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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评论||名家名作:熊平/ 小小说三题

 元辰1948 2022-10-21 发布于湖北


陵区文艺评论家协会  主办
2022-270   总第1036期
执编:元

    熊平,1958年开始写作,在《布谷鸟》《百花园》《萌芽》《长江文艺》《湖北日报》《长江日报》等报刊发过小说、散文、诗歌和辞赋,有作品入选初中语文课本和《中国文学》《中国散文大系》《〈散文选刊〉获奖作品集》等选本。已出版《不愿拉长的小说》《娱林广记》等数种。现为湖北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小小说三题

文/熊平

坐牢坐了个大发财
坐牢是倒霉的事,哪儿来的发财?郑海子坐牢真就坐发财了,铁的事实,信不信随你。
郑海子和亲友聊天,往往情不自禁,说他能有今日,得益过去的五年有期徒刑。他感谢纪委,感谢检察院,感谢法院,感谢监狱!
五年前,郑海子好不容易当上财务科长,可工资一分没增,奖金一分没加。老婆孩子在农村,处处要钱,他手头儿老紧。
郑海子见几个年轻的同事偷偷摸摸炒股,好像赚钱很是容易,有个哥们儿,两个星期就赚了八九万。他眼红了,心动了,跃跃欲试,可他没有炒股的本钱,只能干看。
那个哥们儿慷慨解囊,借给他五万,自己凑了一万,他六万开炒。
还真的赚钱,才一个多月,郑海子六万变成了十万。
郑海子炒股很快上瘾,可一个上班族,不能大明其白公开炒股。每个星期借机外出几次,钻进证券公司营业大厅,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买进就买进,说卖出就卖出,不假思索。完了就连忙回来,办公室里总能见到他的身影。股友们都笑他,说他炒股像赶兔子。
证券公司营业大厅的警示十分刺眼——股市有风险,投资须谨慎!郑海子不用检索,记忆的储备箱立马跳出两句话来——贫贱平里得,富贵险中求!还有两句俗话,他也不时念叨——胀死大胆的,饿死小胆的!果然,才半年时间,他还了哥们儿五万,仓里还有二十六万股票。
人的欲望没有止境,郑海子借鸡下蛋,虽然赚了却嫌太少,他想多赚。要想多赚必须加大投入,本大利厚嘛。利令智昏,郑海子挪用公款十万,大着胆补了个满仓。没想到,三十六万股票一下子全被套住,越套越牢。他想过“割肉”归还公款,可一时又难下决心,一心期待股市牛奔。
正在犹豫,问题暴露,郑海子被传唤实行“双规”。
郑海子带信给老婆,说磕头作揖也要借十万现金,送交纪委。
老婆从婆家借到娘屋,从亲戚借到朋友,好不容易凑齐十万,算是把赃退了。
依刑法规定,挪用公款至案发尚未归还的,以贪污论处。当时,贪污十万公款并非小案,依法可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考虑郑海子退赃积极,认罪态度较好,法院从轻发落,判了他五年徒刑,投入劳改。
郑海子熬过五年,2007年刑满获释,他怏稀稀地走出监狱,回到农村老家。
亲朋戚友都来探望,一连几天家里不断客人。那日,言谈中说到借钱退赃的事,郑海子突地想起坐牢之前套牢的三十六万股票,纪委扣押,检法两家再没有提起,要说是没收了,判决书上又没见写明。
待客人散去,郑海子打电话到证券公司查询。答复是,当时是被扣押,不久公司又收到了解除扣押通知,他的股票还在。
原来,检察院受理了郑海子的案件,见股指每日下滑,郑海子动用的公款没有非法所得,且赃款已退,便通知随案股票解除扣押,郑海子不知其事。
再一查,哎呀咳,股指大盘已冲过六千点了,他的股票每支都翻了几番,特别是茅台酒的股票,硬是翻了十倍还多。
郑海子连忙赶车进城,一口气跑到证券公司营业大厅,一看大屏幕,全线飘红。他又像赶兔子的,当机立断,全数抛出。啊哈!三十六万翻成了两百五十六万,仓清空了,钱到账了。
人不信运气不行,从第二天起,股指便开始回落,他卖掉的股票有两支竟跌了个停板。从此,郑海子不再涉足股市,还清债务,在城里买了套房子,开了一家小超市,当起了老板。
郑海子庆幸的不光是意外发财,他进去前膀大腰粗,挺着肚子像个孕妇,三项指标全超,监狱的医生曾建议保外就医,他写过两次申请,因故未能获准。现在,他背直胸挺,腰围由四尺六减为二尺五,三高没有了,一切指标都在正常范围。
财物有了,身体好了,郑海子笑了。
让发票说话
一座三层的旧楼,总共只有几十间十五平米左右的屋子,本来就不大,还隔作两个单元,一个单元是某委,一个单元是某局。这一委一局两个单位的干部,都是三四个人共一间屋子,办公桌横排直摆,都是一个挤,走路得侧着身子,怪不舒服。
某委的领导是刘主任,一个有能耐的人,没过两年,他就经手建了一座八层的办公大楼,电梯上下,明窗净案,一切全新,办公条件敢称尽善尽美。入驻之后,某委有的干部便在人前嘚瑟,说是一双筷子从粥锅的一下子伸到了肉锅的。
刘主任他们乔迁新居了,经上级权衡调剂,整座旧楼便归了某局。某局的领导是谢局长,他说:我们没有新楼,把旧楼装修得高档些,就像老话说的,来个整旧如新,不也好吗!
谢局长指派王科长全面负责装修事宜,交代任务时少不了再三强调:质量第一,外观第一!
王科长请的是小有名气的旭东装潢公司,合同约定,不包材料,只包设计施工。王科长当着装潢公司老总的面,把谢局长对装修的要求复述了一遍:质量第一,外观第一!他解释说:质量第一,就是结实,坚固;外观第一,就是精致而不花哨,讲究而不奢华。当然,名牌儿的上乘的材料,最为关键,这由我负责,这方面你只管提出要求。
王科长儿子结婚,在离自家旧房不远处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住宅,也搞装修。局的装修竣工,王科长儿子新房的装修完成。
那日,王科长儿子的婚礼在熙和饭店举行,仪式排场,宴席丰盛。
婚礼既成,酒足食饱,多数宾客散去。王科长他儿子儿媳的几个哥们儿姐们儿,还有王科长的几个同事,趁着酒兴,嚷着要参观新房。王科长他儿子儿媳当然是要回到爱巢的,王科长则是因为几个同事跟着凑热闹,只得陪往。没有闹洞房那一套,大家看了看厅、室、厨、卫、前后阳台,都称赞说房子位置好,设计好,装修也好,然后一齐来到客厅抽烟喝茶,随意说笑。
王科长属下的一个科员,名叫张大海,看得格外仔细,见新房装修的材料,特别是壁纸、地板、瓷砖,和局里装修用的半点儿不差,还有各种家具,也和局里的一个品牌。便笑对王科长说:科长,你这里用的装修材料怎么和局里用的装修材料一模一样,连家具也和局里的靠背椅、写字台、文件柜一个品牌,怎么回事儿?
王科长突地脸色大变,红光满面瞬间便黑了下来,好几秒钟才说:你是怀疑我公私不分,我用的装修材料和屋里的家具来路有问题?
张大海觉得自己已经失言,怎么能这样单刀直入地说事儿呢,几十岁的人,简直就是个二百五!但是,话已说出,覆水难收,也就只有索性一个索性,以笑作答。
在座的人,先是小议,而后静默,气氛一下子变得冷僵。
王科长的儿子儿媳见状,便一次次笑嘻嘻地给大伙儿递烟倒茶,可能是想缓和气氛。
王科长还是不胜尴尬,便嘿嘿一笑,然后说:张大海怀疑没有错,不仅可以怀疑,而且还可以大胆怀疑。不过,我不怕你怀疑,我的装修材料和家具,都是单独购买,和公家的事互不搭界,我的清白,让发票说话。我家就在旁边儿,几分钟就可拿来。大家多坐一会儿,我去拿发票,诸位正好给我做个见证!
一群宾客本来是要告辞的,王科长说去拿发票,便都不好意思说走——这时起身走了,不就等于附和张大海的怀疑了?不就等于认定王科长的装修材料和家具来路有问题了?从而把王科长撂到了干坡上。
几分钟过去了,王科长没来,十几分钟过去了,王科长没来,二十几分钟过去了,王科长还是没来,大家要走又觉不妥,怎么也不能抹王科长的面子,只有坐下,横直天南地北多的是八卦。半个多小时了,王科长才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一进门他便两手一摊:发票不知放哪里了,硬是没有找到,只怪我不重视,以为这些发票又不作报销,随便儿乱扔!
大家都站了起来,抬脚出门。有人说:客走主人安,时候不早了,王科长也该休息。有人说:今夜一刻千金,我们已经占了新郎新娘不少时间,该走了。
张大海望了王科长一眼,却哈哈哈捧腹大笑。
王科长见张大海这么大笑,就像挨了一记耳光,一种不可名状的羞愧感耻辱感油然而生,他几十年积累的威信,构筑的形象,被张大海的笑声完全推翻,彻底颠覆。但他还是要声明,不声明就是直接承认有问题,那会更糟。他说:你笑什么?我的发票真的是丢了,找不到了!
张大海什么没说,只是笑得更加响亮。
局长失联
此前,吴局一天两天不来局里,谁都不会在意,他从家里直接去开会,直接去办事,那是常态,也是习惯,但怎么也会给办公室沈主任打个电话。这回,从周一到周五,一连五天,吴局没来局里上班,连电话也没有一个,大家这才开始关注。有人以为他有什么私事儿必须处理,来不了;有人以为他是身体不适要看医生,来不了。来不了就来不了,两位副局长和各个科室,照样把工作搞得井井有条。
不论哪种情况,办公室沈主任都不能不管,职责所在。已是下午了,他便打电话询问。先打吴局的手机,回答关机。再打吴局家的座机,局长夫人说:老吴出差几天了,你们不知道?沈主任问局长的车子,局长夫人说:车子还在院里停着,这回他没带车。沈主任不好明说,只有支支吾吾挂了电话。
打完这边的两个电话,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沈主任连忙接听。上级办公室通知:下周一上午八点半钟,在第二会议室召开扩大会议,直属机关主要负责人必须准时出席。
沈主任慌了,又不敢对上级办公室直说局长失联,直说了,假若局长周一出现在会议室里,岂非唐突大家!却又担心,现在不向上级办公室报告,如果周一还是不见局长的人影儿,岂非贻误工作!沈主任满肚子的纠结,只有含糊其辞地说:局长的电话老是不通,不知怎么回事儿。
电话那边嗯了一声:你们找一找!
周六周日两天,沈主任一而再再而三给吴局打电话,回答他的仍然是关机。他只有再打吴局家的座机,对局长夫人还是不敢说失联二字,只说:局长回来了请告诉他,周一八点半钟到第二会议室开会。
周一八点,仍然不见局长,他的电话还是关机,问他的夫人,还是说出差未归。这时,人们才隐约觉得局长可能出了什么状况。
沈主任觉得再不报告不行,耽搁了大事他负不起责任。于是,他先向上级办公室报告,说他们的吴局失联,已经七天了,他的电话一直关机,他去哪里一般都是自己开车,这回车子停着没动。随即沈主任向局长夫人通报了情况,说吴局根本就没出差,他对家里说出差不是实话,不知他去了哪里。
接下来就是急着找人,局里急着找人,家里急着找人。
局里的人想,吴局失联,很可能与当前的形势有关,故往坏处想的多些。因此,他们不找宾馆饭店,不找高尔夫球场和那个玩牌的窝子,也不找鲜为人知的山那边他的那幢别墅。他们首先找了船港、机场、火车站、汽车站,接着找了郊区的林地、湖塘,还沿长江水边往下找了几十公里。三天了,死活不见吴局的踪迹。两位副局长和沈主任商定,请示上级同意,委托广播、电视和几家报纸发布寻人启事,同时向公安机关报案。
公安机关多人出警,一面调阅各处电子摄像,访问有关部门和群众,包括吴局所有的亲朋戚友,一面安排船只沿江搜寻,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点儿音讯也没有。
几路人马,多日寻找无果。有的人无可如何,长吁短叹,有的人着急上火,搓手跺脚。
就在这时,沈主任忽然一拍大腿,吓得众人一跳:不用到别处找了,快到灵台寺去!快到灵台寺去!
大家愣怔,都问:什么意思?怎么叫我们快到灵台寺去?
沈主任说:近半年以来,吴局开始信佛,经常在办公室阅读佛经,有时开会讲话,不经意间便用上了佛家词语,你们没有听过吗,什么轮回、报应、超度、修为、觉者、众生平等,什么事情办妥了,他比较满意,还要念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群人赶往灵台寺,在大雄宝殿,见一身着黄色僧衣的半老和尚跪在佛祖塑像面前,手上敲着木鱼,口里念着祷告:佛祖保佑弟子逃过此劫,只要弟子逃过此劫,弟子保证给佛祖重塑金身,挂帐搭红,今生今世,弟子抛弃高官厚禄,皈依佛门……
沈主任他们大叫:吴局,吴局,你这是怎么了?
吴局站起身来,合掌齐胸:阿弥陀佛,这里没有什么吴局,只有贫僧。佛门乃清净之地,各位施主不得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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