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番外篇：宝玉见到鸳鸯后，才知贾母对待木石姻缘的真实心思

宝玉自知缘尽，亦不执着于此，便信步往里走，不知不觉又来至一处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心中莫名欢喜了起来，此处似曾相识，竟如故地重游一般。

细细回想，蓦然忆起初次游这里是随了秦氏而来——旋即又想起与秦氏在珠帘绣幕内、红绡罗帐中耳鬓厮磨、柔情缱绻的一幕，不觉热血上涌、面红耳赤；羞耻之感亦油然而生，自愧道：“那秦氏本是蓉儿媳妇，自己身为叔公公，怎可行此不伦之事，即便是在梦里，亦为不齿。”

1：太虚幻境遇鸳鸯，犹如重见无情棒，细问根由方了悟，失势之人难做强

宝玉思至此处，便不欲往里走，以免再忆起那些难堪之事。正要返转身来，忽觉口干舌燥，喉头发紧，并浑身倦怠，举步维艰。正欲寻茶觅水，却见不远处呈现一座凉亭，内设石桌石凳，石桌上摆有茶壶杯盏，茶香渺渺，芬芳四溢。

不知不觉中，宝玉已及至近前，伸手自斟。一杯入喉，似琼浆玉液纯美非常；倦怠之意顷刻而消。正要举手再斟，却被一双纤纤素手接过茶壶来，耳边似有莺啼燕啭：“二爷仔细烫了手，我来吧。”

宝玉自忖：这话之前小红曾说过的，难道是小红？狐疑之下抬头细看，此人并非小红，却是鸳鸯。宝玉诧异之余忙欠身含笑道：“鸳鸯姐姐，怎么是你，你也在这里？”

鸳鸯从容笑道：“二爷只管坐着吧。我来与二爷倒茶。”言罢，斟了一杯捧与宝玉。

宝玉忙伸手接了，笑问道：“敢问姐姐，老太太可还好？……”此话一出，宝玉顿觉懊悔，连忙止住。鸳鸯是因为老太太殁了才以身殉主的。如今，自己怎好再问及于此，没得倒惹她伤心？

鸳鸯道：“二爷要问什么只管问，我已没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了。虽然如今不能侍奉老太太了，各自有了各自的去处，可但凡老太太生前的事，二爷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委屈憋闷的，不要憋在心里头，尽管问。我今儿在此恭候二爷，就是特意为二爷就老太太的事答疑解惑的。”

提及此话，宝玉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涌出，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感觉气噎喉堵、胸口憋闷。

鸳鸯见状，已明白了几分，说道：“二爷，是不是想问，既然老太太那么疼爱她的'两块玉儿’，何不趁着身子健朗的时候，把两块玉儿放在一起——何苦让他们活生生碎了心又葬了情的？”

这话正戳在宝玉的心坎上，宝玉忍不住伏在石桌上失声痛哭……见宝玉哭，竟也勾起了鸳鸯的伤心往事来，不由也跟着潸然落泪。

宝玉哭罢良久，鸳鸯才劝道：“二爷，只顾得哭，难道就不想老太太临终前是怎样的心情？二爷这样哭得放不下，我就猜着了，二爷心里必定是怨恨老太太的。”

宝玉听到这里，方止住悲声，哽咽道：“我岂敢怨恨老太太，终究是怪自己无能为力罢了。”鸳鸯冷笑道：“事到如今，二爷又何必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你委屈了，尚且可以怨恨老太太，可老太太的委屈又该去怨谁？”

“老太太也会有委屈，谁给她委屈受了？”宝玉问道。“老太太为了操心你们的事，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你们谁见着了？自从晴雯一死，宝姑娘又代理家政，老太太就知道，你和林姑娘的事恐怕不成了。”鸳鸯叹息道。

“二爷也知道，老太太原本是想把晴雯指给你做姨娘的，可太太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把晴雯给赶了出去……老太太是个明白人，知道太太这是在'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呢——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那晴雯活脱脱就是林姑娘的模样。老太太原本是想借晴雯'投石问路’的，结果，太太却把那块问路的'石头’直接给扔出去了。老太太会怎么想？”

宝玉无言以对，良久才喃喃道：“老太太毕竟是老太太，太太一向恭敬孝顺，倘若老太太拿出老祖宗的资派来，太太未必敢违逆。”

“哼，二爷还真是情令智昏啊，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鸳鸯冷笑道：“老太太纵然能一时拿出孝道来压派人，又能压多久？倘若硬压着太太答应娶林姑娘，将来是新婆媳相处的日子长，还是她与老太太相处的日子长？以林姑娘的性子，日日看着太太的脸色度日，结果会怎样？二爷可曾细想过？”

宝玉听罢这话，不仅也语噎住了。

2：日坠西山灯油尽，纵有遗愿难遂心，风刀霜剑摧孤木，绛珠应劫命归阴

鸳鸯又道：“更何况，当下，贾府已经没有支撑家业的人了，而你舅舅势头正盛，连贾府都要依靠王家的势力，老太太岂敢过分做强？琏二奶奶小产那阵子，太太让宝姑娘代理家政，就是在昭告天下——宝姑娘才是未来的当家人，连琏二奶奶将来都要靠边站。

这显然已经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了。虽然老太太为了立威，亲自抓赌治赌，并借此震慑太太——宝姑娘治家无方纵容赌博，根本不配做当家人，就连她带来的婆子都公然聚赌呢……唉，这样的威势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老太太终究是年老体衰、心力不济了。”

宝玉叹息道：“真真想不到，自家人都要这样明争暗斗、相互算计。”

鸳鸯揶揄道：“你眼里除了林妹妹，还有什么事会放在心上的？老太太终究是年纪大了。何况，儿女的婚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太太不接受林姑娘，老太太也是没法的。唉，可怜老太太，临了都放不下林姑娘，抓着二奶奶的手百般嘱咐。二爷却因失了玉，失魂落魄，人事不知。倘若二爷清醒着，林姑娘也不至于被太太……”

宝玉听鸳鸯这话似有玄机，忙起身问道：“太太把林姑娘怎样了？鸳鸯姐姐快告诉我。”

鸳鸯道：“这话我也不好说，还是二爷自己看吧。言罢一转身消失了。随即，一本《金陵十二钗正册》矗立在宝玉面前，并自动打开——顷刻间，里面便呈现出这样一幕场景：贾母病逝，居家皆悲，披麻戴孝地黛玉形如枯槁，跪在灵柩旁如木雕泥塑一般。

场景转换，黛玉病倒在潇湘馆气息奄奄，却见太太以唯恐服侍不周为名，又打发了两个丫头过来“服侍”。其中一个丫头有些呆呆傻傻，不是傻哭就是傻笑。那呆丫头的母亲三日两头地在潇湘馆外教训自己的女儿，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住在这里，太太见你可怜，没把你撵出去就算慈悲了，你还天天作耗，越发兴的不知自己是谁了？”

紫鹃听此言过分不堪了，忙出来阻止，呵斥了几回却无济于事，那婆子似有恃无恐一般，根本不在乎紫鹃的呵斥。

一向敏感多愁的黛玉，此时听到婆子的叱骂声却毫无反应，不怒不悲，面如死灰。终于，在一个月圆风高之夜，黛玉独自拿了一条白绫跌跌撞撞地跑出潇湘馆——场景再度转换，黛玉被紫鹃、雪雁找到的时候，已经是挂在树上的一具尸体。紫鹃雪雁抱着尸体放声大哭。

宝玉看罢此景如同利刃穿心，大叫一声扑了过去：“林妹妹，林妹妹……”他试图冲进册子里，把林妹妹抱出来，可是，那册子却“啪的”一声自动合上，旋即便又凭空消失了。

宝玉伏在石桌之上，心如油煎，哽咽难言。鸳鸯道：“二爷既已明白了详情底里，那我就该去了，我知二爷深怨老太太，唯恐她九泉之下不得安生，才特意来与二爷说明了原委——二爷也不必心存怨恨，太太终究是你的生身之母。何况，这也是你和林姑娘的劫数，劫数也是定数。二爷是从人世间脱离出来的，也该看的真。就不要再念念于兹，不能释怀了。”

见鸳鸯要走，宝玉这才发觉自己只顾沉浸在个人的悲恸中，竟全然没关切到鸳鸯。忙拉住鸳鸯道：“鸳鸯姐姐，你为何会在太虚幻境，是要长留在这里，还是只为老太太的遗愿而来？”

鸳鸯道：“我是自戕之人，暂且不能转世轮回，是要留在这里的，警幻仙姑让我私掌'痴情司’。”

宝玉错愕道：“像姐姐这样无情的人，竟也可以去掌管'痴情司’么？当真是难为姐姐了。”

“无情之人？”鸳鸯冷冷反问道：“难道不给大老爷做妾，就是无情吗？你真真是个'痴儿’。我的情岂是你能看得懂的？二爷还是继续往里走吧，懒得与你理论。”言罢，鸳鸯一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宝玉自悔又说错了话，正欲解释。却忽听的空中有陌生女子的声音传来：“你不必疑惑，她的情你不懂。”宝玉忙仰头问道：“是谁？是鸳鸯姐姐吗？”

只听那女子吟诵道：“鸳鸯誓绝鸳鸯偶，心中潜藏一段愁，自知今生无缘聚，宁死不肯从下流。情种心中埋，情根皆自发，既然情已生，未必要开花。无形才是真，有形皆为假，痴儿需自悟，切莫坠情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