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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威:记忆里的那辆自行车

 铁马冰河风雨斋 2022-10-22 发布于广东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谢威,湖北省天门市净潭乡人,现居山东省东营市,在某大型国企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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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那辆自行车

毫无来由地,突然想起了老家柴禾屋里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

听母亲讲,那辆自行车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买的。我让母亲再仔细回忆一下,母亲说:“那年刚怀上你的小妹,我跟别人去山东'挑牙虫’,家里经济活泛点。”按属虎的小妹年龄推算,估计是1985年。想想也是,当时城里人结婚都流行“三转一响”,也就是四大件——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对于在农村土生土长、70年代末结婚的父母来说,消费观念肯定没有那么超前,经济实力也不允许。

在我记忆里,那辆自行车要么是“永久”牌,要么是“凤凰”牌,但母亲一口否定,说这两种在当时都是名牌,即使有钱都买不到,还要托关系搞到专门的自行车票,那年月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喂头猪,在腊月能卖70元,都是好价钱,一家人都欢喜得不得了,当时好像花了120元左右,买的是武汉生产的“大桥”牌。

那辆自行车的款式,是当时比较流行的“二八大杠”,车轮直径28英寸,车头与车座之间有一根钢梁,非常结实,也非常笨重,在乡下是非常适用的交通工具。老家江汉平原虽然土地宽阔,但对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们来说,土地就是粮食,土地就是命根子,哪怕村头屋后河坡边,都会被开垦出来种三两棵辣椒、栽数行芋头,就算是墙角,也会插上几根韭菜,他们是不愿意让道路占用太多耕地的,所以村间小道多不足两米宽,高低不平,蜿蜒曲折,两辆手扶拖拉机都很难错开车,板车能负重但不利于远行,最方便的无疑是自行车了。那些背着小药盒走村串户的兽医,推着冰棍箱扯嗓子叫卖的小贩,扛着背景布四处流动的照相师傅,挎着公文包挨家挨户收公粮税费的村干部,几乎都骑着自行车,自行车拉近了地域的空间距离,成为乡亲们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打我记事起,那辆自行车就是父亲的专属用品。母亲说,她年轻时也会骑车,但是不大敢上路,一个人在宽宽敞敞的路上慢慢骑行也没事,如果见到对面也有骑车的人,她就心慌,龙头不听使唤,专门对着人冲。母亲有次骑车碰到村里给人理发的明星爹,明星爹老远就看到情形不对,吓得靠着路边骑行,但母亲的自行车还是从路这边摇晃到路那边,追着把人撞翻在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她便不再骑车了。

父亲在车后座一边安上一个铁支架,就能驮好几百斤的稻谷,或者一大包棉花去卖。我喜欢坐车后座陪父亲去赶集,一脚踩一个支架,稳稳当当,不耽误手上拿着锅盔啃,也不用担心好动的脚伸到车轱辘里面去。但是大部分时候,后面这个车后座是轮不到我的,那是妹妹的宝座,我只能斜坐在前面的横梁上。坐车虽然减少了长时间行走带来的脚疼,但让屁股颠来颠去受尽了折磨,后来在横梁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棉垫子,还是时常担心溜下来。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次周末带着村里几个伙伴,去邻村刘家洲打群架,双方顽童在村口大路上剑拔弩张,互相问候对方祖宗之后,准备大动干戈之际,得到消息的父亲骑车及时赶到,制止了一场“武斗”。考虑到“我要脸、树要皮”,不愿让我在同龄人面前太伤自尊,父亲没有过多呵斥,只是冷着脸把比我小的伙伴抱上车后座,我很自觉地灰溜溜爬上了前面的横梁。一路上我低着头,内心忐忑不安,屁股颠得生疼也不敢扭动一下,脖子缩得酸软也不敢抬头,怕挡着父亲骑行的视线,点燃他心中想发作而没有发作的怒火。从此,渐渐长大的我,再没有坐过自行车的横梁了。

我学骑自行车是在10岁。有天下午趁父母下地干活,我和同伴们各自推着自家的自行车,欢欣雀跃地来到村头的禾场开始练车。禾场平整宽阔,农忙时是大人们脱粒扬谷晾晒的主阵地,农闲时是孩子们你追我赶疯闹的娱乐场,是个练车的好地方。当时我个子比较小,照乡亲们的话说是还没有“发身”,也就比车座高半个脑袋。我紧紧捏着车把,一只脚踩在踏板上,一只脚在地上蹬,慢慢练习滑行。看到年龄比我稍长、个头也比我高的同伴,一会放单手,一会放双手,有的坐到后座上弓着背骑,还有的边骑边捡起地上的毽子,各种花样地秀着车技,让我羡慕不已。其实孩子的攀比心都是很强的,别人有的我也要有,别人会的我也得会,不然总觉得低了别人半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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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初学者来说,最难的是掌控方向,有时候车向左倾倒,按人的正常思维都会把龙头向右扭,结果摔得更快,熟练后才知道,龙头稍稍向左偏,方向能很快纠正过来。当时还小,不明白“顺势而为”才是人生的大智慧。慢慢地,滑行平稳了,我又斜着身子,脚穿过横梁下方空档,去够脚踏板,开始半圈半圈地蹬。妹妹怕我摔倒,用手扶着车后座,叉着腿跟在后面跑。既然和我一块把车推出来,她就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我摔着了,少不了来自父母的皮肉之苦,她作为同伙,也免不了一顿责骂。在练习过程中,车辆总是不稳,老爱左右摇晃,我习惯盯着前轮,一会就花了眼,稍不注意就摔倒,不是我压着车,就是车压着我。乡里孩子从小就长得结实,疼是不怕的,怕的是同伴们的取笑,让人无地自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看别人骑车总觉得轻轻松松,但不经过无数次的摔倒和揣摩,是学不会的。熟能生巧,经过反复的摔倒,我也能跨在横梁上骑车了。人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只是我觉得在自己学车的过程中,“母亲”有点多。

小学毕业,我来到附近的卢市镇上读初中,学校离家7-8里路,每个月还要带20余斤米交给学校食堂,对于我来说,骑车肯定是首选,这也减轻了每月父母为我送米的挑运之苦。江汉平原由长江、汉江冲积而成,土壤粘性重,稍微下点雨,表面很光滑,但走不了几步就粘脚。有几次雨后,我带着侥幸心理骑车上学,走不了半里路,车轮就会被泥土糊满,我只得从路边折根树枝,慢慢刮泥,走几米,刮一刮。有时候赌气踩几脚,反而把车链蹬了下来,只得连挖带抠,链条复位了,满手却沾满脏乎乎的油污。欲速则不达,本想骑车省点事,却费时又费力。那时我就想,什么时候村村都有沥青路该多好啊!

“双休日”是从1995年5月1日开始实行的,我读初中时没有赶上,每周六下午放假,周日返校上晚自习。有次放假,在回家路上见到一个心仪已久的同班女同学,本想骑车捎她一段,但脸皮薄没好意思开口。那个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同学之间交往都比较敏感,虽不至于像小学时大家喜欢在课桌上画条“三八线”,但异性之间多说两句悄悄话都怕被别人说闲话,不像现在初中生放学路上男男女女嬉笑逗闹,非常自然。有时候我回过头来想,是现在的孩子们心智更成熟,还是当年的我们太早熟?抑或是当年的我想法太多了?我接触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较早,总幻想有朝一日能和侠女共骑一马,驰骋天山,快意江湖,但那毕竟是成年人的童话,做做梦还可以,在现实生活中,也只能寄希望于用自行车带上心爱的女孩,在大自然中潇洒、自由地放飞青春。

当时我在女同学背后纠结半天,终究没有发出邀请,但又想刷刷存在感,故意推着车猛跑几步,走到她前面时,我飞身上车,想卖弄下自己的车技,结果事与愿违,心情紧张蹦过了头,人从车的另一侧摔了下去,被车重重地压在身上,一条腿压着车,另一条腿被车压着,想爬还爬不起来。后来在路人的帮助下,我才面红耳赤脱离窘境,当时都不好意思去看女同学的眼神,看来还是年少轻狂啊。从那次“翻车”的教训中,我就明白一个道理,高调是为了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低调是为了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人还是平实一点、低调一点为好。

最后一次坐父亲的自行车,已是10余岁。那天在汉北河南岸的姨妈家喝完喜酒,便到了傍晚。父亲带着我,顶着模糊的月光一路摸索着骑行。他本身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哪怕和儿子独处时也没有太多的话说,两人一路无话可聊,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看到父亲稳重结实的后背,我在黑夜中感到那样温暖、感到无比踏实。“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我,自我感觉有把力气,好几次提出换换父亲,让我来骑车,他来坐车。或许父亲觉得自己正值壮年,坐儿子的车有点难为情,或许觉得我正在长身子骨,怕我出蛮力伤了气,终究没有答应我,只是对我说:“等你以后有了出息,买个汽车我坐坐”。但是一生辛苦劳碌、老实巴交的父亲,没有等到这一天。其实,生命经不起等待,亲情也经不起等待,人生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后来在外地求学、上班,离家也越来越远了,期间偶尔回家,出行也是坐着乡间特有的三轮“蹦蹦车”。如今农村的面貌今非昔比,老家也早已实现了公路村村通,摩托车替代了自行车,一半的家庭都开上了小汽车,承载我感情记忆的那辆自行车逐渐远离了我的生活轨迹,我们之间曾经耳鬓厮磨的缘分最终渐行渐远。有时候回家探亲,无意中在墙角发现那辆自行车,总会感慨车轮滚过的似水流年、布满的岁月痕迹;有时候上下班,在车水马龙的都市骑着共享单车,耳边总会想起家中那辆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仿佛在呼唤远行的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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