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解红楼｜横云断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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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小说是时间的艺术，绘画是空间的艺术，《红楼梦》则穿越时空，在情节细节上突出诗情画意，如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湘云醉眠等，引无数画家描摹；在叙事进程中植入绘画技法，如千皴万染、横云断岭、云龙作雨等，提升小说艺术水平，丰富创新中华文化。画解红楼，即以绘画理论、技法解读红楼叙事，探寻《红楼梦》对绘画技法的借鉴和应用，探讨传统诗书画艺的相互交融，领略中华文化的丰厚底蕴，启迪智慧，启发创新。

▲ 明《烟江叠嶂图》（局部），沈周、文徵明 绘

作者

杨贵堂

第二十七回，四月二十六，芒种，曹雪芹虚构了一个饯花神的风俗。偏这一日，宝黛二玉又起嫌隙，黛玉又不搭理宝玉了，黛玉出门，宝玉追出来：

只见宝钗、探春正在那边看鹤舞，见黛玉来了，三个一同站着说话儿。又见宝玉来了，探春便笑道：“宝哥哥，身上好？整整三天没见了。”

此处有脂批：

横云裁（断）岭，好极，妙极。二玉文原不易写，石头记得力处在兹。

宝玉被探春“截”住，脱身后不见了黛玉，低头看见满地落花，拾起落花，兜将起来，直奔那日同黛玉葬桃花的去处。

此处又有脂批：

不因见落花，宝玉如何突至埋香冢；不至埋香冢，如何写《葬花吟》。石头记无闲文闲字正此。

横云断岭，亦称横云断山、横云断峰，国画技法，即用云雾横抹山岭，于尺素之间显示出峰岭的远近高低，造成一种寓无限于有限的美感。

“一波一折路转峰回，一落一起山断云连”，正是红楼叙事精妙之处。

▲ 明《烟江叠嶂图》（局部），沈周、文徵明 绘

再看第七十七回，回目“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此前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七十五、七十六两回写中秋节事，这一回的重点是抄检行动的后事处理。

可王夫人偏偏被二两人参难住了，自己房内翻箱倒柜，再寻不出；求助邢夫人，也是没有；亲到贾母房中，讨得一包“手指头粗细的”，经医生查验，偏又不中用。焦躁之时，宝钗救急，安排薛家伙计从日常交易的参行中采购真品。

王夫人自是喜悦，因说道：“'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自来家里有好的，不知给了人多少。这会子轮到自己用，反倒各处求人去了。”说毕长叹。宝钗笑道：“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咱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就珍藏密敛的。”王夫人点头道：“这话极是。”

闲闲一笔收结，逐后切入正题，启动抄检大观园后续处理程序。

这断岭的横云，是要发挥多重作用的。就找人参这一段文字而言：

一是交代本回情由。抄检大观园是王夫人决策，凤姐出面实施的。如今凤姐卧病在床，只能是王夫亲来处理。

二是暗示后书情节。宝钗渐得王夫人倚重，此前建言关闭大观园，此处又积极参与其中，襄理荣府家务，已成必然之势。

三是悬剑于顶，引而不发。减缓叙事节奏，设置阅读障碍，制造紧张气氛，为掀高潮造势。“文似看山不喜平”，脂评称“誓不作开门见山文字”。

四是赋予象征意义。周瑞家的回说：

“这几包皮都各包皮好记上名字了。但这一包皮人参固然是上好的，如今就连三十换也不能得这样的了，但年代太陈了。这东西比别的不同，凭是怎样好的，只过一百年后，便自己就成了灰了。如今这个虽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的了。”

意味深长，回应了第五回中宁荣二公之灵的感叹：

“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