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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文化的和谐之美

 生命的启示 2022-10-23 发布于江苏

希腊文化的和谐之美

“西方”是一个很宽泛的地域概念,我们且不论中东、印度等地区也属于“西方”,就只说传统意义上的西方,即欧洲,它也可以分为几个大的文化板块。东欧与西欧就有着很大的文化差异,南欧与北欧在文化上也各有特点。所以西方文化这个概念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它的内涵是非常丰富的,在西方内部有着很大的文化差别,这种差别有时候丝毫也不逊色于我们中国内部的文化差别,比如中国西北文化与岭南文化之间的差别。在西方社会内部,存在着不同的民族、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传统与历史渊源。当我们谈论西方文化的传统时,至少有三个不同的渊源,第一个是地处东欧的希腊文化,希腊文化是西方文化的源头,是西方文化的童年时期,而且是一个非常辉煌的童年时期。第二个渊源是紧接着希腊文化而出现的罗马文化,又叫拉丁文化,它可以看作是西方文化的青年时期,罗马文化虽然与希腊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它具有自己的特色,表现出与希腊文化迥然而异的文化风格。第三个就是公元5世纪以后摧毁罗马帝国、建立了西欧封建制度的日耳曼人的文化,日耳曼文化与希腊文化、罗马文化的差别也非常大,这种差别至今仍然存在。

罗马文化在很多方面延续了希腊文化,但是却缺乏希腊文化的那种独特的和谐之美,而是表现出一种暴戾之力。日耳曼人摧毁了罗马帝国,但是却通过基督教的中介与古典文化(希腊罗马文化)相联系。后文在讲基督教与西方文化的时候,希腊文化会逐渐地淡出,因为希腊在东方,它后来与拜占庭或者东罗马帝国的文化相联系,但是对西欧文化的影响却越来越小了。在公元4世纪以后,罗马帝国被分成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这两个帝国由于政治和文化方面的诸多原因,渐行渐远。公元5世纪以后,西罗马帝国被日耳曼人摧毁,日耳曼人建立了大大小小的蛮族王国,西欧进入了中世纪的封建社会;而东罗马帝国却幸免于难,仍然在形式上保持着一个帝国的规模,但是它却与西欧分道扬镳,各走一途了。所以当我讲基督教与西方文化时,一般不会涉及东欧的希腊,不会涉及东正教的情况,而是更多地讲述西欧的拉丁文化和日耳曼文化。

当然,仅就西欧而言,地处南方的拉丁文化和地处北方的日耳曼文化之间的差别也非常大。大家都知道,近代以来日耳曼文化圈以及它们的殖民地,现在都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例如英国、德国、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诸国,以及曾经作为它们殖民地的北美国家,尽管在整个中世纪日耳曼人都被南方的拉丁民族看作蛮族,是野蛮人。相反,曾经创立了不可一世的罗马帝国、并且在整个中世纪领导着文化潮流的拉丁文化圈,在今天基本上都沦为资本主义世界的二流角色,例如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等等。当然法国是一个特例,它地处西欧中央,左右逢源,两边得利,既具有拉丁文化的传统,又兼得日耳曼文化的因子。到今天,不仅在经济发展水平和社会发达程度上日耳曼文化圈与拉丁文化圈之间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而且这两个地区的人们在语言习惯和宗教信仰等方面也有所差别。今天日耳曼文化圈基本上以基督新教信仰为主,而拉丁文化圈仍然抱着天主教信仰不放。而且它们各自的殖民地也跟宗主国一样,例如南美洲曾经是西班牙、葡萄牙等拉丁国家的殖民地,所以那里的人民使用拉丁语系的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信仰天主教,甚至连南美洲都被人们叫做拉丁美洲。而北美洲曾经是英国、荷兰等国家的殖民地,所以美国、加拿大等国家的人民以新教信仰为主,使用日耳曼语系的英语。由此可见这两个文化圈的差别之大,这种差别固然是西欧社会内部的差别,但是它却通过15世纪以后的殖民化浪潮,对欧洲以外的世界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见西方文化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不同的子文化系统之间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对于我们深入了解西方文化、了解基督教与西方文化的关系,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导论中,我试图展现西方文化内部的这几个子文化系统之间的差别。首先我们从希腊文化讲起,希腊文化是西方文化的摇篮和童年时代,它非常美。坦率地说,每当我讲到希腊文化时,就很容易想起自己的童年。在我这个年龄,对童年记忆是很珍惜的。希腊文化之于西方文化,就像我的童年之于今天的我一样。童年之所以美,就是因为在童年时代一切后来的矛盾都尚未绽开,尚未表现为一种直接的对立。在希腊文化中当然也存在着矛盾,任何一个社会、任何一个文化中都包含着矛盾,但是在希腊文化阶段,这些矛盾还没有分化为直接的对立,它仅仅停留在差别的水平上。按照黑格尔的辩证法,差别与对立是不一样的状态。对立往往是你死我活的、水火不容的,而差别仅仅只是有所区别而已。在希腊文化以后的历史发展中,在罗马文化和基督教文化中所呈现出的那些尖锐对立的东西,例如灵魂与肉体、理想与现实、神与人等等,在希腊文化中是以一种和谐的方式融合在一起的。希腊文化是非常和谐的,它的美就在于和谐,在希腊文化中,灵魂和肉体、彼岸和此世、理想和现实、神和人等一系列对立物,都是水**融地结合在一起的。这就是希腊文化之所以美的地方,它不像基督教文化那样过分地强调灵魂的东西,但也不像罗马文化那样过分地强调肉欲的东西,而总是很和谐地把这些对立的东西融为一体。这就是为什么希腊文化会成为后世西方人永远魂牵梦萦的故乡,就是因为它的那种童稚状态,那种天真状态,那种质朴的和谐之美。这些东西是充满魅力的,尤其是对于那些成熟的文明而言。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必须指出,这种天真、童稚的状态,这种原始的和谐,总是要被历史所打破的。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停留在童年,他总是要告别童年时代的无忧无虑的快乐。他告别童年的历程也许是一个痛苦的历程,然而正是在经受这种痛苦的历程中,他才成长为一个健全的人。同样,文化的发展也是如此,希腊文化固然很美,很和谐,很融洽,但是历史的发展是无情的,历史总要冲破希腊文化这个美丽的蛹体,这个和谐的茧壳。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后来的西方文化虽然有一些矫枉过正,过分偏向于某一个极端,但是这种偏向却是必要的,因为成长过程总是会伴随着某种撕裂的痛楚、某种偏激的苦难。但是不管怎么说,希腊文化永远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幻,就像童年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永远是一个温馨的梦幻一样,寄托着后世无尽的追思和浪漫的想象。童年是我们永远都回不去的,而童年之所以美,就是因为它永远都无法返回了。

说起希腊文化,我自然就会想起希腊的神话、希腊的悲剧、希腊的艺术、希腊的城邦制度、希腊的哲学等等。但是由于我们这门课程是“基督教与西方文化”,我们只能从基督教产生的地方开始讲起,因此对于这些美轮美奂的希腊文化,我们就只能忍痛割爱了。大家如果对这些感兴趣,可以上网去听听我讲的视频公开课“古希腊文明的兴衰”。但是在第三讲“基督教与希腊文化”中,会从思想根源上来追溯希腊文化对基督教所产生的重要影响。我会讲到希腊的一些哲学思想,这些思想可以说是代表着希腊文化发展的最高水平。但是我不可能面面俱到地介绍希腊城邦制度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希腊神话是怎么产生和发展的,我不会涉及这些内容,而只会讲述希腊文化中与基督教密切相关的那些东西。

在导论中,我已经谈到希腊文化的美就在于它的和谐,这种和谐状态我可以用一个哲学概念来加以表述,那就是对立面的统一。具体地说,就是肉体与灵魂、人与神、人间与天国、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和谐统一。我们可以把这一系列对立面概括为一对基本矛盾,那就是灵与肉的矛盾,这对矛盾是贯穿于整个西方文化的一条主线。当然我们也可以把灵与肉的矛盾用其他概念来表述,所谓“灵”也就是精神、理想、天国,所谓“肉”也就是物质、现实、人间,这些对立面都可以形象地概括为灵与肉的矛盾。在希腊文化中,灵与肉的和谐是很明显的,它不像后来的罗马文化那样过分地偏向于肉体,也不像后来的基督教文化那样过分地偏向于灵魂,它是力图把这些对立的东西统一起来的。

希腊人信奉的宗教是多神教,后来罗马人也沿袭了希腊人的多神教,所以我们可以把它叫做希腊罗马多神教。希腊多神教崇拜很多神,而不像基督教只信仰一个神。希腊的这些神之所以是神,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长得很美,体格健壮,表现了一种灵肉和谐的美。希腊宗教有一个最典型的特征,即“神人同形同性”,神不仅具有人的健美形体,而且也具有人的七情六欲。神人同形同性,这正是希腊诸神的魅力所在。这一点如果我们不仔细思考,可能还意识不到。同学们都见过希腊的神像雕塑,那些神从身体形态上看起来比我们更像人,他们是人之楷模、人之典范。比如说众神之王宙斯吧,他之所以受到希腊人的崇拜,并不是因为他的道德境界有多么高尚,更不在于他的智慧有多么超群。宙斯干过很多不道德的行为,他经常到人间来拈花惹草,滋生是非;他也干过很多愚蠢的事情,遭到过其他神和人的嘲弄。宙斯既不崇高也无智慧,那么他为什么会成为众神之王呢?主要就是因为他身材魁梧、体格健壮。他不仅具有人的形状,而且堪称人之典范,他长得比任何一个男人都更像男人。海神波赛冬也是如此,太阳神阿波罗也是如此。同样的,阿佛洛狄忒、赫拉、雅典娜、阿尔忒弥斯等等之所以为女神,就是因为她们长得比任何女人都更加美丽、更加妩媚,更像一个女人。说到底,希腊的神就是典范性的人形,希腊人崇拜一切美丽的东西,他们把美丽的人形就当作了神明。黑格尔说过:“诸凡客观地美丽的人形,就是希腊人的神灵。” 19世纪法国著名艺术家丹纳也说过:“希腊人竭力以美丽的人形为楷模,竟至于崇拜为偶像,在天上颂纳也说过:“希腊人竭力以美丽的人形为楷模,竟至于崇拜为偶像,在天上颂之为神明,在地上称之为英雄。”这就是希腊神明的魅力所在,它恰恰也充分体现了希腊文化的和谐之美。

希腊诸神所表现出来的这些人性化的特点,这些七情六欲,在基督教的上帝身上是看不到的。基督教从来也不会去渲染上帝的肌肉有多么发达,他的身材有多么伟岸。基督教的上帝不是以肌肉发达而著称,而是以智慧超卓、道德完善和能力无限而著称。按照基督教神学的观点,上帝是从来不向世人显现的,你不可能直接看见上帝的正面。在《出埃及记》中,摩西只能看到上帝的背面,因为上帝的正面太荣耀了,凡人看见了必定会死。当然,在一些教堂里往往会挂出一个白胡子老头的像,这个有形的上帝是给那些没有文化的老百姓们看的,以便感召他们信仰上帝。从基督教神学来说,上帝是不显现的,但是他有一个道成肉身的化身,那就是基督耶稣,耶稣是神与人之间的一个中介,他是一个神—人,既是神又是人。耶稣丝毫也不美,他瘦骨嶙峋、肌肉痉挛,远远不像希腊诸神那样身材魁梧、体格健美。但是耶稣的魅力不在于肉体,而在于精神。在那副羸弱的肉体后面,基督徒们可以感受到巨大的精神感召力。耶稣的魅力不是感性的,他不像希腊神明那样让人一看到就感到欢愉。耶稣是一副受苦受难的形象,他的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他的肌肉在抽搐,他的胸口流出一缕鲜血,他被钉在十字架上。十字架上的耶稣是一副令人恐惧的形象,没有丝毫的感性之美,反倒给人一种痛楚感,一种压抑感。但是正是这种痛楚感和压抑感让你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罪孽,让你意识到耶稣是为了救赎全人类的罪才把自己奉献到十字架上的。这种深沉的罪孽感使得我们的内心深处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某种神圣的信仰在心中悄然升起。这时候,你才能真正体会到耶稣受难形象的巨大精神感召力。十字架是一个发生神奇转换的地方,在那里,耶稣把全人类的罪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却把得救的希望交给了罪孽深重的世人。于是我们就在这种痛楚中、在这种恐惧中感受到了一种灵魂得救的快慰。这种快慰是另一种类型的美,是必须经过深沉的忏悔才能感受到的,它是一种间接的美、反思的美。这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快感,一种苦中得乐的快感,用19世纪德国大诗人海涅的话来说,这是一种“痛苦的极乐”。这种在强烈的痛苦中才能体验到的极乐感受,就像在绝望中所体验到的希望一样,是一种彻心透骨的快乐和美感。由此可见,基督教的意境与希腊文化是完全不同的,它的一切美感都是背反的、辩证的,需要通过深沉的反思才能把握到。十字架本身是一个罪孽的场所,是耶稣奉献出自己生命的地方;但是十字架同时也是一个希望的场所,是世人的罪与耶稣的义发生神奇转换的地方。耶稣在十字架上死了,但是基督徒们却在十字架上看到了得救的福音。从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上,基督徒们可以感受到一种彻底的解脱,这种解脱与肉体的快乐没有关系,它是一种纯粹的灵性的解脱。基督教的精神魅力是巨大的,每当你走到教堂时,就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每当你面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受难像时,就会产生一种深沉的罪孽感和悔改意识。这时候,你才会真正体验到基督教的魅力有多大!它是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述的。

但是希腊的那些神明却不同,正因为他们与人同形同性,所以我们才会喜欢他们。希腊人对待他们的神,并不像基督徒对待上帝那样充满了敬畏和惶恐,他们与神之间有着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他们觉得神就居住在北方的奥林匹斯山上,他们的祖先就是神的孩子。按照希腊人的看法,英雄就是神明思凡恋俗的结果,奥林匹斯山的神看见了人间的美女和俊男,于是与之结合,生下来的无一例外都是英雄。英雄(hero)这个词在希腊语里的意思是“半神”,就是说在英雄的身上流着一半神的血。所以在荷马史诗里,希腊的那些英雄经常夸耀自己是某某神所生、某某神所养的。在希腊宗教中,神也好、英雄也好,都与凡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这恰恰是他们可爱的地方。但是基督教的上帝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上帝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上帝总是高高在上的、威严无比的,我们对他始终怀着一种恐惧之心。我们敬畏基督教的上帝,但是却喜爱希腊的神明。喜爱与敬畏,这两种情感是完全不同的,由此也可看到希腊宗教与基督教的差别。

与基督教相比,希腊多神教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宗教味道,它实际上只是一种简单的自然崇拜。希腊诸神都象征着某种自然现象,例如宙斯是雷电之神,阿波罗是太阳神,阿尔忒弥斯是月神,波赛冬是海神,等等。根据希腊一位著名的游吟诗人赫西俄德所作的《神谱》,希腊神话中最先出现的都是一些最基本的自然现象,如大地之母盖娅、地狱之神塔耳塔洛斯、天宇之神乌兰诺斯等等,然后经过几代神的更替,到了宙斯成为众神之王的时候,形成了奥林匹斯神族。在宙斯的孩子中,又出现了一些象征着社会现象的神,比如战争之神阿瑞斯、婚姻和美神阿佛洛狄忒、艺术女神缪斯、智慧女神雅典娜、商业之神赫耳墨斯,等等。希腊人对这些神明的崇拜,不过就是对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的崇拜罢了,并没有太深的东西。

但是在希腊神话或宗教中有一个因素是很深刻的,那就是命运。命运在希腊神话中往往是不出场的,然而这个不出场的东西却支配着出场的神和英雄,决定着他们的兴衰泰否、悲欢离合。当然在希腊神话中也有具象的命运三女神,那是三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一个管纺织生命之线,一个管生命之线的粗细长短,一个管剪断生命之线。不过命运更多的时候是抽象的,比那三个具象的老太婆要诡秘得多、厉害得多。它永不出场,但却是不可抗拒的、决定性的。这一点在希腊悲剧里面表现得非常清楚,在希腊悲剧里,那些神和英雄之所以遭遇到悲剧性的结局,都是由于不出场的命运在起作用,甚至连众神之王乌兰诺斯、克洛诺斯、宙斯也对命运束手无策。赫西俄德在《神谱》里讲到三代神王的更迭,乌兰诺斯被他的儿子克洛诺斯所取代,克洛诺斯又被他的儿子宙斯所取代,每一位神王都知道自己的权力将被一个儿子所取代,他们也采取了防范措施,但是最后都无法避免悲剧的发生。到了宙斯统治时期,宙斯也得知他的孩子中将有一个要取代他。为了破解这个秘密,宙斯把具有预见能力的先知之神普罗米修斯捆绑在高加索的山崖上,每天派一只恶鹰来折磨他,逼迫他说出谁将取代自己的统治。但是普罗米修斯却明确表示,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用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他写了著名的《普罗米修斯三部曲》——的台词来说,就是“技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定数”。同样,希腊另一位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所写的《俄底浦斯王》也表现了命运是如何导致了英雄俄底浦斯杀父娶母的悲剧。希腊神话和悲剧中所渲染的命运,后来就进一步深化为希腊哲学中的那些形而上的概念,例如毕达哥拉斯的作为万物本原的“数”,赫拉克利特的支配万物变化的“逻各斯”,以及巴门尼德的“存在”、柏拉图的“理念”等等。这些形而上的本质概念成为希腊哲学中最重要的东西,也对后世西方哲学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这种背后的、同时也是决定性的命运思想为西方文化奠定了一条形而上学的路线,它对于基督教的影响尤其深刻。这里所说的“形而上学”,并不是大家通常所理解的形而上学,那个形而上学是一个贬义词,指一种孤立地、静止不变地看问题的思想方法,它的对立面就是辩证法。而我在这里所讲的“形而上学”,是指这个词的本意。“形而上学”这个词在西方语言里写作metaphysics,直译为“在物理学之后”,意译则为“超经验的高深之物”。早年中国的翻译家对这个词的汉译极为准确,“形而上学”一词取之于《易经》,《易经》中有一句话:“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就是说,形而上的东西叫做“道”。什么是“道”呢?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道”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恍兮惚兮、玄而又玄的东西。所以“形而上学”就是研究那种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的学问,可见它是极其高深的。而希腊神话和悲剧中的命运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希腊哲学中的“逻各斯”、“存在”、“理念”等概念所指的也是这样一种东西。这个形而上的东西就是“道”,就是那个永远不出场但是却决定着一切出场的东西的终极之物。你永远也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但是它却始终都在起作用,你永远也逃不出它的控制。希腊的形而上学思想,对于后来的基督教影响至深。

基督教在表面上把希腊的东西都抛弃了,因为希腊文化是异教文化。但是基督教却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希腊的一些重要思想,尤其是接受了希腊悲剧和希腊哲学中的形而上学思想。基督教文化培养了一种超越的思想倾向,即把背后的东西、不出场的东西看得比出场的东西更重要,把思想中的世界看得比感官中的世界更真实。眼前的事物都是过眼烟云,不值得留恋,唯有信仰所指向的那个理想国度,那才是真实的世界——这就是基督教的基本观点。在基督教中,上帝从来都不出场,但是他却是整个世界的最后原因和终极根据。所有在场的东西都是上帝创造的,所有的剧情都是上帝事先编排好了的。上帝就是一个永远不出场的导演,但是所有的演员都必须严格按照导演的意图来表演。这是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差别,中国人比较关注在场的东西和感觉的对象,所谓“眼见为实”、“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强调的都是在场的、经验性的东西。然而从希腊悲剧和哲学,一直到基督教信仰,有一种一脉相承的思想倾向,那就是把形而上的东西看得比经验之物更加真实、更加重要。

希腊神人同形同性的多神教虽然比较简单、比较感性化,充满了童稚的天真,但是在这种表面的天真背后,已经蕴涵着某种深刻的思想。只不过这种深刻的思想对于早期希腊人来说,还是不可理喻的,希腊人的抽象思维能力还没有提高到一定的水平。因此虽然他们已经感受到了某种背后的东西,但是他们却只能笼统地把这个东西称之为命运。就这一点而言,希腊人仍然是深刻的,只不过这种深刻是一种朦胧的深刻。希腊神话所萌发的这种朦胧的深刻,到了希腊哲学中才逐渐明朗化,然后在罗马帝国时代开始影响基督教神学。关于这个发展过程的具体内容,会在第三讲详细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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