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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多种看天空的方式

 置身于宁静 2022-10-21 发布于浙江

 (“多种看天空的方式”来自马兰的一首诗的标题,这片天空穿过她的居住地康州,穿过一个女诗人的身体,漂浮在真实和虚拟的世界之上。)

    三焦:关于诗歌,能问出什么呢?应该偏离这个话题才有意思,记得有个台湾行为艺术家谢庆的访谈,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东西,非常冗长,是完全根据录音写下的,连咳嗽声也记下了,问得非常琐碎,非常具体,我看了之后很长时间才回味过来,觉得像个纪录片。
    马兰:反正随便吧。我们用雅虎通对谈,口语,即兴,随性而起,体现网络时代的风格。

    三焦:我这两天在看一个老片——《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对照一下小说,我想搞清为何它突然又畅销了。这本书其实影响了许多人,但好像很少有人承认这一点,似乎人们更愿意提卡夫卡、博尔赫斯。我觉得对七十年代的那帮人而言,昆德拉的直接影响应该更大。
    马兰:卡夫卡、老博早就介绍过来了,昆德拉是后来的事吧。对女性来说,影响大的是张爱玲,而杜拉斯则是教母级别。

    三焦:杜拉斯对男性的影响可能更大吧,许多人会背《情人》,我只记得第一句:当别的女人的喋喋不休正使得男人们烦嘈不安,她的自言自语却获得了无与伦比的价值。
    马兰:男人哪有这么感伤。杜拉斯是个感情主义者,她就凭着感情胜利了,缺乏历史,没有哲学,但是有感情。

    三焦:在耶鲁,你是否有一种身在他乡的感觉?如果你是一块砖,在耶鲁该有十几年了吧,也该长上青苔了,你的生活方式有无因此而产生了一些变化。
    马兰:我的生活方式非常简单,单调,与人的接触极少,娱乐活动更少,几乎就是寂寞。

    三焦:你曾在纽约居住过,并那么喜欢它,喜欢它的光怪陆离、五花八门,这肯定和你的性格有某种联系吧,它当然也暗示了你的某种诗歌风格倾向。
    马兰:纽约是全世界人民向往的地方,就像北京是全中国人民向往的地方。纽约的好处太多了,首先她最适合异乡人,真是国际化的都市。我喜欢大城市,可能因为我生长在小县城的缘故。人少的地方总让人发麻,纽约是个多元的世界,各色各样的餐馆,满目的时髦、先锋,而且纽约可以不开车就能做事,我很害怕开车。

    三焦:先谈你的“情诗”吧,你的那些情诗好像不是写给女人的。
    马兰:当然没有给女人写过情诗。写情诗要把自己放在失恋的地位。

    三焦:虚构一种情绪?那你的情诗所指是具体的某个人还是一个“时空交叉”中的某个模糊的身影?
    马兰:也不完全虚构,要想象一个人,虚构在某种程度上是真实的,写出来就是一种真实了。我一般固定一个人,再听点流行歌,就可以写了。

    三焦:具体说说听哪些流行歌曲,美国的还是中国的?
    马兰:中国的,听的大多是些《滚滚红尘》、《请跟我来》,甚至林忆莲唱的《至少还有你》等等。

    三焦:你相信人的想象力所能达到的事一定有其现实存在的可能吗?我指的是撇开个人的生活经验,写作中出现的场景从某种意义上你是“信以为真”的了。
    马兰:电影《黑客帝国》就图谋打破真实和虚构的关系。写诗,制造心境,或者说你写出一段景色,那就在你心中了,这也是真实。尤其是写情诗,是自我制造的过程。我们可以生活在未来。

    三焦:爱因斯坦或者说他所代表的相对论从上个世纪开始就酝酿这个“阴谋”了。你不信什么教吧?比如基督。
    马兰:差一点信了,去过教堂,也参加查经班,但最后就不行了,还是觉得解决不了问题,这和看心理医生一样。

    三焦:你还没有深入就退出,那当然不解决问题。
    马兰:有可能的,我是个急性子的人。

    三焦:圣经很不错,可惜我只看了一部分,一定要把《旧约》看完。
    马兰:《圣经》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书,第二名恐怕就是《哈里波特》了。我是属于没有读过童话的一代人,所以不理解童话的力量。我们读《雷锋的故事》《少年刘文学》,这样的阅读环境,我想我们从小就病态了。

    三焦:哈里波特仅次于上帝。
    马兰:现在明白了,有魔法的人才最影响人,如果没有超人的能力就没有崇拜,这是人心中对自我的欲望的超越。我现在相信女诗人写得很好,比男诗人好。以前以为称一个人是诗人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称女诗人,现在女诗人已是一种尊称了。比如说好的男诗人本身也有阴温的气质。

    三焦:你觉得女诗人写得比男诗人好,具体指的是?或者说,你觉得女诗人的优势究竟在什么地方?
    马兰:这仅仅是个人的阅读趣味,我读女诗人的作品更能共鸣,容易找到共同的经验。

    三焦:那你做这样的判断时有无考虑男诗人的倾向?
    马兰:男诗人绝大多数的诗与我相隔,除非认识这位男诗人,在阅读上还容易沟通。男诗人政治性、历史感强。女诗人中那种悲怨是相通的。自恋满好的,女人天性中有诗质,女人可能最物质化也可能最超越功利。男人写诗太大气,上下几千年纵横向万里能把人吓回石器时代。女人从一个点深入下去,如针刺,出人意外。女人在诗中表演情感,而男人哲学化,这阻碍诗的灵敏。写诗不体现一种哲学,海子是表达感情的。海子的语言并非无与伦比,但他有诗心,有感情,“妹妹,今夜我不想人类,我只想你。”到了一定程度,感情也是哲学了,但哲学就很难成为感情。

    三焦:你是说诗歌阅读可能会带上阅读者个人的趣味?
    马兰:是的,人有时在找与自己不同的东西,但更多的是找同性,这是人的脆弱的一面,因为对人世毕竟是害怕的,这是个不可知的世界。

    三焦:女人对于琐事有一种天然的感觉,造物主赋予的。气功师严新,就是说大兴安岭火灾是他灭掉的那个,他录了一盘磁带,那时据说了这个带就能治病,我就经常听这个带子,希望能治失眠。那带子是一个演讲,他在带子中说了什么我几乎都忘了,但有一句话我还记得,他说,带有女性气质的男性更有男性的魅力。
    马兰:有一年春节我专门去看严新,当然是想治病,我的肾结石。同性恋的男人都有某种魔力,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同性恋成分。

    三焦:说到同性恋,想起你在愚人节那天写的《哥哥》,张国荣是你的一个偶像吗?在国内的艺人当中,你还喜欢哪些人。
    马兰:喜欢他身上又男又女的味道,另外,他长得太好看了,曾经迷过周润发,女演员一时倒想不起谁,伍玉娟、林芳兵……

    三焦:记得你是九十年代初到美国的,这段时间国内的知识女性应该说在自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而且这些变化是如此的显著。如果反观自己的诗歌,由于这段时间的游离,你觉得你的诗歌是否受到了这种变化的影响?
    马兰:在海外没处说中文,跟国内的交流少,大家有写作的冲动,要表达、要记录,所以,产生了一批网络刊物,花招、北极光、枫华园等等。我是1994年初上的中文网,当时在ACT,那是海外留学生的混迹之地。那时北美通行HZ码,中文软件在英文系统中很不好用。后来经过几次吵架,诗网就建立了,其实是一个主要用来谈诗的伊妹儿列表。诗阳、祥子、JH、秋之客、鲁明、亚非他们首先建立了《橄榄树》,开始作网络诗刊。中国人走到哪,就要办刊物,像开餐馆一样,所以我的写作重新开始了。我想如果没有《橄榄树》,我是很难继续写诗的。《橄榄树》是最早的纯文学刊物,而且长期坚持下来了,这得力于祥子的巨大努力和牺牲。我的写作最受《橄榄树》同仁的影响。写诗需要一个圈子,彼此刺激、批评。谈到好诗,那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手就会疼,每次回国,见到诗集也买,但这种影响是间接的。女性的身份,以及女性主义其实到了美国才分明起来。中国不是个尊重女性的国家,比如解放后,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无非是让妇女多干活。再比如对于人工流产,国内长期不施麻药,任由女性痛苦地尖叫,还有招工,三十五岁的女子几乎就要退休了,这其实是暗示了女性的性诱惑,主题是服务于男人。如果这个社会在职业的选择上对女性做年龄的规定,是不尊重女人的。到了美国,才发现招工是不准问年龄的。

    三焦:也就是说,你尽管身在美国,但一直没有脱离中文这个特殊的语境。你提到了女性的性别,我想借用一个当下还算流行的词:“身体写作”,我觉得你在美国的那次手术,对你的写作影响应该是特别大的吧,至少它从身体上的影响投影到了文字。
    马兰:身体写作之外是不是有脑子写作,这提法怪。写作总是要用脑的,写作总是要动手的。如果说写性,那就是身体写作,可身体的部位还有些跟性没太大关系的。一个在写作时能把身体都投入,把写作变成身体的写作或者说写作了的身体,那都是了不起的,有时候觉得麻药也许有些作用,把脑子搞麻木了,对事物不动感情。

    三焦:写诗需要对事物不动感情?也许是企图找到一种冷静地观察事物的角度吧。
    马兰:不知这是不是好诗,麻药一会就过去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改变什么,我并没有在麻醉的状态下写下什么,什么也没有。

    三焦:你的第一首诗歌写于什么时候?
    马兰:十八岁写的,记得这首《唱给妈妈的歌》还给发在《四川文学》上,得了八块或者十块稿费。

    三焦:仅仅是觉得好玩还是有某种特定的目的,有没像余华那样想要调入文化馆的企图?
    马兰:就想写,也不好玩,意图就是想做作家,好像只有写作能帮助我建立自信心。我比较自悲,不合群。那时呆在家里,复习准备高考,我最想进的单位是图书馆。文化馆好像也不招人。

    三焦:在图书馆可以看到很多书,那时喜欢看什么书?
    马兰:我几乎每天都去图书馆,什么书都看,主要是文学书。在阅览室看《收获》、《十月》、《钟山》、《人民文学》、《花城》等杂志。管理员是我的一位同学,她现在还在图书馆,不过做馆长了。

    三焦:这应该是你的文学启蒙了。
    马兰:然后就是买书,到处买书,邮购,或者到成都去买。我参加工作比较早,十八岁半,后来又退职,又想去高考,然后又工作。我们家只我一个孩子,所以买书的钱不是特别紧张。我那时少有买衣服的,《围城》当年才九毛七,比较贵的书要一块五。在我们县城,我想我的书算多的了,因为我父亲不读书,全是我自己一本一本买的。

    三焦:我觉得你这个人现在挺会生活的,那次在温岭,你逛街的劲头十足,悠闲得让我羡慕。
    马兰:女人最后都会喜欢商店的,也许这说明物质化的一面。商店代表物质,你摸着一件物品,尤其是衣服,就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受,你攥住了什么。文学作品中,常写女人贪财,其实是女人深知感情不可靠,转而求钱财,这才是人生最可信赖的。

    三焦:对于苏珊·桑塔格这样的女人,我觉得她的生活方式应该跟你根本不同吧,但我在你和她身上看到了一些相同的东西,比如那种文字中的激情。
    马兰:你高估了我,很吓我的比较。听过桑塔格一次演讲,她专门来耶鲁参加比较文学系举办的罗兰·巴特的学术会议。那天人文学讲堂坐满了人,中国其实很需要像她这样的女性文化象征,在评论界、文学界独具一格,引领流行文化思潮。

    三焦:我喜欢巴特的智慧,他能把一件死去的东西写活。
    马兰:法国男人喜欢弄思想,除了帮女人做衣服,洒香水外,欧洲人不太喜欢干活,喜欢罢工。法国的奢侈品历史悠久,老牌帝国的傲气。法国人把思想也弄得像时装,法国是近代思想的批发中心、集散地,而美国是中转站。桑塔格是最早把巴特介绍到美国的。

    三焦:耶鲁这类活动是否很多?
    马兰:蛮多的,有各种名人、学者,有个全球化中心,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演讲。音乐厅、剧院、新旧书店、藏书甚丰的图书馆奠定着这所著名大学的人文精神。

    三焦:你在写诗的同时,还从事小说的创作,你认为两者有何关系?从诗歌这个方面来说,小说的叙事结构是否同时也重现在诗歌之中?我从你的许多诗歌中都看见了“故事”。
    马兰:诗可以是小说可以是散文可以是论文。诗是一切,诗什么也不是。谁能说这是诗,那不是诗?我自己想把诗写得像小说,把小说写得像诗。写诗像找情人,谈恋爱,激情,短暂,永留人心;小说像丈夫,婚姻,细水长流,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下去;散文像朋友,琐碎,温存又满是误会,犹如水刑。诗歌毕竟是语言的技术,相比于小说、散文更看重语言本身的艺术性。诗的好坏自不在于思想内容,语言的表达、叙事方式的技巧方为第一要素。写诗是发现语言,与语言搏斗的过程,那些隐藏在句子后面的句子开始闪现,审视你,你看见以前没有看见的东西,这是发现意义的瞬间。

    三焦:在你的诗歌中,我很喜欢《安吉拉·李》,她是你的一位朋友?
    马兰:这是JH写的一首诗的标题,我看这名字好听,就用了。JH那首诗写得很不错。

    三焦:挺有节奏感的名字。你的整首诗都合拍着这个名字的节奏。那你在套用这个名字写的时候,有无想到一个具体的人?
    马兰:当时桌上有一本书,封面是位妇女坐在椅子上,她眼睛很大,人也大。我还问JH安吉拉·李是谁?他没说。当我看见封面时,想就是她了。那首诗一气写成,就没有改过。

    三焦:读起来也是一气呵成的感觉,那你在写作其它诗歌的时候有无断续的现象?
    马兰:这样的情况太多了,常改来改去。张耳有次说,你改过的,有时还没第一次好。我回头读诗,常感觉句子不顺,就改,但喜欢的诗多半一挥而就。我自己的诗,总体而言大概十首不至于脸红。有时几句好,可整首不行,或者相反,坏在一两句上。偶尔运气好,诗一气呵成,浑然天成。很多时候写完诗,无论怎么修改也江河日下,而且情感、灵感一消失,便少有兴趣修改了。

    三焦:直觉的驱动往往会有一种贯气的感觉,而改改涂涂很可能就弄坏了一首诗。你一天写作的最高纪录是几首诗歌?
    马兰:现在一个月能写一首诗就不错了,二十岁左右倒能一天写几首,可早不是靠青春激情写诗的时候了。我边写边读,读起来顺,就按这个节奏写。超越自我或者说还有没有后劲是面临的一大疑惑,想沉下去,而一沉非常容易像在玩弄语言,激情没了,生硬随手而拾,缺乏内气带动一首诗的行走。

    三焦: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找一个对应的人话,你认为安吉拉·李应该是谁?
    马兰:所有蛋成为鸡的妇女,她们繁殖的一生,失败的一生,最后坐着回首往事。

    三焦:你想过诗句要隐喻什么,象征什么吗,在写作的时候。
    马兰:直接地说,但背后要有所隐匿,这样诗能够经读。艺术只是变化又变化,说不上是前进还是停滞,只是变化,然而创造是如此的美丽,创造又直指毁灭,不管是落叶缤纷还是死寂似地嘘地一声,孤独寂寞愤怒爱恋仇恨温柔忧郁欢笑疾病嫉妒,一切归于无,人类的尽头不过如此。

    三焦:你写的时候就有种预谋,还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
    马兰:有时候分不清自觉和不自觉,写作主要还是一种自觉的行为。

    三焦:你能背出你写过的诗吗?
    马兰:不可能,最多一二句,除非强迫自己背。

    三焦:唐诗宋词背起来挺有意思,现代诗就不是那么回事。
    马兰:古诗主要是意境吧,比如说床前明月光,你如用白话文写出整首诗,那可能就是一首通俗歌曲。由此想到汉诗的英译:床前有一轮明月,怀疑是照在地上的霜,我抬头望望天上那明亮的月光,再低头就想起我的故乡。你说这样的诗,根本不可能传世了。所以只有在律诗中才有诗意。

    三焦:你在耶鲁,必定也接受一些“东方文化”的“熏陶”,我想知道一个中国人在外看东方文化到底是何种模样。譬如中国的绘画、音乐。
    马兰:奇怪我对中国画少有感觉,站在一幅画前,没看见什么,西洋画就不一样。我还记得我买了本素描,全是人体素描,像看裸体一样。那是1983年,站在新华书店翻了又翻,决定买,花了十多块。

    三焦:可能是文艺复兴的那个选本。那时你还是小姑娘吧,看见裸体有什么感觉?
    马兰:吃惊呀,就开始想学绘画,可惜没地方学,就自己临描,描了几张给同学看,她们尖叫,你怎么绘这个,裸体的呀,我就不给人看了。

    三焦:画了多长时间?
    马兰:不长,一个学期又忙高考了,后来也买了一些别的画册,梵高、达利、康定斯基,也买过中国画册记得一共二册,花了我近三十块,那时我开始在银行工作了,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多块。

    三焦:那时你到底想做作家还是画家、音乐家,不都要写我的理想之类的作文吗?
    马兰:做画家没起码条件,也无天赋,我觉得不可乱画,得科班出身才行。音乐方面也找不人教,我自学二胡,拉得不成器,也学了吹口琴。只有写作可以不受条件限制,写作不需要老师,所以文学青年最多。我的理想就是我要写作,不要在银行上班了,我想过到成都去,辞职做自由作家,但为了父母,我还是坚持上班没有辞职。

    三焦:作为一个文学女青年,是否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
    马兰:我生在小县城,长在小县城,而我还是个被动的人,跟外界没什么交往,就自己瞎写一气。我当初的朋友也几乎跟文学这个职业无关。如果当时有美女作家就好了。

    三焦:很难置信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记得那个时候四川写诗的挺多,你发表在《四川文学》的第一首诗歌完全是你一个人写的,没经谁指点?写这首诗时有无受到外国诗歌的影响?
    马兰:我自己投去的,没有谁指点。我那时极少和写诗的人往来,天性胆怯又不善交际,现在想起来蛮可惜,成都有如此众多的诗人,占了诗坛的半壁江山。当时也没机会看外国诗,1982年,只有戴望舒、郭沫若、徐志摩吧。1985年买了赵毅衡的《美国现代派诗选》,才接触到国外的诗歌,有本《外国诗》的杂志印象也很深刻。八十年代初,我忙着我那些混乱的恋爱,不怎么投稿,出国前在《星星》上发过一首诗,还有一篇小说《远方》发在《十月》上。大量的诗稿抄在软皮本上,自己出油印了一小本诗集《模仿女人》自娱。

    三焦:作为一个成功的网络作家,谈谈你的文学信仰。
    马兰:网络作家,这是一个不新不旧的名词了。我想我也有三个代表:代表落后的爱情至上主义,代表虚无的民族主义,代表可笑的技术主义。

    三焦:代表可笑的技术主义,是否对技术精密之处的解构,企图追求一种非技术化的拙笨的游戏状态?
    马兰:也许可以改成,代表卡通一代的技术主义。我在想技术对生活的影响。自从有了电,才想有光就有了光。国人讲究天人合一,诗情画意,可就是弄不出抽水马桶。中国文化其实仅仅是一种审美的意识形态,中国人可以制造精巧的鼻烟壶,能修大佛,但对外世界,对如何延伸自我,缺乏探求的激情和力量。历代的科举只考作文作诗这些务虚的东西。而我们现在的生活,几乎离不开西方的技术文明了,从电灯、电脑、DVD、手机、飞机、洗衣机,到电影院、高楼、大学教育、百货公司的形式等等。

    三焦:人家都开始对这些东西开始反思了,我们才开始接受。
    马兰:所以中国人对世界几乎无贡献,中国有多得可怕的人口呀,国人常自称聪明,智商高,我是有所怀疑的。同是东方的日本,少少的人口,凭着对技术的信仰,激情,把产品做得几近完美。中国人的创造力就剩下盗版了。

    三焦:中国大陆是一个很大的技术垃圾处理场所——或许在消解着技术的硬块?
    马兰:这可能是教育问题所在,在纯理论的物理学界可能还有些人。但在技术上,国人鲜有成绩,据说剃须刀都造不好。最近杨振林和李政道又吵开了,中国人讲究排名的先后,这就埋下了争吵。

    三焦:这个很没意思,他们在科学界的地位已经确立,干嘛要堕落一下,这样争下去,只说明他们的过去正在被怀疑。中国连一张圆桌子都放不下的,因为还有东西南北之别。
    马兰:所以这个文化不会产生科学。

    三焦:再来说说第二个代表吧,代表虚无的民族主义。
    马兰:其实爱国、民族主义是西化的产物。中国古代讲究的是忠君,甚至主权这个概念也是西方的,主权来源于殖民时期,占了殖民地,就宣称有了主权了,否则别的国人也可以占。汉民族的民族主义近代才兴旺发达,唐朝也并非正统汉民族,但汉民族也并无亡国之恨,日子照样过。到了元朝,还称成吉思汗为英雄,把占你土地的侵略者呼为英雄,后来旗人来了,国人经过一代皇帝的洗脑就视为正统了。如果日本完全占了中国,不出一代,也会变成大东亚共荣了,大力歌颂天皇如何英明。当代汉民族主义是通过敏感病态的方式出现的,爱国的方式是骂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来实现的。好像只要骂外国,就是爱国了,就有自尊心了。另外就是受迫害狂,总觉得他国人有敌意。这好比一位自认的美女,你看她会说你调戏她,不看她,她说你无视她的美。

    三焦:这个民族主义够虚无的了,那在美国,你看到的民族主义是如何的?
    马兰:美国民族众多而且加在一起的数量高达半数,不像中国汉人是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绝大多数。在私立学校,学校鲜有对学生进行所谓爱国主义教育,爱国并非本份,凭何爱国。在一般情况下,说某人是爱国者,有几分嘲笑的意味,也没有美奸的说法,汉奸是个汉语的词汇。

    三焦:“三个代表”中的第一条,爱情至上,这个爱情是否仅限于男女之间?
    马兰:不限男女,年龄,主要指人与人的关系。爱情至上是比较落后,但爱情确实至上,反正对女人尤其如此。你说这世上除了爱情可以倾力追求,与你的生命有关,还有什么?很多时候想,这一生就好好地爱一个人或者二个,万事皆空。我毕竟是一个被动的人,尽管有过激烈的行为,但都是在错误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爱情是一个伤害,一种病毒,是我们身上的命门,只等被击破。爱情也是可以想象的。

    三焦:我来做一个比较极端的假设,假如我们的生命只剩下30秒了,必须在这30秒内写出一首诗才能进入天国,那么你会写一些什么样的片言只语(从现在开始计时)。
    马兰:要死就死吧。

    三焦:我发现你爱用四字句,比较爽利的那种短句。
    马兰:是不是成语形成的恶习?是因为绝望,包括对自己。

    三焦:想到绝望的人其实还有路可走下去的。那些无路可走的,他已经不会思考了。
    马兰:写作是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是一种转化,痛苦是不灭的,好像能量守恒。

    三焦:你动大手术是在哪一年?
    马兰:1995年吧。

    三焦:我觉得在外人看来,你的诗歌中还是充满了疾病的影响的,尽管你自己可能体会不到。想到死亡也许可以 更好地利用时间。
    马兰:希腊诗人埃利蒂斯说“人一旦学会做诗就无法辨认自己。”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在自设的目标中往往迷失,但最后这个地球都要毁灭的,那些文字有什么意思呢?

    三焦:我也这样想的,任何文字都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都不可能,但是光线在无限地跑呀。
    马兰:所以我们做什么?还是要坚持把《橄榄树》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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