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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君 | ​玻璃墙(小小说)

 聚力阅读 2022-10-19 发布于河南

总第1798期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他是个孤儿。

他原本有一个家。父亲大学毕业,是当地一所乡镇医院的医生,擅长中西医结合诊疗医术,母亲初中毕业。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也算是个不错的家庭了。但这一切就在他半岁时结束了。他父亲自杀了。

他父亲的医术在当地是很有名的,被人誉为赛神仙。一次科室主任做了一台手术,病人的伤口过了愈合时间一直不能愈合。病人让他父亲进行复诊,经过问询、触诊,他父亲确认使术后腹腔内留存异物所致。打开病人的腹腔后从内取出一块医用纱布。这是1970年,大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他的父亲虽是一名精于医术的医生,却是个一心医术的医生。那位主任却是位政治头脑高于医术的主任。他的父亲终被压制挤兑,一时想不开,自缢了。他的母亲不是个善于理家、耐得住清苦的人,在他三岁时,决定远嫁。他的伯父、伯娘只有一群女儿,没有儿子,决计收养他。

伯父读过私塾,为人刚直,颇讲礼仪,对兄弟留下的这个儿子,尽心扶育,决心供他读书。好在他父亲的单位每月发有抚恤金,他顺利上完了小学、读完了中学。上大学时,虽是八十年代后期,的确是需要一些花费的,况他进入了成年,抚恤金也停止了。这时他的伯父已近古稀之年,决定卖菜供他读书。种菜收入是比种庄稼高些,但更为辛苦。他能体谅伯父供他上学的不易,在大学期间还算努力,年年都有奖学金,也利用业余时间做家教挣些学费,再加上伯父几个女儿的些许周济,大学总算毕业了。

他有了正式的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他把养家的担子自觉承担下来,因为他从三岁便由伯父伯娘抚养,从那时起他直接称呼爹娘,在他心中他们已是他的爹娘,养家自然成了他自觉的责任。他有了女朋友了,是一同分过来的“同年”。女同年聪慧美丽,难得的纯净。同年看重的是他的努力上进和人品,他们谈了将近四年,将近夏末,他们要结婚了。他的爹娘因为年过花甲,并没有赶来参加,嘱托两个堂姐姐参加了他们简朴的婚礼,但告诉他们等他们休假准备在老家再办一次婚礼。没有一分钱的彩礼,没有家具电器,他们租了一间民房便成了家。他知道爹娘的年迈,把准备再办婚礼的花费让姐姐们带回了老家。因为单位检修,他没有休婚假便直接上了班。等到他们休假回家,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仲秋了。养母告诉他们:“钱我也花了。时间上也冷了,不给你们办了。你俩去亲戚家走走,就这样吧。”

老家给他们住的小屋养父用了心了。近三十年的十多平方的老土砖房,伯父请人新刷了一层白灰,用彩纸扎了顶棚;摆放在门厅的一张方桌和窗户旁的一张两屉的老桌,漆已完全剥蚀殆尽,早已看不出年代,唯有露着的木纹显示着岁月的沧桑;从某个姐姐家借来的婚床上,粉色的床单和两条红花被子显示出喜庆。他们在家呆了三天便回去工作了,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婚后半年是春节。第一年春节带妻回家跟养父母过年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是个孝子。他们从工作地坐了一天的车,到晚上转车时在堂姐家落脚。堂姐很热情,用热乎的饭菜招待他们。饭后闲聊,堂姐说:“咱爹说了,你也结婚成家了,地让三姐种了,以后让我们分摊赡养费。大姐我们六个每人一年三百元,你小姐姐条件好,让她每年出四百八。你们将来还要买房、养孩子,不让你们摊。”她心中溢满了温暖,一阵感动。堂姐也许看出了她的感动,又干净利索地说:“不让你们摊、不让你们摊,你们还不出一千!”她的心已经凉了,她的工资一个月仅二百多元,他的工资仅三百多元,俩人的工资加一起也就五百八十多元,他们还要交房租,也要一日三餐生活,要陆续添置家当,将来还要买房子……她的娘家家世好,再加上她是个读书人,她一句话没有说。第二天他们一早便赶回了他养父母的家。当她把平时省吃简用节省下来的三百元送予“婆婆”,并说让她过年买些东西时,婆婆说“村里某某平时都是成千给他娘。”……

他们婚后不到一年,单位按职工进厂的年限买福利房,虽说是福利房,三万一千不到,但对有家庭负担、工薪仅够生活、刚参加工作四年的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正在愁房款时,他的养父病了,需要住院治疗。她把结婚时娘家给的两千元钱和亲友给的一千元交给了他,再加上结婚时朋友的贺礼四千元,一共七千元让他带回了家。交房款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她娘家送来一半的房款,他又从银行贷款一万五千元。

日子在春夏秋冬的交替中一年年过去了,他们有了孩子,他们请不起保姆,好在单位有哺乳室,她一边工作一边带着孩子,在风里雨里带着孩子行走着,她已完全由一个娇弱的读书人成为吃苦耐劳历尽沧桑生活的妇人了。他也完全以一个儿子的身份赡养着他的养父母,更以胜过亲生儿子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心情来报答着他们。因为工作,他俩只能在国庆节、春节回老家看望他的养父母,房款还完,他的工资随工龄也增加了,他的收入几乎全部交予了他的养父母了。人到了老年,慢性病也出来了。他认为他们将近八旬,花他的钱的日子不多了。

他的养父在八十四岁那年安详辞了世。他的养母在他养父辞世后眼睛失了明,又活过四年终于也长行了。他尽了儿子的全部礼仪给养父养母送了终。

他的养母辞世后他们便不再回老家住了,但每年的清明他还去上坟,他感念着养父母的恩情。就在他们结婚二十五年、不再回家已经十四年的清明,她告诉他说,他们结婚时婆婆做的被子放在土屋里别让老鼠咬了,拉回我们的家吧。

被子拉回来,她趁休息拆洗,拆开后她惊呆了,婆婆做的被子他们一共也没用过十次,里面尽是红色不成团的糟烂末喷棉花,为了让被套子成型,仅用了厚比蝉翼一层白棉花护在外面……

“玻璃墙不是墙,婶子伯娘不是娘。”婆婆做成的新婚用的被子里面居然是烂棉花。她想起他们婚后真心地感恩,她和他结婚后让带回家办事而没办事的钱、赡养费的摊派……伯娘终不是他的母亲,他叫了三十年的娘,从来没把他当做儿子从心底来疼爱。

那个他叫了三十年、她也称呼了十多年的娘,已经死了多年了。跟一个死了多年的人较什么劲呢?!她终是不悟,终是郁结于心了,她大病了一场,……他的养母,他从心底一直感恩的养母,临终十多天高烧不退。活了九十岁,按说是该很安详、无疾而终地走了的高寿的年岁,终是受了煎熬才离开了。



作者简介

冯君,注册安全工程师,安阳市作协会员,出生于耕读之家,自幼受家庭影响,喜读诗书,尤喜《红楼梦》,曾在安钢公司工会网络直播《红楼梦品鉴》,并在书刊、杂志、报纸、学习强国和网络平台发表散文、随笔、《红楼梦》和《水浒传》等读书心得数百篇,其中散文《如山的父亲》获第二届冶金文学大赛散文类三等奖,散文《大工匠》获安阳市建党百年征文一等奖,散文《儿子曾经做过我的检察官》获安阳市殷都区建团百年征文一等奖等。

主编:风雨薇、绿柳
julichuanmei@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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