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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馆|红楼补梦(十六)

 昵称37581541 2021-04-03

作者

黄叶

心知宝玉就在身畔,想和他说几句话,却无力睁眼出声,心想暂且闭闭眼,攒一点儿气力精神,再和他说话不迟,谁知双目一闭,犹如两道石门关落,再也挣扎不动……

就这样直闹了一夜,天亮之后,紫鹃哭得泪人一般,要去回老太太,我忙勉力摆手止住。紫鹃哭道:“可怎样呢,这药刚吃了一次就这样,难道是催命毒药不成?”我此时虽疲乏已极,但心下明白,这话可不能乱讲,忙连嗽带喘嗔着她:“快别胡说。”又喘息了一会儿,咳嗽倒似乎轻些了,偶尔吐一两口出来,那血也不再是紫黑,而变成了紫红。说来也怪,经过一夜嗽吐,我倒觉得心里好了些,胸口虽然痛得厉害,但呼吸之间轻松了不少。常言道久病成医,我心里知道这药是有效的了。又停了一会儿,便命紫鹃雪雁等先去歇息。雪雁她们答应一声下去了。紫鹃不肯离开,扶我躺好,又轻轻盖上两三条纱被,这才掩上帐子,自己坐在帐外的垫子上打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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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我也朦胧睡去。恍惚之中见一僧一道和一个背着药篓的瘦小老者吵架,僧道二人似乎颇为气愤,怒道:“天命不可违,你如今坏了早已注定的大事,上天可不会轻饶过你!”那老者辩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佛家之言。我治病救人,又有什么错了?”那道人冷笑道:“你知道什么?生老病死各有因缘,这是常人随便动的么?”那僧人这时倒不帮着道人,却笑嘻嘻劝道:“常人也知道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宿命难改。何况心病难医?我看倒不如让他全力施治,看他又能怎样?”说着拉着那道人,嘻嘻哈哈,豁达谈笑而去。

我心里想着,这一僧一道,癞头跛足的样子好像哪里见过?正思量着,忽听紫鹃在帐外轻轻叫道:“姑娘请醒罢,药送来了,好要吃么?”我心下想,即便是毒药,也是命中的劫数,倘若早些儿死了,倒也干净。于是轻轻应了一声。

紫鹃让雪雁捧了药盅,她自己上得床来,将我扶起,又拿家常披的短䄛给我围在身后,拿靠枕依了,因怕我又咳嗽起来,不敢先漱口,直接用匙儿喂我。

正吃着药,小丫头来回:“老太太打发鸳鸯姐姐来问姑娘了。”紫鹃一边说快请,一边把药盅重递给雪雁,让雪雁服侍我接着吃药,她自己忙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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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人还在院子里,就听鸳鸯急切切的问道:“姑娘到底怎样?老太太一睁眼就打发我来问信儿,说是夜里做了个怪梦,有什么神医要来给姑娘治病,又有什么和尚道士的拦着。”紫鹃轻声说了些什么倒听不清了,接下来鸳鸯笑道:“这样说来倒有些影子了。昨晚二奶奶本来打发小红来告知华太医临走时说了吃药后会有光景儿,我路上遇见了,让她顺路到怡红院说几句话,大概把这事给混忘了,这么个爽利孩子,按理倒不该这样的。”说着话便进来了。

我早已命人打起帐子,要吃完了,却还没有全坐直起来。这时忙欲起身,一边说着:“问老太太安好。谢老太太惦记,又劳姐姐走来看问。”鸳鸯俯身向我脸上瞧了瞧,又用手先拭了她自己的额头,然后隔了绢子拭过我的额头,惊喜道:“恭喜姑娘了,这华太医果然不错!看姑娘脸色,倒比前活泛了不少呢。听紫鹃说姑娘嗽吐了一夜,估计是要把身子里的病根除掉呢。”我虽然仍觉全身酸软无力,还是勉强笑道:“但愿借姐姐吉言,好了也让老太太省省心罢。”

鸳鸯笑道:“不瞒姑娘说,这几年因为姑娘身子不稳,老太太也是日夜悬心。尤是近两年老人家越发上了年岁,常常对我一个人说,哪天林丫头身子牢稳了,我把心里的事安排安排,就算是大限到了,也没牵挂了。”紫鹃一边递茶,一边笑道:“可不是么?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老太太最疼的是我们姑娘和宝二爷。”鸳鸯一边接茶,一边笑向紫鹃道:“这些年你侍奉姑娘费心劳力,要说是我们奴才分内该当的,老太太可不糊涂,到时候也得好好赏你呢。”紫鹃念一声佛,笑道:“我们姑娘好了,就是千好万好了,我还要什么赏呢。”

鸳鸯昵向她身边,眨眼坏笑道:“好你个小紫鹃,都说丫头中你最聪明伶俐,这时候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罢?要说老太太赏金赏银,依我平日冷眼看来,你倒能果然不动心,要是赏你个大活人呢?你和姑娘又投缘,断不会让你们白白分开。”紫鹃的脸早已红了,一边伸手握鸳鸯的嘴,一边笑骂:“好个小蹄子,从一起侍奉老太太的那会子人家心里一直把你当最亲的好姐姐,你今天倒胡吣这些话!”鸳鸯一边伸手拦紫鹃,一边求饶:“好妹妹,快停手,再闹得我手里的茶要洒了,小心砸了这个好盅子。”

雪雁走去放了药盅,早搬来了绣墩儿过来,让鸳鸯坐了。鸳鸯告罪道:“刚才吵了姑娘,请姑娘原谅。老太太还说,新换了方子,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姑娘胃口,姑娘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一一谢过。

鸳鸯正要离去,宝玉来了,进门便问:“妹妹怎么样?”说着便直到里间来瞧。忽然看见鸳鸯,因问:“鸳鸯姐姐好,你倒比我先来了。”鸳鸯并不理他,无声福了福,只拿话跟我告辞,由紫鹃雪雁送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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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在刚才鸳鸯坐的绣墩上坐下,默默看我脸上,让人怪不好意思的,我只好躺在床上闭眼装睡, 说是装睡, 直觉眼皮又粘又沉,心知宝玉就在身畔,想和他说几句话,却无力睁眼出声,心想暂且闭闭眼,攒一点儿气力精神,再和他说话不迟,睡知双目一闭,犹如两道石门关落,再也挣扎不动……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醒来见宝玉还自床边坐着,便问:“刚才我吃了药,不知不觉睡着了,你没有别处逛逛去?”宝玉笑道:“妹妹睡了半天呢,老太太那边传过午饭了。”我本想说句对不住,忽觉喉头黏滞,略嗽几声,便又吐出一些紫红的血来。宝玉初见,唬得脸都白了。紫鹃也顾不上安慰解释,忙上来给我拍背,地下雪雁几个丫头忙乱着倒痰盒换手巾。宝玉本想帮忙,却只能碍手碍脚,又呜呜的哭着要去回老太太。紫鹃忙一把拉住,让他也上床来帮扶着。

好半天终于平息下来。喘息一会儿,紫鹃喂我喝了两口温水,这才觉得身子有了点儿暖意。宝玉在旁边呆呆的坐着,脸上的颜色比我自己看到的手背还白,我怕他唬坏,勉力笑着点点头,对他说:“不碍的。”宝玉也笑着点点头:“不碍的。”

过了一会儿,又咳嗽起来,这次吐出的是一些黏液,略带点儿血丝。宝玉伸头向痰盒子里瞧了瞧,说:“怪道说人不可貌相,那华太医看上去又老又瘦,却想不到竟这般高明!那天晚上在大老爷那边,我看到他的山羊胡子,便把他和王一贴看成一类,只道他只会骗人,当时只想揪他的胡子下来呢。”丫头们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无奈胸口隐痛,又不敢笑,只嘴角儿淡淡的有点儿笑意罢了。

正笑着,忽然想起宝玉刚才说的“山羊胡”,立即记起梦里和僧道吵架的采药老者,明明白白也留了一簇山羊胡子。心中顿时大骇,但见宝玉正自欢喜,强忍着不表露出来,只说我还想睡一会儿,你也歇歇去罢。说完翻身向里,闭目装睡。耳听袭人来找宝玉,想宝玉熬煎了大半天,实在太苦,任她把宝玉拉去,我只装睡不理。

等他们出去,紫鹃一边给我整理被角儿,一边告诉:“方才姑娘睡熟的时候,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都打发人来问过,琏二奶奶和大奶奶及两位姑娘也亲自来看视了。”我点点头,让她也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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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第一个疗程吃完,我已经不嗽不吐了,又调养了三个疗程,竟渐渐的好起来。有生以来,身子再没有像现在一样无病无痛,轻松舒适过的。看看镜中的自己,倒象换了个人儿似的。

这些天一直按老太太吩咐,早晨只吃粥汤、红枣山药糕等易克化之物,全由婆子送来。这一天早饭之后,宝玉来了。紫鹃说姑娘大好了,穿件颜色衣裳罢。我摇摇头,便和宝玉一起到老太太这边来。大嫂子众人都在。凤姐姐一见我就拉着来到老太太眼前:“老祖宗,你快看看,这不是仙女是什么?人间哪里能找的出这般让人一见就洁净清爽像六月天喝了雪水儿似的的人来!怪道宝兄弟爱说女孩儿是水做的骨肉。按他的理儿论起来,林妹妹可不是地上的水做的,那该是天上的仙露凝成的。”

老太太边笑边叫人取眼镜来:“都说林丫头病好了比先更出落的好了,我仔细瞧瞧,别是你们哄我高兴罢。”我不好意思起来,偎在老太太怀里。老太太看看我的脸,又摸摸我腕上的脉,笑道:“果然不错,只这手还是冰冷的。”宝玉道:“二姐姐说没人疼的人手就是冷的,老太太多疼林妹妹些,她手就暖起来了。”

凤姐姐道:“宝兄弟这话此言差矣!要这样说,你和林妹妹的手还不成火炭了。”大家听她用戏文念白说“此言差矣”,又都笑起来。

宝玉撺掇道:“林妹妹身子好了,我们该热热闹闹庆贺。宝姐姐先是为了她哥哥娶亲回了家就不过来,现在娶了嫂子也不见她过来,还有湘云妹妹,自出嫁回了门就守着那个病秧子,来给老太太请安也是蜻蜓点水一般,不肯多留半个时辰。还有二姐姐,我们不派人去接,也不知道自己回家来。好祖宗,快传话让这些姐姐妹妹都来,我们大家热闹热闹。这些天,人都快闷死了。”

老太太笑道:“好,好,好。你不提着我倒竟忘了,快去接迎丫头去,还有湘云、宝丫头,连姨太太也一并请来。”又命凤姐姐:“你这就去准备两个席面,我们热闹两天。”凤姐姐应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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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薛姨妈来了。宝玉请完安就问:“宝姐姐怎么不一起过来?”薛姨妈道:“你姐姐那里有闲乐的福分呢。不怕老太太众人笑话,那个搅家精把个好端端的香菱折磨的病了。前几天只当她受了气,吃几副药调理调理就好了,谁想这病竟一日重似一日,看样子这孩子是难保住了。”说着滴下泪来。

宝玉忙道:“姨妈别着急,这里正有个神医呢,林妹妹的病就是他治好的。打发人去请他开方子,保管多大的病都能治好。”二太太也道:“可是呢,倒忘了,请华太医看看或许能好呢。”薛姨妈哭道:“当着孩子们,这话不好说,香菱的病是好不了的了。”宝玉还不甘心,眼望着薛姨妈说:“俗话说相生相克,有病就有药,有药就能治病。林妹妹先前病得那么重都治好了,香菱姐姐的病也一定能治。”薛姨妈只好说:“如今也是请的太医开的方子,倒不便立即换人,需要时再打发人去请罢。”宝玉这才作罢。

正说着话,老太太忽然问:“谁在外面探头瞧眼的?!”大嫂子听了忙迎出去看,回来说:“是跟二姑奶奶去的绣桔回来了。回说二姑奶奶在家里忙着一件要紧事,一时回不来,让先回老太太。或者晚些再来。”老太太听了很不高兴,叹了口气,又让人去请珍大嫂子她们。

等了一会儿,珍大嫂子没来。小红倒来叫大嫂子出去,说凤姐姐要商量席面的事。老太太笑骂:“凤丫头这是躲懒儿,娘儿们家常乐一乐的席面,倒要和珠儿媳妇商量,比这个大的,她自己决断的事多了去了。”薛姨妈忙赔笑道:“这也是她们妯娌和气的意思儿。加上凤丫头病了许多天,再理事,有些生分也是有的。”

大家吃着茶,略偏午时,凤姐姐着人来问:“席面就摆在老太太这边厅上,还是另选别处?”老太太申申腰笑道:“我也懒得再走,就在这里罢了,只是乐该有个乐的样子,鸳鸯们去把上年我生日受的大纱围屏看着人抬来摆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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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应了,一时着人抬来了围屏,借摆围屏的当口儿,趁老太太看不见,鸳鸯悄悄给两位太太说了什么,两位太太借口更衣走了出去。我心里诧异,和探春交换了一下眼色。

老太太招呼我们入座,说:“有日子没和姨太太一起乐了,来我们先吃一杯。”薛姨妈谦着,要先敬老太太。

正让着,大太太走进来,支支吾吾的回老太太:“迎丫头身子老大不爽快,估计不能来了,老太太别悬心。”老太太登时放下酒杯,哭道:“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刚才我就觉出不对,还不快打发人去看!等等——琏儿和凤丫头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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