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为什么不夸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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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邯郸夏

《红楼梦》第四十、四十一两回写的是刘姥姥游大观园。

贾母跟刘姥姥说惜春会画后，刘姥姥喜的跑过来拉着惜春说道：

“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

而到了潇湘馆，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垒着满满的书，刘姥姥便道：

“这必定是哪位哥儿的书房了。”

当听见贾母说“这是我这外孙女的屋子”时，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

“这那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于是问题来了－－刘姥姥为什么夸惜春是神仙托生的，而对正经神仙托生的林黛玉却不这么夸？有人说二人性格不投，此明显是受了“母蝗虫”影响的上帝视角。更有市场的一种说法是，问题出在刘姥姥“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这句话上，她看出来这个姑娘不成人，这不就是那个十七岁上就死了、雪下抽柴的茗玉姑娘吗？也就是说刘姥姥认为自己遇见鬼了。

持这种说法的人至少忽略了三个基本的事实，还是文本读得不细造成的。

第一，游大观园是在刘姥姥进府的第三天，两宴大观园，并不全为刘姥姥，实则是为前日史湘云的螃蟹宴还席。贾母留下刘姥姥的当天，她跟宝玉及姑娘们都见过了。第二日，宝玉派茗烟去踏看子虚乌有的茗玉姑娘的庙，从早至晚，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而这一日，刘姥姥还是在与贾母及姊妹们厮混。

游园当日清早，李纨跟刘姥姥说：

“我说你昨儿去不成，只忙着要去。”

刘姥姥也说：

“老太太留下我，叫我也热闹一天去。”

这里是对第二日的补叙。厮混两日，刘姥姥跟姑娘们都已经很熟悉，该夸的想必也都夸了。就像南安太妃见宝钗等姐妺，松了这个拉那个：

“都是好的，不知叫我夸那一个的是。”

所以这里实在没有必要再挨个夸一遍，贾府的姑娘们，哪个是不该夸的！

第二，贾母带刘姥姥进大观园，本来就是游玩观景，顺便到姑娘们屋里看看，并不是专门来见姑娘们的。贾母头一句话就是很有优越感地问了句：

“这园子好不好？”

所以刘姥姥才说：

“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要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着那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谁知我今日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

于是才有了贾母指着惜春笑道：

“你瞧我这小孙女，他就会画。等明日叫他画一张如何？”

由此可见，刘姥姥夸惜春神仙托生，还是因景及画，由画及人，并不是单纯地夸惜春长得好，而是惊叹惜春小小年纪，竟然会画。这就像黛玉说湘云的“寒塘渡鹤影”：

“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应（有）景且新鲜，我竟要搁笔了。”

体现出刘姥姥高超的说话艺术。如果刘姥姥拿“神仙托生”的话再夸一遍黛玉，那就成了无根之水，一句空话，反倒成了笑话儿了。

作者这里的本意，就是借房间的布置来从侧面描写房屋主人性格。潇湘馆之小巧多书，秋爽斋之阔朗大气，蘅芜苑之素净极简，很好地衬托出黛玉、探春、宝钗三人的性格特点。贾母说“这是我这外孙女的屋子”时，从语气中能体会出满满的疼爱和自豪。刘姥姥这里说：

“这哪里像小姐的绣房，竟比上等的书房还好……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作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

实在是对黛玉最得体的赞许，也是对贾母的回应，这情商绝对是满格。所以凤姐才说：

“还有好的，我都带你瞧瞧。”

你不是会夸吗？今儿越性让你夸个够。

第三，这个茗玉姑娘本来就是刘姥姥杜撰出来骗宝玉的，所谓“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究竟哪里有什么茗玉，刘姥姥又怎么可能看出黛玉是茗玉。这一点作者屡有交代：

“……便没了话，也要编出些话来讲……刘姥姥只得编了告诉他……说着又想名姓……刘姥姥便信口胡诌了出来。”

作者都写到这里了，有些读者依然对刘姥姥的话选择相信，并且联系上了黛玉的早夭，这只能说你比宝玉还痴些。

事实上，书中除了明写黛玉生得弱些，没有任何地方说黛玉看起来像不成人的一副痨病相的样子，那才是一个古怪机灵。更有甚者，为给金玉阴谋论找依据，竟然联想到贾府家长弃黛取钗是担心黛玉的生育能力上来。我老家有一个邻居家的妹妹，从小生得瘦弱单薄，也算是从会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吃药了。后来入赘了个女婿，生完孩子就成了身材壮硕的婆娘，并且一口气生了四胎，直到生下儿子为止。贾母那人精什么事没经过，说她担心心肝儿肉的外孙女不能生育，真真是荒唐到了极致，你这才是对黛玉最高级的黑呵。

七十五回作者说贾环是“专好奇诡仙鬼一路”，“刘姥姥把黛玉当茗玉”大概也属此路。红楼写的是原汁原味、顶花带刺的日常生活，让“刘姥姥见鬼”这种清奇诡异的解读方式也“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