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 | 感慨成渝铁路

成渝铁路通车典礼

记得很多年前奶奶曾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1952年盛夏的一个夜晚，成都郊外的寂静被一种仿佛从远处地平线传来、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巨大响声打破:鸣——轰隆——轰隆——轰隆……这响声经久才息，惊动了树上的鸟也惊动了沉睡的人，整个川西坝子都被惊醒了。当时我家住在城郊东北角的龙潭寺街上。第二天清晨邻居们纷纷相互打听:“昨晚上听到啥子声音没有?!”当然都听到啦，这声音亘古未有，动静大到如此程度。有听过无线电收音机的年轻人说道:“这是成渝铁路通车了!七月一号贺龙司令员还在成都车站剪了彩呢!”啊!成渝铁路通车了。

奶奶忙向这人问道:“火车要好多时间到重庆?”人家回答她，头天晚上坐上车，第二天早上就到了。奶奶更加兴奋，她有一个姐姐，几十年前嫁到重庆。那时走旱路坐车、坐轿，要七天的时间才能到达。所以这老姐姐再也没回过成都，家乡的亲人也没法去看她。现在成渝铁路通了，以后就有机会去看老姐姐啦。奶奶给我讲这故事时很感慨，虽然老人家没有文化，却知道“修铁路”这三个字。往1952年上溯四十年左右的清朝末年，她的父亲即我的老外祖，是成都郊外“东山”丘陵地带的中等人家，家里有几十亩田地。清朝末年朝廷批准四川修铁路，于是老百姓要交“铁路捐”，摊捐入亩，凡有田地者都参与其中。后来清政府要把路权卖给外国人，激发无数民众的空前义愤，于是爆发了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

而我奶奶所不知的是，保路运动持续几个月，最终成为近代四川历史上反对外来侵略、反对封建专制的爱国主义运动和民主启蒙运动。保路过程中罢工罢市罢课，还发生了赵尔丰镇压民众的督院街“开红山”血腥惨案。朝廷重臣端方调湖北新军入川，却导致湖北军营空虚而生兵变，直接催生了波澜壮阔的辛亥革命……至于川人用命来保的铁路呢?北洋政府时期没有财力和技术修它、国共十年内战时更没可能。1936年，中华民国政府才成立了成渝铁路工程局，续建川汉铁路成渝段。刚修路不久即因抗战等原因时停时续。到1947年整个工程陷入瘫痪，仅在重庆到永川段留下修了部分的路基、隧道、桥梁。成渝铁路，至此还是川人遥不可及的梦想。四川人对铁路，有太多的向往及盼望、血泪和辛酸。

谁能想到?1952年夏天成都才解放两年多，川西坝子就响起了火车的轰鸣声?奶奶不止一次感慨万端地说:“还是新政府好!前几十年天天都听人讲修铁路修铁路，拉夫啰，派捐啰，几十年过去老百姓连铁路的影子都没看到。人家新政府一来，悄悄眯眯的，两年多的时间就通车啦！”

我成年后单位上有个师傅，她叫刘成渝，她兄弟叫刘宝成。一次我又听奶奶感叹成渝铁路通车的事后，见了刘师傅我忽然想起母亲上扫盲班时发的教材，上面有一篇叫《夜走灵官峡》的课文，作者杜鹏程，表现的就是修建铁路的艰辛。文中两个可爱的小孩就叫成渝、宝成。于是我问刘师傅:“您和您兄弟的名字，跟铁路有没有关系?”她笑道:“有关系，成渝铁路通车后一个星期我出生，弟弟是在宝成铁路开工时出生，我父母都随部队参加了修建铁路，所以给我们姐弟取了这两个名字。”哦，这姐弟俩跟课文上的两兄妹同名，可知修建铁路时不止一两个孩子出生、成长在工地上。《夜走灵官峡》这篇文章非常生动而接地气。

刘师傅告诉我，她听父母讲过:四川刚刚解放时，时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二书记的邓小平就说，要恢复四川经济，必以修建成渝铁路为先行，以此带动百业发展。于是在重庆解放后的仅仅半年，即1950年6月15日，西南军区操场上举行了成渝铁路开工典礼。在开工典礼上，贺龙亲手将一面绣有“开路先锋”的锦旗授予筑路大军。这一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似乎预示着这项浩大的工程艰巨而繁重。

这是新中国修建的第一条铁路。后来我从资料上得知，修建的过程异常艰难:没有专业施工队伍、缺乏技术支持、没有筑路枕木、时有土匪骚扰……但是，1950年新政府如初升的太阳，明亮温暖以人希望，军民们的干劲热情被大大激发，所有的困难都被一一克服。首先西南军区抽调指战员3万余人，率先承担筑路任务；同时，四川各行署也动员了一万八千多人参加筑路；为对付土匪骚扰，军民们一面筑路，一面剿匪；后来沿途地方政府竭力支持筑路工程，民工队伍逐渐壮大，接替部队参与筑路。到1951年2月，到达工地的民工达到最高峰，共十余万人。这支临时组织起来的队伍，虽然不懂筑路技术，但他们用铁锤、钢钎、土制炸药、扁担、竹筐等最原始的工具，夜以继日地开山造桥。

当年混凝土是个稀缺难得的宝贝，筑路工程人员就地取石，新建的多座隧道边墙全部为石砌，拱圈座是石拱、桥涵用各种料石、片石、卵石及碎石等。石砌工程占60%以上，混凝土只占很少比例。而全线共有石拱桥827座，可想而知全体筑路人员付出多少血汗!在整个成渝铁路修建过程中，因公死亡的有100人，残疾的还有108人。很多参与成渝铁路修建的工人默默无闻地付出、牺牲。但后辈没有忘记他们。

我姑妈家在内江，一次我们去附近的梅家山游览，看到一座“筑路民工纪念堂”。这就是1954时，当地政府纪念为修铁路而献出生命的内江民工修建。在整个成渝铁路的建设过程中，不论在人力、物资上，内江都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也涌现出了非常多的劳动模范。借此一隅，可知四川当年各地老百姓踊跃参加修铁路的热情以及他们的全力付出。

中共中央也全力支持四川修铁路，全线轧钢轨用的钢锭，由鞍山调拨，大渡口101钢铁厂(今重钢)轧制钢轨；道岔及轨道配件由重庆公私营厂商承制。

而铁路需要的枕木，则是动员四川各地老百姓采伐树木送到工地。一些农民把在土改中分得的香樟、楠木等改成枕木运到工地，甚至永川的一位老农民还将自己准备做寿材的木料也改成枕木献给铁路。

自古以来蜀道难，在成渝两地修筑铁路，比在平原地区不知要难上多少倍!在没有任何大型机械化设备、施工条件极端艰苦、路料运力极为匮乏的条件下，经过10万军民两年的日夜紧张奋战，全长505公里的成渝铁路，终于筑成。

1952年7月1日，迎来了巴蜀人民共同的盛大节日，经过两年多的艰苦努力，成渝铁路建成通车!这一天成渝两地万人空巷，成都30余万民众汇聚在铁路沿线及火车站广场，欢庆这盛大节日，这一天，也为新中国铁路建设开启了新征程。我奶奶及一些没有文化的人所说，政府用两年多时间“悄悄眯眯”修成了成渝铁路，那是部分老百姓不知内情，也说明修铁路这么大的事，政府尽量不去扰民，这是新政府的好素质值得称赞。

成渝铁路的全线通车意义重大，不仅仅改变了四川交通的格局、为老百姓的出行提供了方便，更重要的是让全四川的经济发展迎来新时代。至今，成渝铁路仍是联系成都与重庆及其所辐射的川西川东地区的重要交通干线。成渝铁路，是新中国修建的第一条铁路，为成渝两地乃至西南经济腾飞担当了历史使命……

我还在网上看到有一首信息量很大、歌颂成渝铁路建成的歌曲《四唱成渝路》:

“一唱那成渝路，有话说从头。四十年来说修路，派款又拉扶。刮尽了人民的血和汗。只见他们盖洋楼。成渝路不是成渝路，是反动政府的摇钱树，人民的愿望付流水，成渝路变成了人民的血泪仇。

二唱那成渝路，人民喜心头。西南解放才半年整，修路就动了工。人民政府的好领导，坚决要把路修通。千万军工和民工，风里雨里不休停。为人民自己来修路，一个个争取立功当呀当英雄。

三唱那成渝路，困难万万千。建设祖国的意志坚；不怕一切困难。人民的力量钢铁一般，劳动创造新西南。河山架起了千座桥，双手劈开了万重山。英雄的事迹正在到处传，一直修到，一直修到资阳县。

四唱那成渝路，通车到临江寺。四十年希望实现了，鞭炮响连天。城乡交流有保障，工业更要大发展。火车头冒着烟，带着幸福直向前。男女老少齐欢唱，永远跟着共产党幸福万万年，幸福万万年！”

这首歌让今天的我们，依然十分感慨。成都火车北站的停运，不是铁路运输和建设的停止，而是一个新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