤劳善良的江西人民,世世代代在田间耕耘,用劳动和汗水换取粮食和衣物。赣北的鄱阳湖,水面广阔,烟波浩淼,是长江洪水的天然调控器。这里盛产鱼虾,周边是非常适宜养殖水禽的天然场地,也是珍稀候鸟良好的天然越冬栖息地。

   赣江,也是江西省境内的交通大动脉。在科学技术落后的古代,水路交通是我国南方地区的主要运输渠道。赣江由南往北,从赣南的山区,弯弯曲曲向赣北平原流去。按地图上的位置看,南昌在上,赣州在下。但江西人历来是以赣江的流向定上下的,南昌人去赣州叫上赣州,赣州人到南昌叫下南昌。

   长年水量充沛的赣江,从赣州往北,穿越江西全境,直通长江,再与长江各支流以及京杭大运河相通,提供了通向全国各地极为便利的水运通道。大量的船舶南来北往,运送货物和旅客,为本省政治经济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赣江,成为古代江西地区政治、经济、科学、文化联系的纽带。

   江西人爱唱一首歌,歌名叫《江西是个好地方》。歌中唱道:“江西是个好地方,好呀么好地方哟哎,山清水秀好风光呀!……” 歌词赞美了江西秀丽的山川,丰富的物产,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勤劳的人民,表达了江西人民热爱家乡的自豪感。

   江西,取名于唐宋时期的“江南西道”。它同江南其它地方一样,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但处于内陆,主要经济支柱是农业,经济基础比江南沿海地方要落后。人们描述江西地势时常说:“七山一水一分田,还有一分是庄园”。由于全省山多地少,除赣江流域一带较富裕外,四周山区的经济很落后,人民生活非常贫困。在边远山区,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文化也很落后。主要以务农为生的农民,在群山间的小块的红壤地中人力劳作,农作物产量很低,生活状况十分困难。

   “穷则思变”,穷苦农民要革命。我国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江西四周的贫困山区成为革命火种的起燃点。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大批的贫苦农民参加了红军,建立了多个革命根据地。赣南苏区是中国工农红军的中央根据地,瑞金成为当时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首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短短几年间,革命形势风起云涌,红旗插遍了整个赣南地区。翻身农民打土豪、分田地,建立了红色政权。农民们破天荒地成了土地的主人,成了苏维埃国家的主人。为了保卫新生的红色政权,大批农民踊跃参加红军。

   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主力部队长征去了陕北。国民党军队在赣南大肆摧残革命群众,赣南的人口锐减,经济凋零。留下的红军游击队,在梅岭一带坚持斗争。抗日战争开始后国共第二次合作,红军游击队下山组建了新四军,开赴前线,挺进苏皖,建立了敌后根据地。

抗日战争时期,蒋经国来到赣南,实行安抚政策,带来了从苏联学来的政治工作方法,在赣州地区开展“新生活运动”,赣南地区开始平静下来。

   赣南地区的中心城市赣州,地处水陆交通要冲,为江西省的南大门,有多条古道连通闽粤。小梅关,是跨接赣粤主要驿道经过的咽喉地带,至今雄关古迹犹存。

   赣州,在地图上看像只向上高高竖起的大拇指,指甲尖上就是章水贡水汇合处,东西两面宋代建造的城墙,拱卫着高高矗立的八境台,又称八景台。从八境台向南看,可以看到赣州的八处著名的景点。从八境台往北看,则是滔滔大江向着远方奔腾而去。

   赣州现存的城墙,全长3600米,宽5米,高7米,是江西省规模最大,全国惟一保留至今的宋代砖城。赣州城内的街道和民宅,保持宋代的风格。街道两边都是二层的土木结构房屋,楼上一层向外伸出,楼下自然连成一条行人通道,夏天可以遮太阳,下雨天可以躲雨。市区地下的下水道,还是宋代所建,至今完好,还在使用。

   “赣”字是由“章”字和“贡”字合成,对应着章水和贡水汇合成了赣江,造字者真是别具匠心。至于上面还有个反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指赣州是座文化名城?还是指八境台前的文清路?无处去考证。

   赣州人精明、勤劳,地方民风纯朴。特别是妇女能吃苦耐劳。你到乡间走走,就可以看到一些背上背着孩子的妇女,弯着腰在田野里劳动。

   赣南人民善良,待人友好。“亲不亲,家乡人”,“老乡叫老乡,两眼泪汪汪”。我国北方地区、西南地区大都把本地人叫“老乡”,表示友好的感情。在远离家乡的地方,见到一位家乡人,叫上一句“老乡”,听了会感到十分亲切。在赣南地区,本地人相互称“老表”。表亲关系,显然比同乡关系更亲密一层。至于革命时期,叫一声“同志哥”,则是同志加兄弟,关系就更不一般了。

   处于历代交通要道的赣州,在古代曾经是八方通衢、商贾云集的地方,现在还留下了许多历史遗迹。自2200年前设赣县以来,至今留下了以宋代为主体的名胜古迹300多处。苏轼、文天祥、辛弃疾、王阳明等许多名人志士,都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名胜古迹中名声远播的要数郁孤台。郁孤台位于市西的一个小山岗上,现在已被民居包围,有一条小巷相通。站在郁孤台上,向西可以看到章水和对面的水西小街,向北则可以看到八境台和赣江。当你静静地面对日夜不停悄然北去的江水时,你一定会想起南宋爱国诗人辛弃疾的著名诗词——《菩萨蛮》: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赣江,古时亦称清江。南宋末年,金兵大举南犯,大批百姓为避兵祸,沿赣江向南迁移。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多少人在逃难路上挣扎。赣江水中溶进了百姓多少鲜血和眼泪。这首宋词,记录了中华民族的苦难历史,表达了诗人对国家、对人民的深厚感情。

   在古代,每逢战祸和天灾,就会有大量的难民或灾民,沿江南下,有的在赣南留下定居,有的翻过南岭山脉,来到广东沿海。也有的向东到达福建南部。其中,大的族群留驻下来,聚居的村落叫客家。也有一些是从广东、福建再回迁的。如今,在赣南各地还有许多围屋,保留着独特的客家文化。

   抗日战争爆发,日寇向中国大陆大举进犯,到处烧杀抢掠,中华大地炮火纷飞,中华民族陷入一场空前的浩劫之中。历史上又一场大规模的难民潮,从赣北向南,波涛汹涌,滚滚而来。

   二、国恨与家仇

   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里,日寇的铁蹄在祖国的大好河山里到处肆意践踏,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犯下令人发指的累累罪行,中华民族遭受着深重的灾难。

   1939年初,日寇向南昌地区发动了大规模进攻,飞机在空中狂轰滥炸,大炮在地面轰鸣,中国军队进行了英勇的抵抗。327日,日寇占领了南昌,接着在南昌市及周围的南昌、新建县疯狂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屠杀了数万人。公路、铁路沿线的村庄,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和火光遮天蔽日。来不及离开的农民四散奔逃。

    我的老家在南昌县潭岗乡的山下村,就在南昌通往赣州的公路边上,村后就是潭岗山。一支国民党军队在潭岗山上进行抵抗。日本鬼子先用炮火轰击,再绕道包抄冲上了山岗,将被俘的200多官兵全部杀害了。我老家的瓦房,正在公路旁。一小队鬼子兵往屋上不知浇了一些什么东西,一点火,就燃起了大火。对面的西江下村有一个人爬上大树偷偷往这边观看。日本鬼子发现了,一端枪就把他打了下来。我的一个堂兄翻过山,在田野里奔跑,被日本鬼子一枪打中肚子,肠子都出来了。天黑后,被撤退中的国民党部队里的军医救治,才活了下来。日本鬼子到处搜寻妇女,连六十多岁的老太婆也不放过。

     南昌市和附近地区的老百姓,成群结伙,扶老携幼,有的沿着通往抚州、南城的大道,有的沿着赣江边的公路,蜂拥南逃。

   我的父亲带着妻子儿女,随逃难的难民流,步行千里,来到了赣南。一路上千辛万苦,饥寒交迫。有时借宿农户家,有时住在破庙里,有一顿,没一顿,尝遍人间艰辛。难民们互相帮助,农村老表也会给以接济,患难中遇到不少好人。

   那时,不知是什么原因,赣南流行一种古怪的急性传染病,人一旦传染,很快就会送命。有很多人染病而亡。 现在才得知,日寇曾在中国进行过细菌战,不知这与当时赣南的流行病是否有关。我父亲的前妻和两个儿子都相继染病,无钱请郎中,很快就死去了,他们都长眠在赣州水东的山冈上。后来,一个女儿也给人做了童养媳。

   我的母亲原来也有一个和美幸福的家,日寇轰炸南昌时,丈夫被日本鬼子飞机炸死了。一个小女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大女则一直留在身边。我母亲是小脚,走路都困难,逃难中更是艰难。在逃难赣南的艰难岁月里,我的父母亲组成了新的患难家庭。

   1944年,祖国山河破碎,人民水深火热,我来到了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

   我出生后不久,日本鬼子从广东北上,打到了赣州。我父亲挑着担子,前头箩筐中坐着我,后头箩筐中放着衣食物品,我母亲牵着我姐姐,又开始仓皇逃难。慌乱的人群将我父亲冲散,结果被日本鬼子抓去当挑夫。当天夜里我父亲冒险逃了回来。如果被日本鬼子抓住,就没命了。如果不逃回来,我们一家也就活不下去了。

   我出生时,母亲年纪已大,加上家境贫穷,没有什么奶水。只得给我喂米汤,有时碰到好心的带着婴儿的大嫂,就给讨点奶吃。艰难的生活条件,恶劣的居住环境,使我得了一次重病。也许我命不该绝,终于活了下来,却免不了骨瘦如柴。

   直到日本鬼子投降以后,我们家才在赣州市章水对面的水西乡安顿下来。

   我父母没有文化,也不懂什么深刻的大道理,从来没有对我进行过什么阶级教育。他们对于所受的大苦大难,只是觉得穷人命苦而已。在那个黑暗的时代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家庭多的是,我们家并不算特殊。 经历过抗日战争的老一辈的江西人,提到日本鬼子,无不切齿痛恨。 我出生前后的悲惨岁月,实在是不堪回首,我母亲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我父亲也是偶而说上几句。我了解到的一点点情况,是从我父亲、我外婆和其他亲戚的只言片语中得到的。

   处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旧中国,国弱民穷,饱受帝国主义列强的欺凌。落后就要挨打,国弱百姓就要遭殃。日本帝国主义者对我们中华民族欠下的累累血债,我们中国人永远不能忘记。

   三、童年的梦

   19458月,中国人民经历了八年的浴血抗战,终于迎来了日寇投降的这一天。全国到处锣鼓掀天,鞭炮齐鸣,人民在尽情欢庆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

   从赣北逃难来的老百姓,先后陆续返回家乡去了。我们家在南昌一无所有,就在水西乡定居下来。我的一个堂兄一家人也在赣县的和乐桥落地生根。

   水西小镇在章水的西岸,隔河与赣州城相望,有一座浮桥与市区相通。水西镇很小,只有不多的几户人家。 镇中有一条小道,向西北越过一道山冈,可取近道到达通往南昌的公路,因而很是热闹。水西浮桥由许多小船并排连成,上面铺上木板,可走行人和人力小车。桥上人来人往,终日不断。当有船只通过时,则在专门设定的地方拆开几条小船,让船通过后,之后再重新连接起来。

   我们家租了一位姓龙的老大爷的一间偏房,一直住到离开赣州时为止。这座房屋是一座老式平房,进门正中是一个小厅堂,左右两边是住房,我们家就住在左边的那间房里。

   龙老板的房屋在水西居民区的最南端,周围是菜园,前面有一块小空地。空地上有两棵高高的柚子树。再往前就是章水河边了。河边有许多高大的榕树,树冠伸展,遮掩着河岸。沿河岸有一条小道,往北可通水西浮桥,往南则是野草丛生的荒坡。

    住房厅堂的中间,安放着一架织布机。邻居自己用纺车将棉花纺成棉线,再用来织布。织布机是木料做的,织布的大娘用双脚轮流踩踏板,织布机的纱线就上下交叉换位。同时,用手拉绳子,装有纱线的硬木梭子就左右来回穿梭。织布机整天滴嗒声不断,织布大娘好像在玩游戏。

   我刚学步的时候,门前的小空地是我的天然活动场所。我记得,房屋的左边菜园的篱笆上爬满了扁豆藤和丝瓜藤。鲜艳的豆蔻花,金黄色的丝瓜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好多蜜蜂在花间采蜜,来去匆匆;黄色的、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 房屋的右边有一个用木板搭建的简陋破旧的单人厕所,里面有一个半埋地下的大陶缸,上面搭有几块长条木板。夏日里,热气哄哄,臭味远扬,苍蝇乱飞,发出令人讨厌的嗡嗡声。简陋肮脏的居住环境,伴随着大自然中美丽的绿树、鲜花,这是当年南方农家特有的景象。

  我印象中最深的要数门前那两棵柚子树了。 春天里,柚子树开花了,一朵朵白色的大花,散发出浓郁的柚子花香,好香好香啊!秋天到了,柚子熟了,大人们用长长的竹竿向上捅,一个个好大好大的柚子从空中掉下来,围观的小伙伴们高兴得又蹦又跳。

   再大一点,我可以从河堤上的小路下去,下到沙滩上去玩了。清清的流水,宽阔的沙滩,这里是我童年时代嬉戏玩耍的广阔天地。那被流水洗得干干净净的沙子,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占据了大半个河床,好大一片。我和小伙伴们在沙滩上追逐奔跑,挖洞堆山,在沙地上栽跟斗,直到玩得个气喘吁吁,满身大汗。

      那时候,章水上游还没有建水库和电站,下边也没有建拦河橡胶坝。河水潺潺,自由自在地流淌。河边常有工人在劳作。林业工人在深山里砍伐木材,一根一根地推到河里,任木材自行顺水而下,一流就是数十公里,直到我住地的河边。

工人们在我们这里的沙滩边上,将河里漂浮的木材一根一根地钩住捞起,再用好粗好粗的竹缆,层层叠叠编成好大好大的木排。工人们再将许多木排,连成一条长龙,上面搭起一个小棚,并在上面住了下来。大木头上剥落下来的树皮,扎木排时斩断的竹缆头,成了烧火做饭的好柴火,每天都有人来拣回家去。 而静静躺在沙滩上的大木排,则成为我们爬上跳下的娱乐场。

   待到第二年开春,洪水来时,这条庞大的木材长龙就开航了。木排将顺流而下,漂流千里,到达南昌、九江,或更远的地方,供人们使用。

    在大多数时间里,章水总是这样的平静、温顺。 当春天洪水突然来临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有一天,雨过天晴。我和几个小伙伴正在沙滩上尽情玩耍。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喊叫:“发大水了!”  我站起身来,放眼向上游方向看去。混浊的洪水夹杂着大量的泡沫,迅速吞噬着沙滩,滚滚而来。

   我急急忙忙、连滚带爬向岸边奔去,河堤上传来母亲着急的叫喊声。我刚刚跑拢岸边,河水已经浸到了小腿肚子。我竭力抗拒着洪水的牵扯力,终于奋力踏上了河堤的第一个台阶。我的心嘣嘣乱跳,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向河岸上走。妈妈赶紧下来,紧紧地把我抱起。我松了口气,回头看去,章水河床已被洪水覆盖,红褐色的洪水上面漂浮着大块大块的泡沫和数不清的杂物,浩浩荡荡,如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而过。这次河滩遇险,印象深刻,令我至今难忘。

    章水上没有大桥,汽车要用平板大船渡江。沿章水溯流而上,离我家数百米的地方,有一个渡口,赣州通往南昌方向的汽车在这里乘渡船过江。对于幼年的我,渡口的距离实在太远,又是荒郊野径,故从来没有去过。顺流而下不远,就是水西浮桥。浮桥上车载肩挑,人来人往,整天都很热闹。我们在沙滩上玩,可以清楚地看到桥上的情况。至于对面的赣州市,知之甚少,只是父亲带我去过两三次。

   我对天天在沙滩上都面对的赣州城,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秋高气爽之日,天气晴好之时,有一些大人在河岸上或沙滩上,放起大大小小的风筝。桌子面大的风筝带着长长的尾巴,扶摇直上,向对面的赣州城头飘去。大大的风筝上还带有风哨,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啸叫声,越飞越远,越来越小,越过破损的城墙,到达市区的上空。望着远飞的风筝我在呆呆地想,要是我能搭上这远去的风筝,我就可以在天上清楚地看到全赣州了!

   浮桥桥头上的水西小街,只有几家店铺。我父亲租了一个只能摆下一张桌子的小店面,借钱摆了个小布摊,以此为生。我父亲七岁时在家乡给财主家放牛,十三岁时跟二伯步行千里到湖北沙市,在裁缝店学徒,后留下当雇员,与布打过多年交道。卖布兼给人做便衣,是用己所长以维持生计的好办法。

   每天一大早,父亲就挑着担子,里面放着乡下农民需要的十多匹白布、青布、蓝布,还有做衣服用的剪刀、尺子、针线等物,到摊子上卖零布,也给人做旧式衣服。顾客都是乡里的穷人,布买得很少,有时没有钱还要赊账。大家都是穷苦人,没有钱的生意也要做。除了过年过节时情况稍好些外,平时的生意很清淡,日子过得很艰难。不过,比起逃难时到处流浪奔波来,生活算是安定多了。

   我们家在水西的南沿,周围邻居不多,记得的只有龙老板、八姆子,其他的都记不得了。赣州人很友善,不排外、不欺生,邻居对我们很好。我们家本是厚道人家,与邻居关系一直很融洽。

   我们那时候是没有条件上什么幼儿园的。学前教育是在家里,老师就是爸爸妈妈。我父亲没有什么文化,小时候只跟随别人上过一年私塾,后来学徒和帮工时自己自学,由于勤奋好学,天长日久也认得了不少字,也能打算盘、记帐,基本上能应付生活上的需要。父亲有空时,就教我识几个字,认几个数。时间一长,我也认得了不少字。 我母亲一个大字也不识,但她从她的母亲那里学到不少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儿歌和故事,也有一些是在赣州学到的“本地产”故事,常常讲给我听。

   一到晚上,家中省油不点灯,就是讲故事的时间了。冬天天冷,早早地就缩在被窝中要妈妈讲故事。夏季的夜晚,则更是听故事的好时候。我们来到屋子外,边乘凉边听故事。天上满天星斗,周围菜地里蟋蟀在愉快地唱歌,空中不时飞过几只萤火虫,尾部一闪一闪地发光。

那些好听的故事,为我展现了一个现实以外的美好世界,使我的思想活跃起来。也有一些如“狼外婆”之类的故事和关于鬼的故事,听了以后使我很害怕。有时听着听着,就躲回屋里睡觉去了,晚上还会做噩梦。 至于儿歌,又上口,又好听,至今还记得一些。

   有一首儿歌唱道:“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学打铁。打铁赚得了钱,娘哇个买饼吃,崽哇个娶老婆。娶得个老婆懒又懒,屙屎屙尿洗锅铲。锅铲洗得光又光,弄得下爸叔公吃碗汤……”

   一到农历月中之夜,皓月当空,空旷的原野罩上一片薄薄的轻纱。这时我最喜欢跟着母亲念一首儿歌:

   “月光爷爷(yaya),保护伢伢。伢伢长大(tai),生意买卖。买卖赚钱,买鸡买肉过年。过年过得好,娶个大嫂。大嫂会当家,细嫂会挑花。日里挑个团团转,夜里挑个牡丹花……”

    还记得有一首赣南当地的儿歌唱道:

   “蕹菜杆,开红花,哩哩啦啦喊蒽妈。蒽妈呐——,勿奈何;嫂嫂呐——,喂猪婆。啊——罗、罗、罗罗罗。”

   我父亲讲的故事要更深一些。有一次,他对我说,全中国的人讲话就数上海人最简单,只有七个字:“多来咪发梭拉西”。他举了一个例子,有一位师父叫徒弟赖希去拿一样东西,徒弟不肯。

   对话如下:“来西!”“梭西拉?” “咪梭西,多来拉!”“梭咪梭西多来拉?” “来——咪梭西多来拉!”“梭咪梭西多发拉!”“来多!来多!”

   翻译过来就是:“赖希!”“做什么?” “棉纱线,过来拿!”“啥棉纱线过来拿?”“蓝——棉纱线过来拿!”“啥棉纱线都勿拿。”“懒惰!懒惰!”

   我父亲还会念蒋经国在赣南宣传“新生活运动”时的《新赣南家训》。我记得前面几句是:“东方发白,大家起床。洗脸刷牙,打扫厅堂……”

    平民百姓生活艰苦,可苦中也有乐。一年之中,过年过节是最热闹的了,对于孩子们来说,更是最高兴的时候。首先,每逢节日,再穷的人家也要设法弄点好吃的,这在平时是不可能有的。再就是传统的风俗,给人以一种不平常的感受。

   在旧社会,公历元旦(俗称阳历年)在民间是没有什么人记得的。而农历年(现称春节)却非同小可,从腊月初八起,节日不断,一直要过到正月十五。这种习俗与我国农村农闲时间是一致的,可以做到“生产、娱乐两不误”。

   大年之前很久,各家各户的准备工作就开始了。有的在炒花生、瓜子、豆子,有的在做冻米糖、糯米酒,晒红薯干、香肠,还有的在编鞭炮。家家户户都储备了糯米粉、炎黄米果。春节未到,节日气氛就已经很浓了。

   南方各地吃大年饭不在初一,而是除夕或前一二天,各村各姓不一样。吃年饭时,小孩子是不能乱说话的,说错了话一年的时运会不好。

   家宴当然的主持人是我父亲。他先要用食指沾酒,往上一弹,这是敬天;再沾一下酒,往下一弹,这是敬地。再在桌子上划一个圆圈,表示全家圆圆稳稳,平平安安。然后,就是大家齐动手饱吃一顿的时候了。

   除夕夜,吃年夜饭要放鞭炮。睡觉前也要放鞭炮,叫“关财门”,大年初一起来还要放鞭炮,叫“开财门”。一整夜,到处亮光闪闪,鞭炮声不断。一家人过年,这三挂鞭炮是不能少的,爆竹越长,响声越大,第二年的财运越好,喜事不断。

   大年初一,大家早早地就起来了。首先是给爸爸妈妈叩头拜年。再随父亲到各邻居家去拜年。见了大人要作揖,见到老年长辈则要叩头,口里要说父亲教的祝福的话。回来时,口袋里已经是满满的了。虽然多是小面额钞票,但已够我买不少零食,用不少时间。

   元宵节是玩龙灯的节日。在水西看不到龙灯,只是家家户户门口吊个灯笼,也给小孩子扎个小灯笼,里面点上蜡烛,玩起来也够有意思的。我记得玩过的是兔子灯,高高兴兴地用绳子拉着它到处走,小心翼翼,怕翻倒了会着火。

   端午节很隆重,要吃粽子,划龙船。赣州三面环水,春夏之交又是河水水量最大的时候,为龙船比赛提供了非常难得的良好条件。

   水西乡龙船队划的是一条青龙。节前很早,打造好的龙船,就底朝天停放在我家门口的空地上,漆桐油,晾晒,画花,上色。我天天围着龙船转,不时地用手摸一摸。等节前开始训练时,将龙船翻过来,再插上龙头龙尾,好多人抬着送下河去。以后,每天从河面上都会传来龙船队训练的时紧时缓的锣鼓声。

   龙舟比赛地点选在水流更急、水面更大的水东,我是看不到的。有一年龙船比赛结束,水西队赢了,不知得了个第几名,带回来的奖品是一大坛水酒。龙船队员们和老表们,你一碗我一碗地在河岸上喝得好开心。

   不久到了农历七月十五,这是鬼节。人要过节,鬼当然也要过节。

   家家户户用“钱纸”折成一个个金银元宝和长条铜钱,装在纸包袱中,上面写上某位去世了的前辈收,就像邮寄的包裹一样。到了晚上,堆成一大堆,点起熊熊烈火,火光照得人们满脸通红。纸灰在空中飞舞,好像真有亡灵来领取。大人们表情严肃,默默哀悼已经远去的亲人。然后,一阵噼哩啪啦的爆竹声将大家唤醒。

   过后,我父亲挎着篮子,里面装着纸钱,手上拿着几张点着火,向野外走去,我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等手上的纸快烧完时放到地下,又用几张纸引燃,继续前行。边走边喊各种野鬼的名称,请他们来拿钱用。 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 我们生活在郊外,到处有孤坟野鬼,不仅要和邻居相处好,也要和周围的“阴间人士”相处好,以保太平。

    这时,可以看到远远近近,都有人在烧纸,到处是点点火光,也有人和我们一样在田埂上边走边烧。风吹着纸灰飞舞,我父亲说那是鬼在抢钱呢。我紧紧地跟着父亲,心在扑通扑通地乱跳,在野地里转了一大圈,我们往家里走去,快到家门口时,我飞快地向家里跑去。

    中秋节是家庭团圆的节日。月亮出来前,饭菜做好了,摆在桌上抬到户外。再摆上月饼、柚子。

   “近水楼台先得月”,待河边的人家爆竹声响起,我们也开始点鞭炮。这时,一轮明月,从赣州城头缓缓升起,清晖万里,光照九州。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开始吃团圆饭。吃完饭就开始分月饼,剖柚子。一个大的生糖月饼,按全家人数均分,每人一块。这种生糖月饼很便宜,可硬得像石板,现在没人吃,已淘汰了,可那时候我们吃得可香了。

    家宴过后,我们一大群小孩子,结伙到沙滩上去玩。 一轮皎洁的月亮,照在宽阔的银色沙滩上,使我们仿佛来到了童话世界。一个大一点的孩子,从上端扶着一根竖立的长木棍,我们一大群小伙伴则扶着棍子,低着头,围着棍子快速转圈圈。我们一边转,一边唱“磨里磨里冬冬,不吃豆腐不吃葱”,直到一个个晕头转向,摔倒在沙滩上。

   童年的日子,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然而,家境贫寒的阴影时刻笼罩着我们。全家人靠我父亲这点没有保障的微薄收入维持生活,是很艰难的,只是我年幼,体会不到大人持家的艰辛罢了。我妹妹的出生,给家里增加了活力,同时也增加了生活的负担。

   我母亲承担了繁重的家务,量入为出,精打细算,维持生活。我母亲平时很少说话,为人和善,一辈子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遇事忍让,宁愿吃亏,从不与人计较。

   我姐姐帮助料理家务外,还要拾柴、干活,补贴家用。秋后,农民地里的花生、豆子收完了。姐姐就到地里去捡豆子,盘花生。费的功夫很大,但总有一些收获。我姐姐对我很好,经常带我去玩。不过在家里受了气,也会在外面打我的屁股。当我哭起来时,又赶忙给我摸,好话安抚我不要哭。要知道,我是家中的宝贝,我哭着回去,会有她好受的吗?

   尽管父母的呵护关爱,使我们处于温暖的家庭环境之中。生活的贫苦,对我们的伤害仍是难以避免的。我们吃不饱,穿不暖,得了病无钱治。我和妹妹在夏天都长了一身的疮疖,无钱治就这么让它发展,直到“熟”了流脓溃烂。以至于我头上、身上留下了几处疮疤,成为永久的纪念。这些痕迹不但损害了我的形象,而且给我的心灵也带来了长期严重的创伤。然而,我从来没有怨恨过我的父母,我深深地知道,他们生活得很艰难,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四、名字的故事

   中国人的姓名是有讲究的,每位家长给自己的孩子取名时都要郑重考虑,都要赋予其特定的含义。

   按照传统的取名方式,一般人的姓名有三个汉字:第一个为姓,第二个是辈份,第三个才是属于个人的名。

   宋朝时,中国编了本《百家姓》,收集了数百个姓氏,打头的当然是当朝皇帝的赵姓。“赵钱孙李,周武郑王。冯陈褚魏,蒋沈韩杨……”朗朗上口的《百家姓》,成为旧时学子必读的课本。今天有人统计,中国的姓氏已经有一万多了。

   姓,是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自己不能随意选择。这是家庭父系血缘关系的标识,无褒贬含义之分。

   小时候,我听父亲说过,我们傅姓人家是从北方迁移来南方的,具体的族裔分支情况,家乡的祖谱中有详细的记载。在历代祖宗中,最显赫的要数始祖傅说,他在商朝时担任过宰相。前几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一条新闻:山西省平陆县圣人涧在建“傅相祠”文物旅游区。据文章介绍,傅说,为古虞国人,因在制服洪灾中,创造“版筑”技术,被殷商王武丁举为宰相,历代被尊为“圣人”。他创造的版筑技术,至今仍被西北、华北地区民间筑墙及华东地区筑土楼所沿用。

    上世纪80年代初,在我国第三次汉字简化方案中,把“傅”、“副”、“付”三个字都简化成了“付”字。这样,“付傅副科长一百元”就成了“付付付科长一百元”。其他被简化后造成混乱的姓氏还有许多,如“萧”简成“肖”,“蓝”简成“兰”,等等。至于文字简化后造成词意混淆的事物有很多很多,例如“圆蛋”就变成了“元旦”。  显然,这种不是以精简笔划为主要目的,而是以精简汉字数目为主要目标的方案,是不合适、行不通的,故公布试行三个月后就宣布取消了。然而,其影响已经扩散开来,很难扭转,我们姓“傅”的公民深受其苦。我的身份证上姓“傅”,我孩子的身份证上姓“付”。别人给我们来信、汇款,或给我们办理登记等各种事务时,有的写“傅”,有的写“付”。这使我们与银行、邮政等许多部门打交道时遇到了很多的麻烦,耗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有一位杂志社主编告诉我,“付”是另外一个姓,北方有这个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不能混用了。我查了查最新出版的《新华辞典》(修订本),上面仍然写着“付”是姓,并且没有注明是“傅”姓的简写。我后来曾向国务院信访局反映过这方面的问题,可没有什么作用。

     姓名的第二个字是字辈(字辈也有放在第三个字位置的)。这是由若干代之前的先人定下的字派顺序。我们家族的字辈共有40个字。我是“荣”字辈,前后相连的有“彬煌载钜洪,梁荣培鉴浩,植烈应钦洵”等。经了解,我们老家是元末明初时从丰城迁来的,字派与丰城傅氏是完全一样的。如果平时注意看报刊上的姓名,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几个“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远亲呢。关于字辈的规定,现在是越来越少有人遵循了。离开祖籍地已久的人家,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东西。

    现代中国人的名字有双名,有单名,人们在取名字的时候费的功夫是很大的。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取名者的深层次的考虑,寄托了对未来的期望。取名“忠”“勇”“志”“国”之类者,表示将来报国的志向;取名“文”“武”“斌”“才”之类者,表示将来能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才;取名“龙”“虎”“坚”“强”之类者,表示未来能勇猛刚强。女孩子的名字则多为“秀”“美”“艳”“丽”,“菊”“梅”“花”“香”,表示美好的意思。

   取名字的字义内容,与取名者的文化素质有很大的关系。文化素养高者,取名多有典故,含义深刻,常用一些非常用字,使很多人认不得。而文化程度不高者,取名就比较简单,有时甚至是很马虎。当然,也有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为了慎重起见,请文化程度高的人帮忙取名,也能取个雅名。

   不同地方,不同民族,也有不同的取名习惯。江西地区喜欢用“生”“根”“发”“财”等字眼。一般百姓家,取名前都要算一下“八字”,“金木水火土”,看看命中缺什么,取名时就补什么。所以,在江西地区,你会发现有很多叫“金根”“木生”“火根”“水生”等名字的人,就是这个道理。

   旧习惯生孩子要多,谓之“人丁兴旺”,并且生男生女也要“品种齐全”。家中孩子全是女的,渴望要男孩的家长,就会给女儿取名“招娣”、“九弟”;家中孩子全是男的,想要女孩的家长就会给男孩取个女孩名。

   旧社会里,穷人家孩子生得多,活下来的少。民间流行“名贱命大”的观念。故在江西地区你可以听到各种不雅的名字,如“贱狗”、“蝉头(傻瓜)”、“尿妹”、“戆根”等等。给孩子取这种名字的家长,是为了孩子容易养大,并不是对孩子辱骂。但现在保留这种名字的人,心中肯定会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每个人一般都有大名和小名。小名是家中叫的名字,比较随便。大名是上学时,或登记户口时正式取的名字,较文雅。有些文化程度低,又不愿费神的家庭,就把小名转成了大名。老师或民警在登记名字时,常常会帮他们稍作改动,如“贱狗”改成为“贱苟”等。

   我父亲对取名字这件事是非常看重的。我们的名字表达了父母内心的期望,也是我们坎坷经历的记载。

    我的祖父叫洪信,生于1855年。祖母叫张氏,古代女人是没有大名的。他们生有三个男孩,我父亲排行老三,按荣华富贵的顺序取名叫“梁富”。我父亲在湖北学徒、做工,千辛万苦,哪里能富?平安就是福,后来就自己改成了“良福”。日本鬼子一来,家破人亡,穷困潦倒。新家的建立,带来了对未来的希望,故又改名为“良复”,一直沿用下来。我母亲叫“徐红秀”,是家中的长女,外婆家给她取的名字,表达了对她的珍爱。可是在旧社会里,这个喜庆的名字却印上了令人痛苦的血痕。

   我父亲给我取名叫“荣楷”,表达了父母要我未来做人行为要端正,要做好人的意愿。我牢记父母的期望,一生中严格要求自己,忠诚老实做人。

   俗话说,人生有四件大乐事:“久旱逢甘雨,晚年得贵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的出生,给我们家带来了希望和欢乐,父母亲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宝生”。可是,穷人家的宝贝也免不了要受苦。我瘦弱的身体,多次处于危险的边缘。后来,家中就叫我“保生”,希望我能活下来。音未改,含义却变了。这个小名一直延用到今天。

   我妹妹取了个小名叫“乡下婆子”,简称“婆子”,实在不雅,也许是为了“名贱命大”吧。现在我妹妹年纪大了,真是个“婆婆”了,可年轻的时候叫这个小名实在不好听,故我一直叫其大名,从不叫小名。不过,我妹妹是一个工人,生活在最基层,她自己对别人叫她“婆子”并不在意。后来登记户口时,给她取了个大名,叫“东方”,表达我们家对新中国的热爱之情。上初中时,老师给她改成了“东芳”,说“东方”不是女孩子的名字。我们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老师只得又改了回来。

   我姐姐的名字叫“水英”,她命中是否缺水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她跟水确实有点缘份。她小时候生活在“章水”河畔的“水西”,在南昌时在“潮王洲”、“新溪桥”派出所工作,到天津后在水利部门工作,住的地方是“天津”、“河”西区、大“沽”南路,她的丈夫是武汉大学“水利系”毕业的水利专家,一直在我国沿海从事“港口”建设工作。这些都与“水”字有缘。当然,这些都只是巧合而已。

   五、解放军来了!

   1949年的夏天,中国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跨过长江,向江南各地迅速推进。

   我们家屋后山地远处,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炮声。有一天,我看见父亲急急忙忙跑到屋子后面去,我也就悄悄地跟着到屋后的坡地上去张望。

   远处天空中有一架飞机在盘旋,偶尔可闻到断断续续的枪炮声。忽然,那架飞机向我们这边飞来。我父亲急忙跑到一棵小树下,脱下白褂子,放到地下坐在上面。同时向我挥手示意,要我脱掉白衣服。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看到父亲那焦急的样子,也就赶紧照着做了。飞机没有飞过来,转了几圈就飞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水西小道上来了一小批、一小批的队伍,带着枪支弹药,背着背包和长条形的米袋,急速向水西浮桥开进。行路的老表们急忙站到两边,让开大路。知道情况的老表说:“快让开,我们自己的队伍来了!”  原来,解放军昨天晚上就已经进了城,这些都是后续队伍。

   解放大军分散住在各处。我们屋子的小厅堂里住了十来个人。他们在地上铺上稻草,一起打地铺。自己做饭,不打扰我们。他们常常围着坐在一起高声齐唱“打老蒋”、“打到广东去”等歌曲,我们小朋友们在一旁看热闹。战士们胸前佩带着白底黑字的符号,讲我们听不太懂的话。他们个个和蔼可亲。有的战士还叫我过去,抱起我,给我空子弹壳玩。

   一天中午,国民党的飞机飞来了。这些战士迅速分散,躲藏在树下和屋角,都举枪对着空中。柚子树下架起了一挺机枪。这是一架侦察飞机,在头上嗡嗡叫着转了很久,最后飞走了。解放军战士紧张地对天空警戒,没有开枪射击。

   过了几天,解放军就突然悄悄地开走了。大军直下广东,追击溃退的国民党部队去了。水西一带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后来才知道,我姐姐找了解放军的负责同志,请求参军,要跟随队伍下广东。解放军来征求家长意见,父母亲没有同意,结果没有去成。我姐姐一心一意要参军,后来自己一人回到了南昌,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公安部队。这支部队后来转为南昌市公安局人民警察部队。我姐姐在南昌市公安局工作,先在电话总机室当电话接线员,后来先后在潮王洲派出所、新溪桥派出所工作过,直到1957年调往天津为止。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老区人民唱起欢乐的歌声,欢庆人民的解放,迎接新中国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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