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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ID：hlmyj001 编辑微信：dongzhu1968 投稿：hlmyj001@163.com 按 本文为系列连载文章。没有看过前文的读者，可以点击话题标签，按顺序进行阅读。后续文章，请持续关注！  作者 黄叶 朦胧中我有一种错觉，把一个活活的宝玉，直当作吟绝“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永。 这些天，为了解闷，倒是翻看了一些佛经。经书里的要旨也算得略知一二，心里却也还嫌不足，总觉得佛法玄妙，不止经书中这些。但到底何为最终要旨，却又不能了然，如若皈依，终其一生探寻，终得解脱人世悲苦，倒也不算枉活一世。 尽管心里想着效法妙玉，但这话可是轻易出口的？料想老太太若是不允，岂不自讨无趣？何况和妙玉几次言谈之中，略感她的寂寞悲苦，可见清净之境，于滚滚红尘中实难寻觅。妙玉这样一个目下无尘的人尚且如此，我自己有着刻骨铭心的牵绊，又哪里能够抛舍？  是故每每圆缺月圆，思人世悲欢，看苔痕默默，听青竹瑟瑟，寂寥凄冷，忍不住掩口悲啼。思及宝玉，更令人揉肝摧肠。宝玉他也太不争气，人家为他这样，竟不肯体谅半点。为了一个死丫头金钏，竟是那样！又听说贾环胡添了些话，遭一顿好打还说那样的话语。又思及舅舅对自己的亲儿子竟下如此狠手，也真令人心寒。亲子若此，何况我以外甥之身寄人篱下哉？ 转念一想，宝玉连一个丫头都肯那样，正是重情义处。细细琢磨，受了那么重的棒伤，怕我忧心伤痛，倒对我说不痛，又托晴雯给我送来半旧的帕子，一番情意，尽在不言中矣！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好歹宝玉福大命大，没有给打死打残，要是宝玉果真死了，我怎么样呢？宝玉常说我死了他去做和尚，他死了我可不去当尼姑。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倒有了一条明白的路，那就是让魂灵儿追随他去。 夜里常常这样胡乱思想，因而常常白睁了眼，大半夜睡不着，就是睡着的时候，也总是在纷纷扰扰的梦里。  探春妹妹是姐妹中的尖儿，文采精华倒也罢了，难得的精明爽利，有决断，要让她管起家来，不比凤姐姐差，说不定还胜一筹呢。可是这样的家中，哪里轮得到她主事？看得出三丫头心里有数，却也只能写写字放放风筝。近日她弄了诗社，姐妹们聚在一起，倒颇有雅集的趣味。 说到诗词，我自己心里最推崇李后主，特别他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心窝子里掏出的泣血之言，一语道尽人间辛酸！想隔着千年，世上竟曾有那么一个人，尝尽寄人篱下的滋味，虽他是国恨家仇，而我只不过区区寄生弱女，就悲痛凄惨，也算知己了。其实，论起长短句，柳三变的词也是好的，更难得他肯在女孩儿身上尽的那份心，可谓千古第一人。不想后人总把他看作浮游浪子，我心里倒很敬他懂得女孩儿的酸苦悲辛。这话说给宝玉听了，他竟又犯痴劲儿，要过我手中书卷，对着三变的绣像拜了三拜呢。有时候，朦胧中我有一种错觉，把一个活活的宝玉，直当作吟绝“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永。又痴想轮回之中，宝玉或竟曾先为李后主，又做了白衣卿相，直到成为贾府中的无事忙也未可知？ 想起他这无事忙的脾气，倒也太令人失笑。可厌那天来了一个打秋风的婆子叫刘姥姥的，为了一点沾润，放下脸讨好老太太凤姐姐，已足令人鄙弃了，还满口胡邹。就这么一个粗鄙村妪一句信口开河的话，惹得宝玉刨根问底，心里话里透着的怜惜，让人酸溜溜的。那天在妙玉庵里喝茶，宝玉还为了谢这村妪一派胡言，竟求着妙玉把一个要扔了盅子送了这婆子。亏妙玉这么一个人，倒肯听宝玉的话！ 妙玉对宝玉也是极好的，可好又能怎样呢？她总不能无缘无故还了俗罢？那天借着喝茶，我留意看妙玉身上的饰物，她的脖颈上果然戴有一块玉。我知道她的脾气，什么也没说。宝姐姐更是乖觉，她大概也看到了妙玉的玉，喝了茶就急急告辞出来。宝玉估计也看到了妙玉的玉，却没有理会。 我想那块玉就是“空谷幽兰”，因为我认得系玉的绦子，和当年的云游女尼给我的一模一样，打的是宝蓝丝掐金吉祥如意缠枝莲花卍字花样。这个花样的绦子，十分罕见。妙玉倒也罢了，她是出家人，目下无尘，孤高自许，自然不会留意红尘了。 就连宝姐姐，也好似刻意不再说起金呀玉呀的话。宝姐姐近来对我很好，对我讲了很多亲姐姐才肯给妹妹说的梯己。我很后悔以前错怪了她，以为她表面和善内心藏奸，原来她对人竟是这般的好。看来是自己心不够宽，有了这么一个人亲姐姐般待我，我也该好好待她才是。  冬天又至，这一年的冬天倒不很冷，我也没有比往年病的很。今年冬天比以往热闹，亲戚家又来了好几个姊妹，宝姐姐的妹妹宝琴不但比宝姐姐还漂亮，那么小的年纪，见闻却广，诗词上也来的，倒真让我打心眼儿喜欢。老太太赏了她一件上好的皮裘，还留她住在上房里同榻而眠。这要在以往，我可能心里不自在，现在，我可不那么想，宝琴就和我的亲妹妹一般，原是该多得些怜爱的。 一晃眼到了深冬，该穿大毛了。那天紫鹃打理深冬衣物，翻出去年的紫云貂斗篷还说：“姑娘个头儿见长了，这个略短了些，该回老太太做新的了。”我瞧一眼说：“还能穿，将就些罢了。”紫鹃点点头，晒在竹林边的太阳底下。还没等回，下午凤姐姐就派人给我送来了大红羽纱的斗篷等全套新冬衣，还有挖泥红香小靴，手工用料都是上好的，试试倒合身合脚，到底是凤姐姐。转而又想：有老太太在，有人肯信细心看顾我，如果没有了老太太，谁还肯对我用心，那就难说了。抚摸着柔软的羽缎，忍不住滴下泪来。紫鹃劝着，我收了泪，扶了她去看湖上的野鸭。 湖里的禽鸟，在园子建好时就买来了，天天看年年看，那根毛哪天掉的也看熟了，原本也没有什么新鲜。今年不同，刚一入冬，不知哪里飞了来两只野鸭，自打住下来，就不走了。开始几天，我们还猜是城里那个王公家园子里养的迷路了，会不会有人来要了去，袭人还巴巴的去回了大太太。大太太又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到底见多识广，笑了笑说：“这野物儿在天底下飞，看到我们园子敞亮，水也清，不愿意走也是有的，随它们，愿意留下来，宝玉黛玉看着玩罢了。”紫鹃小蹄子打趣我说：“姑娘，那野鸭是一对儿，又是我和姑娘先看到的，这是个好兆头，这个彩头应该验在我们这里，连老太太都说给姑娘和宝玉看着玩呢，可不是话里有话？” 老太太象这样的话倒是点了不少，可又能怎么样呢？ 转眼又是一年，过了元宵没几天，凤姐姐病得不能起身，二太太便派大嫂子代理家务，又让宝姐姐和探春妹妹帮着。于是她们几乎天天到前边的厅上相会处理家务，诗社耽搁下来不说，姐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的闲暇也少了。虽然我喜欢清静，但姐妹们原来热闹相聚成了习惯，一时之间，倒觉得空落落的。  春日来临，日头增长，午间小睡了一会儿，似醒未醒的时候，听到紫鹃在外边和宝玉说话。我懒怠言语，静静的听着，原来紫鹃这精灵鬼丫头又在逗那个痴人呢。听紫鹃的话头，是试探宝玉待我的心。模模糊糊听他们对答，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忽念及天地之间，惟有紫鹃肯为我劳心出力，心中一时又感动又伤悲，惟有依枕流泪而已。 后来听得宝玉走了，紫鹃进来，和雪雁伺候我洗过脸。闲来无事，想起南边带来的字画中那幅苏学士题诗的《惠崇春江晚景》，便和紫鹃一起找出来，边看画边品味画上的诗。这幅诗画幼时我曾在爹爹小书房见过，后来和弟弟一起到后花园采蒌蒿，我还把上面的诗背给弟弟听过。此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爹娘弟弟，竟然相继离世，唯留下我一人寄人篱下，在世上受苦。又想起自己说过上面题诗似乎随意而为，与苏学士的诗才并不十分相称。爹爹听后只是拈须而笑，想自己在父母面前，言语无碍，心无禁忌，何等自在融洽，如今却只有对卷饮泣。紫鹃见我伤感，忙收了画， 看看那边的时辰钟笑回：“姑娘歇一会儿，该吃药了。”我点点头，任由她把画收起去。 一时小丫头拿来二合药，刚把要吃下，袭人忽然跑来，哭丧一般嚷着说宝玉不中用了，拉起紫鹃就走，看样子要和紫鹃对质似的。我听了如五雷轰顶，直觉气血翻涌，又嗽又吐，泪汗交流，天昏地暗。 好容易弄清楚了宝玉是因为一句“林姑娘要回苏州”的玩笑而发疯，老太太也没有什么责怪，只是宝玉虽然救了过来，毕竟一时呆根难除，扣下紫鹃侍奉，不让回来。  晚间睡下，思量白天之事，宝玉对我的心可谓真的了，想到此处心中不由一甜；转而想到这般疯闹毕竟不好，让别人察觉了心迹，遭些闲话岂不糟糕，于是便担忧起来。就这样一时喜一时忧，整整一夜，心潮难复，咳嗽不止。雪雁代替紫鹃睡在帐外伺候，诸事不顺手，更添烦恼。 闹了些日子，宝玉总算好了。紫鹃回到潇湘馆来，述说宝玉病中种种，她虽竭力为了我好，倒让我更加心伤，偏逢最难将息的时令，我的嗽疾似乎更重了些。 这一年从春至夏，老太太和太太们一直没有几天消停下来。缘故是宫中一个老太妃先病继而薨逝，老太太按照朝中礼仪定期进宫问安，后来又送驾陵寝。老太太到底部放心我，托了薛姨妈照料。薛姨妈待我慈爱温和，我一时忘情，要认薛姨妈为娘，宝姐姐便拿出她的哥哥来打趣，虽然只是玩笑，我心里却装得满满的，沉沉的。冷眼看这些年来外祖母家的事，老太太虽然不糊涂，可还是没有几件是凭了天理良心做出来的。别的不说，就凤姐姐和琏二哥哥，虽然我们女孩儿家对这些应该不闻不问，但凤姐姐好几次闹到了老太太跟前，你想不闻不问，也不得耳根清静。从这些事上，我虽然足不出户，也可以推断富贵之家浮浪子弟的可恶，因而也更珍重宝玉。宝姐姐的各个听起来还比不上琏二哥哥，宝姐姐竟拿他跟我开玩笑，可见她们瞧着我是何等低贱？ 当着薛姨妈的面，我不好太露出自己的恼怒，但事后想起，总觉实乃奇耻大辱，令人肝裂心碎，然又无法可施，无人可诉，唯有哭泣而已。  老太太太太们给老太妃送驾未归，东府里的敬老爷却突然没了。敬老爷按辈分我该称呼舅舅，但我从未见过。他多年一直在外面修道，除了过年时为祭祖，在东府里深居简出住几天，别的时候都不回家。听说他烧丹练功极其勤苦心诚，却也没得长生不老，反而落了个暴毙的下场。亏得珍大嫂子早先报了产育没有随去送驾，她一个人主理着办了敬老爷的后事。听说我去苏州的时候，秦可卿死了，珍大哥哥倒恨不得倾家而出，大操大办，排场大的轰动京城，如今是东府里的老太爷没了，也是事不凑巧，倒没有太铺排。最近常听些零碎言语，说两府里内瓤尽上来了，开始便当是下人没事嚼蛆。留意之后，冷眼观之，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想两府都是坐吃山空，如今又不肯塌架子，哪里还能长久撑持？ 这些自然不足令我挂怀，和宝玉说起，他更不晓得其中利害，还安慰我，似乎我无聊闲愁呢。那年琏二哥哥和我同船去姑苏探视爹爹又一起办好了爹娘家人的后事，虽然屋宇园子、家具物事等都舍弃了，还有许多箱子等回来的时候带去的大船装不下，琏二哥哥又讨了老太太的示下，这边另派了两艘大船，又在那边雇了一大一小两艘船，这样五艘船才算将就够用。当时年幼，又身遭大不幸，伤痛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想船里究竟装些什么。钱财本身外之物，在我看来更是不足挂齿。爹爹所藏，娘亲所遗，估计也都是赏玩养目之物，不能当作饭吃。虽说公侯之家，多养一个人也就添一个碗，不算什么，但目今自己在这里一且供养都同探春姊妹，老太太又格外疼些，堪比宝玉，又常病，究竟不知多招人嫌呢。他们面上不说，心里大概巴不得我早早离了这里呢。  想到这一层，又想到宝姐姐家底殷实，更觉她那玩笑不是单单玩笑而已。 宝玉仍是昏昏噩噩，整天在丫头堆里胡闹，趁着老太太不在家，竟借着过生日姊妹丫头一起喝酒到半夜。如若他能洒脱明理，哪怕相携归隐山林，自种自吃，自生自灭，也强如如金丝雀儿一般，在这钟鸣鼎食中煎熬死去。思虑来去，除了怨自己命薄，便惟有一死可得解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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