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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青年作家‖【家乡的大柳树 】◆范秀娟

 白云之边 2022-10-21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

范秀娟,山东大学文艺学研究生,潍坊市诸城大华学校教师。

家乡的大柳树

我的家乡有一棵大柳树,它在村的路头。大柳树已近二百年的高龄,但依然坚挺的矗立在这里,成为一道独特而温馨的风景线。看到它,就像看到了生命,看到了鲜活,看到浊乱人世下人心的安闲静定。岁月好似从不败它,它不是一位美人,故虽迟暮,却无迟暮之憾,有的尽是饱经风霜后苍劲有力的厚重沉稳和那绵延不息的生命力。

少时,妈妈说:“百年的树上,是有神仙居住的。”我信以为焉,且对树的信仰守持至今。每路过它身侧,总不自觉会升起几分忌惮,又有几分欢喜,远观而不可亵玩。通常,我会兼由它的外貌而度联到与之相关的生命年岁,所见证的百年沧桑,继而致以深深的肃然起敬和亲厚的怜爱。

它树干粗矮敦实,蒙蒙浅灰色的外皮,粗糙的纹路深深的印扎于里,横纵交错的纹条,斑斑驳驳,弯弯折折,踽踽履履向上艰难的盘旋着,像一辆载重千斤的车轱辘硬压于濡泥地中的辙痕,深潜入皮层表里,直至树杈的分节处。四周向外延展扩张的枝条,已没有少年盛柳式的那般昂扬蓬勃,璀璨茂盛,有的是疏疏落落的枝条,不长不短,干瘪枯瘦,从上垂下的根根柳条,没有成簇成簇的紧挨,而是卓有次序的清晰可辨,透溢出一股清新的气息,也像极了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下颌间那几捋疏松半白的须髯。这番景象,或因年岁古老,养分积蓄渐迟缓,也可能无人浇水之故。不过,这也仅是我枉意的揣测罢了,许多野外的植被不也倚靠雨露降落的自然时节而散发出勃勃生机吗?

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语言和容貌,苍翠欲滴,枝繁叶茂,碧华盈绿,茂盛繁缛,幽香清远,馥郁浓溢……凡是最可惹人目的外貌,最诱人的露香,这棵柳树都无兼备其一。

它一年四季,无论季节轮转,给人的印象,总是敦实厚重,沉郁苍劲的。

冬天,大柳树略带几分萧瑟,远观如整面蒙纱的灰白色,枝条上散落着密密细细的干枯的小枝桠,如果不沿树根倒逆下望,你会顿感几分悲伤,悲伤这枝叶萧条背后,仿将即近枯竭的生命。然而,那缀满枝条的红丝带却远远的在向你招摇,向世人揭证这棵树生命力的伟大和惊奇。寒风乍起,瑟瑟尖利的风芒吹向这棵老柳树,抹抹的红色飘带簌簌簌的翻飞着,凌空扬起了醒额的角,反衬着岿然不动的老柳树更加像个庄严的雕像,肃穆沉厚,雅然从容,即使寒风刮得再凛冽,再肆掠,于它而言,始终犹如局外中人,不相安视,反到独自沉浸于赏吟风景的自惬自意中。百年间,或许,这老柳树早已习惯和淡漠了如此讳莫无常的风云变幻,森然起落。万千气象,皆归尘土,礽嚷喧嚣,始是浮梦。为欢者几何,朝华邃失,设若人如这柳树一般,淡然沉静的度岁余生,甚或根系绵延于更加深久的旷岁,也是一种卓有趣味的人生况境。

冬尽春来,物皆欣然,绿意萌生,柳树渐已抽出小芽。经过冬日的酣睡与洗礼,小芽展现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娇嫩的外衣下裹藏着的是强盛坚韧的生命力量,这力量凝住了柳树的根,从地下将这力量顶推至那枝枝叶叶。繁茂昌昌,子孙翳翳,只有从这些嫩芽的身影中才能隐约感受到老柳树那依然劲翠的活力和生姿。根,是多大强大的力量啊!扎得越深,越有强大的萌生气度,即便外表会萎缩覆皱,拉跨你的视线,也无碍它挣扎向上的生命搏击。生命的色彩,就是如此灿烂生辉,生生不息。

枝叶繁茂的夏日,蝉鸣处,鸟啼声声。柳叶的绦绦丝线,虽不似他处那样蒙络摇缀,但那向下伸展的轻盈,别有一番清新的气息。绿绿的垂柳,依旧向四周的地边投下片片的树荫。天气炎热的下午,村里的老人们常聚集在此纳凉聊天,话话家常,他们蹲坐在马扎上,摇着扇柄,嘴里嘀哩咕噜,你言我语,互相论论家长里短,新鲜逸闻,很多不易走漏的小道消息,便在这棵树下慢慢发酵起来。

有一年,这里发生过一桩事。附近一户人家闲柳树的枝条伸延至他家屋顶,遮挡空间,坏了风水。于是就动用器具砍伐了它的部分枝条。几日后,那户人家就意外遭遇了灾祸。风水的说道便不攻自破,乡里们都说是因砍伐这大柳树之故。于是,那神仙居焉的说话被传的更入神了。人们对大柳树的崇拜和敬畏,更加明了和显著。乡里的大人都嘱咐小孩,不能随意攀爬树木,更不可做骑马状,尤其是不要用尖利的玩器划伤树皮,嬉戏玩闹时,要懂得分寸,如果不甚亵渎,要懂得鞠躬致歉。十里八乡的人们也都闻风过来祈福,祈祷自己和家人和平喜乐,贵舒安康。不过,我从未瞧见他们是如何祈祷的,倒是见那树上的红丝带飘飘荡荡越缀越多,都占据了枝头四周的下半身。每次途径望见,我都会担心,这越加多的丝带会不会把柳枝给压得喘不动气,阻碍生长。多年过去了,柳树上的红色依然明显亮丽,随风摇动。柳树的枝叶不但没被压跨,反愈见风骨和神采。

生活的年岁越古老,大柳树受到的庇护和保佑就越多。平日里,乡里的孩子们也喜欢凑到它身边,沾沾喜气,觅得乐趣。不仅因它敦厚所带来的亲切,更因这老柳树半身腰间的一处凹洞,它陷进树干与枝杈的分节处,呈窝窝状。树洞深陷处,半明半昧的空间,引发孩子们许多神秘的想象和期待。

在这里,许多物件被时不时的塞入凹洞中,吊足了孩子们锐利的天马行空。只要有时间,他们就会不约而同的聚首到这里,个个争抢着,五六呵呼的,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探着头往里面瞧,仿佛能从这里瞧到什么神奇的宝贝似的。如果东西堆叠的实在复杂,肉眼难辨,有些胆大的孩子,便干脆直接伸出手来往里边掏将,于是碎纸屑、糖果皮、树叶子、毛线......什么杂七八的物件,都被一一掏翻出来。当紧握的手掌被摊开,凹洞里“宝贝”终于亮相时,孩子们有的跳起来拍掌叫好,有的笑的前仰后合,有的双臂绕成团转着欢圈,有的则蹲下来仔细瞅瞅看看还能不能再寻得宝贝中的“宝贝”。每一次的掏出,都使孩子们重新获得一种新颖的满足和喜悦。哪怕连续掏出的是相似的物件,也无妨他们高昂的热情和欢笑。仿佛,在孩子们眼中,这就是天地间最快乐的事,最赏心悦目的事。一处小小的凹洞,竟然让稀松平常的物件,成为了孩童寻求趣味的神秘珍宝,引逗他们从无寻到有,再从有体验到无。无论是古诗中的“灯火阑珊处”,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种若隐若现,虚实相掩的情调下引逗的神秘感而生发的兴味,古今如一。

老柳树,就这样意外成为孩童们的秘密小基地。他们不仅约定将自己稍来的秘密物件偷偷的往里面填塞着,再互相掏出,享受那意外的惊喜,而且也会对着老树,哭诉自己心理的那点小委屈。无论是盈满阳光般灿烂天真,洋溢微笑的脸庞,还是偶尔双珠泪挂的腮红。老柳树就那样静静的,淡淡的观望着,端详着,偶尔会轻轻扬起几缕柳枝,烟烟袅袅的飘洒摆动着,溢满了道风仙骨的飘逸和脱洒。

岁月的沉味,醇厚浓香。生命的年轮在周而复始中更迭,新生代的娃仔们又在柳树下开始了新一轮的藏宝寻宝之乐,只是宝藏由之前的碎皮果屑,转变成了奥科曼卡片、饮料小罐、色型纸片。曾经树下的孩子们,也已长大了,虽无暇玩味这趣乐,但对柳树的情感却因着少时的记忆而愈加鲜浓。他们走近着,紧贴着,触摸它,拥抱它,抻开的手臂让人觉得,柳树的身体已不再如童年时那般宽大至触不到边,倒却是更加柔暖、宽厚、亲切和庄重了。

年复一年,大柳树就这样一直矗立在村的路头,如如不动,安定神闲,随着时节度岁人生,守护乡人。它把时间的酒杯碾碎在风尘中,酿出醇美的甘香,活泼跳动的身影,瘦弱佝偻的背影,或欢聚堂歌,或追逐嬉闹,或谈笑风生,都在它的膝下被呵护和温暖着。

大柳树依然还是那颗大柳树,它的生命会一直绵祚延长,深深的扎根这片土地,扎根这片我深爱的土地。而我也因这棵老柳树,而更加宠爱和依恋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纵然是百代过客,逆旅之人,也难忘家乡的大柳树,难忘家乡亲厚而绵延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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