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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民间是每个人心底的故乡

 置身于宁静 2022-10-21 发布于浙江

 “最近在读拉什迪的《五月的孩子》,我前段时间去了趟法国,看到作家哈金,跟他聊了关于后殖民时期的文学,现在跨国写作非常普遍。这一批作家群体,定居在西方各国,直接用英语写作,而写的却是他们的故国,这成为一种世界的现象,作品在世界上亦相当受欢迎。”
  
    ——莫言

  “上世纪80年代,我刚从农村来到城市,非常不适应,坐公共汽车时会胆战心惊、骑车时我在乡下可以驮负一百公斤粮食奔驰如飞,但到了城市里,我一个人骑着还摇摇晃晃。在这样的状况下,描写乡村生活这是一定的。”
  
    ——莫言

  莫言的文字犀利尖刻,喷散着一抹浓烈的血腥气味,辛辣而奇诡,你永远不能预知下一场残酷在何时登台,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人皮剥离,抑或者惊天动地的檀香刑。

  近日,莫言出席了上海大学首届文学周的系列活动,在初见的瞬间,会讶异那些张扬着激烈与色彩斑斓的文字背后,竟然是一位面相宽厚的长者。然而当他在台上,不动声色地机智迸发时,你便不得不为其所折服。

  讲座之前,晨报记者来到莫言下榻的宾馆,做了独家专访。

  文学阅读的力量
 
  与莫言的话题开始于阅读,往往很多人会在他作品中的那片奇幻色彩里想起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对此,莫言并不否认,“大家都这么说吧,我也承认确实是受马尔克斯的影响。他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文学创作的方法,提供了一种新的认识世界、认识生活的方法。过去我们一直受完整的、古典的现实主义的教育。认为那样才是真正的生活,但看到《百年孤独》之后忽然发现原来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现世界,它拓展了视野,亦解放了思想。”

  莫言能够不假思索地报出很多外国作家的名字,“上世纪80年代集中、大量地阅读了一些外国作家的作品。很多作家对我的阅读启发都很大,比如海明威、福克纳,包括托尔斯泰、肖洛霍夫等等,我觉得都是很了不起的作家。应该说都可以归到现实主义作家的范畴之中,但事实上,我觉得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可以说是现实主义作品,即便是法国新小说的现代派。它们告诉你一种小说新的写法。我们头脑中原本都有一些关于小说的模式,而这种模式如果长期不去触动的话,它就会变成一种禁锢。所以我想,一代代的作家都在做这样的努力———不断拓展小说的表现形式,不断地使小说的内涵丰富起来,从而在小说的百花园里才可能出现新的小说花朵。”

  在《生死疲劳》之后,莫言称要给自己放一段时间的假期,用以阅读,以及补充素材。活动上,评论家王鸿生和作家王安忆都一再夸赞莫言在阅读上的涉猎广泛,然而他自己却显得低调,自称读的书不及在座的中文系学子,并且不求甚解。然而,听他聊起自己近来的阅读计划,那一番自嘲便只是一种玩笑罢了。“最近在读拉什迪的《五月的孩子》,我前段时间去了趟法国,看到作家哈金,跟他聊了关于后殖民时期的文学,现在跨国写作非常普遍,像在世界上特别活跃的一些作家,如拉什迪、印度的拉希利、德克拉姆塞斯,尼日利亚的作家本·奥克利等。这一批作家群体,一般出自于印度、巴基斯坦,澳洲等地,但他们接受了西方的教育,所以现在定居在西方各国,直接用英语写作,而写的却是他们的故国,这成为一种世界的现象,作品在世界上亦相当受欢迎。”

  西方文学的阅读确实对于中国作家有着无限的启示,在之后的讲座上,莫言再次以小说结构的演变作了例证,“关于小说结构这一主题在上世纪80年代时曾倍受关注,然而当时间走到上世纪90年代之后,却渐渐被忽视、冷淡。当时,我们接受了一系列的西方文学的熏陶,由而在小说的创作之上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例如秘鲁的作家巴尔加斯,号称'结构现实主义’,他的长篇小说让我们认识到小说结构与小说的重要关系,譬如他的《胡利娅姨妈与作家》、《世纪末日之战》和《绿房子》等等,每一部长篇作品的结构都不一样,《潘上尉与劳军女郎》这部长篇则更为巧妙,形式和内容已经完全水乳交融,没有这样的形式就没有这样的内容。他是在这上面化了大力气,费尽了心思,可谓殚精竭虑。”

  而莫言在这二十年的创作历程中,亦一直致力于小说形式的革新,无论是《檀香刑》中著名的“凤头、猪肚、豹尾”的结构,抑或者《生死疲劳》中的漫漫六道轮回都令人叹服。莫言称巴尔加斯的《潘上尉与劳军女郎》是一部形式与内容不能剥离的佳作,而事实上,他自己的作品亦是如此不凡。

  从民间寻根

  莫言的文字脱不开浓烈的民间色彩,或者更确切地来说,你可以在字里行间清晰地闻到东北高密县那股涩涩的土地气味,以及空气里混杂的那种原始的激昂。虽然莫言一再强调“高密县”早已经成为一种符号,好比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它换成任何一个名字,依然存在。而存在的理由,恐怕便是其背后色彩恣肆的“民间”。莫言把它归于一种宿命。

  “在写《红高粱》的时候,我并没有听说过任何民间、以及巴赫金的狂欢理论,这些都是评论家在分析小说时,我才了解到的。我觉得这是一种不自觉的过程。一个作家在进入创作时,会尽量并且不可避免地调动起他的民间生活积累。我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受到的自然是这种最原始、最有力量的教育。回想自己短短小学五年的学习,得到的无非是'一群大雁往南飞’,'小马过河’,'乌鸦和狐狸’的故事,或者还包括一些简单的数字计算———1加1等于2。它们对于生命的作用只是表层的,真正渗透到灵魂的还是民间丰富的物质以及精神生产。所以你要写作的话,进入一种得心应手、运用自如的过程,就必须回到民间。这是不可逃避的命运。”

  “我们现在一提到民间,就会想起穷乡僻壤、荒山野岭,把偏僻以及落后两个词与之相联系。但我觉得它的涵义不应该如此狭隘。我会写高密县,因为这是我的民间;而王安忆会写上海,因为这是她的民间。民间是每个人心底的故乡,只是它以不同的形态呈现。民间文化不仅包括物质、更注重民间的精神文化生产,例如传说、神话、民歌、民谣,包括农民对生活色彩的感受与运用,等等。我们在进入创作时无法与之分离,因为我们所描写的人是生活在一个具体的环境中,而一代人要真正立起来,那么历史的场面不可避免。所以这是下意识的。每一个作家不论他受了哪一个国家的影响,他最后还是要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范围之中。”

  很多人会将莫言的乡土情结归结于一种对于城市生活的逃避,而莫言却认为那只是顺其心性的表现。“上世纪80年代,我刚从农村来到城市,非常不适应,坐公共汽车时会胆战心惊、骑车时我在乡下可以驮负一百公斤粮食奔驰如飞,但到了城市里,我一个人骑着还摇摇晃晃。在这样的状况下,描写乡村生活这是一定的。”

  那么都市题材是否在今后会大面积地涉猎,莫言在采访中给了读者一种期待。“都市的题材实际上在我过去的小说中有所表现,但不是特别多,将来也许会比较多地去描写一些。都市生活说熟悉的话肯定不如农村,尽管也在都市生活了二十年,但自然不及农村。早期的一些记忆是无法抹去的。过去二十年作为农民的儿子,那是从根上成长起来的,很多事情你永远无法遗忘。现在进入城市,我有时会发现生活重复得太厉害,尽管在一座大城市里,但活动的范围非常小。局限在一个封闭的小圈子里。而且无法回避的是,感受也不尽相同。从农村移植到城市里来,水土不服,长着、活着,但终究不是那么茂盛。”

  语言是一个作家的内分泌

  讲座上,王安忆玩笑地称莫言愈来愈可怕了,因为当一个天赋出众的人都开始关注打磨的工艺,那么普通的笨鸟再要怎样先飞。经过近二十年的文学创作,莫言在小说的技巧上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认为小说并不仅仅只是一种说故事的技艺。

  “小说经过了多少年的演变,已经不仅仅满足于讲述故事。当现代声光媒体如此发达的今天,小说并不能得到多少优势。因而写什么不是特别重要,怎样写才是非常值得关注的。从上个世纪80年代,文学也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转变。过去我们一直在探讨写什么,而怎样写一直被放在一个从属的地位,甚至是被忽略。惟有当一批新的作家,马原、史铁生,率先在怎样写小说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才使我们的小说形态得到了长足进步。但随着那些'先锋作家’们的转型,小说的技巧也渐被忽视。当长篇小说开始成为一种新的热点的时候,利用小说来述说故事,一时间变成最重要的问题。而怎样讲究小说的语言、结构,怎样用变形夸张的形式来表现生活光彩渐暗?所以当人们开始一窝蜂地强调小说的题材问题的时候,重新让我们来关注一下小说的技巧是非常重要的。真正好的小说,内容和形式是完美地统一。对我们今天写小说的人,确实应该花大力气放在小说的技巧上。谈到小说的技巧,往往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虽然在先锋小说道路上走得远的作家,读者群体往往不大,反倒是故事讲得出众的人却读者面宽广。但前者代表了小说的一种重要的品格。”

  小说技巧中最为重要的是什么,莫言说,“语言”。

  “小说家应该锤炼自己的语言,努力使它对我们本民族的语言有所贡献,如果一个作家能够做到这一目标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很伟大的文学家,历史上能够担当起'伟大’二字的人不超过10个。当然怎样使我们的语言区别于其他作家的,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语言与一个人出生的环境、受到的教育相关,也与他后来的阅读等等相联系。我当时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时候,我的老师提出一个大胆的判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语言是作家的内分泌。我觉得很有道理,语言不是表面的东西,它是作家内在的秉赋。我们一方面要认命,但一方面也要极力去不认命,例如汪曾祺等人,他们在语言上做出毕生的努力,在他们的写作中我们既看得到他们的师承,亦能觉察出他们自己的努力。”  

  莫言:1956年2月出生,原名管谟业。山东高密人。小学五年级辍学后,回乡务农近十年。1976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81年开始创作,发表了《枯河》、《秋水》、《民间音乐》等作品,1985年以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中国作家》1985年2期)轰动文坛。1986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代表作还有《金发婴儿》、《红高粱》等。先后出版了中短篇小说集《透明的红萝卜》、《爆炸》、《红高粱家族》等,长篇小说《天堂蒜苔之歌》、《十三步》、《丰乳肥臀》、《檀香刑》和《生死疲劳》等。其中《红高粱》获1985—1986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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