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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看金瓶梅 | 第八十回:谁是接班人

 城北十五里666 2022-10-19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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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ID:hlmyj001

编辑微信:dongzhu1968

投稿:hlmyj0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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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笙歌拂衣

《金瓶梅》一百回,前79回都在写聚,写西门庆收集美色、聚拢财气、谋取权力。后面21回,都在写散。

《金瓶梅》一书有两场隆重的葬礼,一个是李瓶儿的,一个是西门庆的。

葬礼从来是给活着的人看的。李瓶儿死时,西门庆如日中天,他的爱妾死了,焉有不来之理。客来客往,官来官去,凡有机会来西门家露脸的得块孝绢的,都来了。瓶儿的葬礼好不风光热闹。

西门庆死了,也有客来,也有官来,但“送殡之人不似李瓶儿那时稠密”,一句话,曲尽世态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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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西门庆没了,从前热结的十兄弟,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出人情钱。绣像本写得简单,词话本这一处则详细得多,细写应伯爵和兄弟们算帐,祭桌上的每一样物品开支多少,祭文多少钱,在西门家又能吃到多少,得多少回礼,一笔一笔算得清楚明白。众兄弟听后一致觉得一钱银子虽多,可得到的好处更多,因此高高兴兴拿出一钱银子来凑了一个祭桌。

每遇婚丧嫁娶,中国人都这样计算过人情钱的亏赚,但这帐由应伯爵打头来算,则不由感叹这个冬天真冷。前不久他喜得贵子,西门庆还笑着给了五十两呢。

但也不能苛责应伯爵。热结的十兄弟,应伯爵亲见西门庆冷一些,热一些,看他谋占花子虚的老婆、财产,西门庆对自己再好,又哪有真正的心服和安全感。如今看他去陪花子虚,只怕还暗暗舒了一口气,人在做,天在看。至于平时的亲热,应伯爵提供情绪价值和信息,西门庆心甘情愿买单化银子,本就是等价交换。对于应伯爵来说,西门庆死了,他先焦虑的是下一个西门庆在哪里?

热结的兄弟化钱请水秀才写了一篇祭文。小说一直没有滤镜,但此时,作者忍不住跳出来,借水秀才的祭文好好讽刺了西门庆一通:

维灵生前梗直,秉性坚刚;软的不怕,硬的不降。常济人以点水,恒助人以精光……逢乐而举,遇阴伏降……受恩小子,常在胯下随帮。也曾在章台而宿柳,也曾在谢馆而猖狂……

这样一篇祭文,堂而皇之的在葬礼上念了。一本正经的中国人,真要玩喜剧时,特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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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从前的相好,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等人都来了。王六儿也备了祭桌,来送老情人一程。吴月娘视她为西门庆病死的罪魁祸首,听说她也来上祭,便先骂道:

“贼狗攮的养汉淫妇,把人家弄的家败人亡,还来上甚么毴纸!”

吴月娘之前,只觉平庸,曾经为了维护官哥几次和潘金莲交手,觉得她是关键时刻不掉链子的女人,想不通为何张竹坡那么恨她。但西门庆一倒,她要主事时,她的蠢就化为恶,堪称败家的娘们。她骂王六儿排山倒海的满口粗俗,比肩潘金莲了,还和潘金莲一样不计后果。她之前窝藏李瓶儿的财物何等能忍,何等有主意,如今却没半点成算,还是吴大舅提醒吴月娘,王六儿的男子汉:

“领着咱偌多的本钱,你如何这等待人?”

吴月娘才想起利害关系来,叫孟玉楼出去接待。

王六儿被冷落耻笑,她的兄弟王经也早被吴月娘赶走,加上之前申二姐被辱骂,她还有什么理由好好奉承吴月娘过日子。后来,她极力撺掇着韩道国,拐了一千两货银连夜走东京去了。

吴月娘的愚钝,还不止错析潘金莲、王六儿的责任。当她坐完月子能起床理事时,先就对李瓶儿下手,利落地搬走所有东西,散了她的丫头,烧了李瓶儿的画像,一把锁锁了她的屋子。可怜李瓶儿生前低眉顺眼地待她。也许她并不是恨李瓶儿,而是借此恶狠狠地发泄对西门庆的怒气:我终于能做主了。但这样利落扫除李瓶儿的痕迹,别的妾谁能不惊,谁不寒心:和她,守寡相伴,真能安然到死吗?吴月娘此举,已经预示着姐妹们休失散了是个笑话。

潘金莲没寒心,大概是西门庆死时的叮嘱,让她以为自己拿到了免死金牌,吴月娘不会拿她怎么样。她肆意地欢笑,和陈敬济抓紧时间调情,或在灵前溜眼,帐子后调笑。才过首七,潘金莲便娴熟地约他:

“我儿,你娘今日成就了你罢。趁大姐在后边,咱就往你屋里去罢。”陈敬济巴不得,先往屋里开门,潘金莲钻入他房内,二人在炕上便翻云覆雨。

第二天一大早,意犹未尽的陈敬济找潘金莲要库房钥匙,趁春梅去拿钥匙,潘金莲从窗眼里递出舌头,两个咂了一回。这般甜蜜急切,仿佛初恋的小年青。隔窗亲吻,又是丈母娘和小女婿的乱伦刺激,直令人血脉偾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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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西门庆临终时切切的叮嘱,你姐妹守着我的灵,不要失散了。这才没几天,最宠爱的潘金莲便和小女婿搞上了。生前,他完全忍不住欲望的勃发,却希望死后女人们能忍住,对他一心一计。这是男人的自负,还是觉得女人是另一个物种?潘金莲性感妖娆的诱惑,生前他忍不住,别的男人又凭什么能忍得住?

也许,就是西门庆身上这正常的欲望、正常的期望,与世人契合。看他生前尽力聚拢的女人们纷纷自谋出路,才越读越冷,真冷到骨子里去。因为我们不得不接受和臣服——这个世界就是这般现实、欲望就是这般难以驯服。人人都被生活和欲望主宰,无法逃脱,偏偏我们希望别人能驯服,不侵害自己半分。

比起应伯爵热结的十兄弟,丽春院的姐妹们有情谊得多。都说嫁出去的儿女泼出去的水,但李娇儿和娘家丽春院就从末疏离,丽春院也没将李娇儿视作外人。西门庆要梳笼李桂姐,李娇儿拿钱为她打造头面争宠;李娇儿被潘金莲欺负,李桂姐想法回敬。西门庆一死,丽春院的人便为李娇儿谋划出路:一,不必守节;二,偷些钱财防后,三,找个好下家再嫁。青楼到底是社会的最底层,时时面临生存危机,绝望世道人心,因此,一旦出事,便顾不得那么多,早谋划和早绝断才是王道。

“你我院中人,守不的这样贞节!教你手里有东西,悄悄教李铭稍了家去防后。”

这话李娇儿岂会不听。她和西门庆没儿女,又不得宠爱,于情于理都没什么好守的。等李铭和吴惠等唱的来参加葬礼,李娇儿和他接上了头。到西门庆五七出殡时,能偷的都偷得差不多了。丽春院便下了新指示:

“不消只顾在他家了。教你一场嚷乱,登开了罢。”

李娇儿应该是故意露出马脚来,潘金莲看见她和吴二舅接触,春梅看见她给李铭东西。事情便吵到了吴月娘那里。吴月娘赶走了吴二舅、李铭,李娇儿 :

“与月娘两个大闹大嚷,拍着西门庆灵床子,啼啼哭哭,叫叫嚎嚎,到半夜三更,在房中要行上吊。”

吴月娘再蠢也知道不能留了,叫她哪来的回哪去。

这正中了丽春院的意。几番扯皮后,李娇儿拜辞了月娘,坐上轿子,带上箱笼回丽春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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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伯爵一直特别帮衬丽春院的生意,西门庆包占李桂姐,解决西门庆和李桂姐的矛盾,都有应伯爵牵线。现在,他又发挥帮闲本色,为李娇儿找了一个好下家。

这人是张二官,大名张懋德,是张大户的侄子。这个张大户,潘金莲曾被卖到他家当使女,被张大户收用过,然后才有潘金莲被张大户娘子苦打,转手给了武大。如今,西门庆的女人又和张家接上头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张二官并不听风就是雨,先化了五两和李娇儿睡了一夜。李娇儿在西门庆家毫无青楼本色,但这一夜,明显令张二官极满意,第二天便花三百两银子娶走了李娇儿当二房。

娶走了西门庆的女人,权力、生意岂能旁落。要接班便全面接班,张二官踌躇满志。

在应伯爵的牵线下,张二官出银五千两,应伯爵、李三、黄四借徐内相五千两,合伙接过了东平府古器这批钱粮。又打点了上千两金银,走东京枢密院郑皇亲、堂上朱太尉这路,讨要提刑所西门庆这个缺。

女人、权力、财产都要过来,自然也要西门庆的人才:

“应伯爵无日不在他那边趋奉,把西门庆家中大小之事,尽告诉与他。”

应伯爵最热心的,便是介绍潘金莲才貌双全,比唱的还乔,说的那张二官心中火动,巴不的就要娶了潘金莲来。

作者很为应伯爵不耻,骂他是“势利小人”,行的是“不义之事”。但西门庆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后来潘金莲乱伦、打胎,闹得家宅不宁,比起好好打发走,哪个更体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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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伯爵是书中第一聪明人,早看出西门家的未来。

西门庆没有族人,死后全要吴月娘、陈敬济撑家。这两人是什么货色呢,西门庆刚咽气时,伯爵劝陈敬济:

“家中凡事要你仔细。有事不可自家专,请问你二位老舅主张。不该我说,你年幼,事体还不大十分历练。”

一语窥尽经济底里。西门庆临终前将后事托付给陈敬济,又交待关闭各路生意,何尝不是因为看透小女婿不中用,接不了他的班。应伯爵的用心叮嘱,吴大舅如何呢,根本没有当哥的样子,竟然推脱道:

“我自也有公事,不得闲,见有他娘在。”

应伯爵又苦口劝:

“好大舅,虽故有嫂子,外边事怎么理的?还是老舅主张。自古没舅不生,没舅不长。一个亲娘舅,比不的别人。”

应伯爵此时,完全在为西门家打算,可惜舅舅不管,女婿不中用,正妻更是愚钝无才,西门庆家的后事可想而知。

至此,突然怀念起西门庆的能干和担当来。他能当打妇女的班头,骗妇女的领袖,全因为这些人都要倚靠他才有美好生活。手上向上,她们和帮闲们,能不跪着奉承么。可惜西门庆运气太好,燃得太猛,英年早逝。“面对幸运,所需要的美德是节制”,西门庆没有节制,早早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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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接班人张二官、王三官、何千户们,正拼了命的挤上来,要走西门庆的路。

黑格尔说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历史如此,人性何尝不是如此。历史本就是一个个鲜活具体的人聚合拼凑创造的。后二十回的精彩,便在作者用更紧凑戏剧的情节,以社会的兵荒马乱、西门家树树猢狲散,的向人类展示这永恒不变的法则。

本文由喜马拉雅主播“风神_007”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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