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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大水:随马县长出巡散记(上)

 宣城历史文化 2022-10-24 发布于安徽

原始文献

随马县长出巡散记


微信版第1230期


七月十九日  星期一  大雨

因为今天又有机会下乡,我很兴奋地在一个东方将现出鱼肚白色的早晨就起来了,行李和提包都整齐的安放在房内的一角,脸水也好热腾腾地在等着我,我感谢妻的周到,略事盥洗后,匆匆赶到县长室共进早餐。这时细雨在飘忽,大家都在埋怨老天不作美,可是在县长的鼓励之下,又都不觉得下雨天行军是一件吃苦的事。早餐完毕,我就加入出发的行列里去。

三条小船,载了我们一群,欸乃一声,随波逐流而去:冒雨看水灾,倒也是有趣的事。

东门古塔,渐渐地消逝在白云雨雾之间。沿河两岸的贫民,它仅仅的财产是一间破旧的茅屋,现在已经给水侵袭了,一二尺深的水在屋里团团转的进进出出,个个哭丧着脸,我们也被他伤感了。惟有蓬头跣足的小孩们,倒还在泼水为戏,看到我们的船经过,又都指手划脚的在叫嚣和戆笑:一点也不知道水灾这般严重,无衣无食是如何的危急。一群天真的流露,我们看了,真是啼笑皆非。

黑云是一堆一堆的接叠着,气压也格外低得令人窒息,远山逐渐的给雨丝遮没了,大风雨马上就要到来,各人都拿着雨具,准备和暴风雨来对抗一下。

真是无情的风雨,一阵阵的向舱里进攻,顾了船舱间口打进来的雨点,可是篷顶又漏水了,水舱里的水,也就看到它一寸一寸的增高,县长跣着脚,蹲在舱里一筒一筒的把水舀出去,“风雨同舟,和衷共济”,今天正好写照一番。

雨愈下愈急,风愈吹越紧,梢公虽然周身淋水,还是鼓起余勇,打桨前进,,可是后面掌舵的船娘,已经抵御不起这样的暴风雨,坚持地要靠船躲避,我们窥透了她的心情,就同意在藏风地方靠岸休息一下。

二十分钟以后,船仍旧行驶,快到敬亭乡的油榨沟了,远远地望见许多房子的墙脚都和洪水接了吻许多,农民各人带了紧张而忧郁的神色,在堤上往来巡视。我们的船在乡公所门口停泊,一部分官兵留在船上,我随同县长到乡公所休息一会,就到□□圩上看看。徐参议员善仪先生迎着我们,一同在堤埂上边说边走,民众也渐渐围拢了来,纷纷指点着那里是“白水”,那里是“缺口”,长呼短叹的,个个在埋怨雨下得太多了。县长细心的查问了一遍,抚慰了一番,回来在徐先生府上讨论如何防堵和救济。精神上的慰藉,也使得民众兴奋不少!

油榨沟街市两端都建筑了碉堡,由沈村联防区署派兵驻守,当我们到碉堡去检视的时候,有一个士兵还在睡眼惺忪的弄得手足无措,在匪乱和水灾双层的处境之下,这样的士兵,我真担心着他们是负了保卫地方的责任。

离了油榨沟,仍旧扬帆前进,河面更宽水势也就更大。经过仁村湾时,又停泊下来,到贤麟乡公所去。

地方上的人士和高参议员幼章都在河边等着我们,一行陪着进了乡公所,我们翻开地图,细细地询问圩堤被灾的情形,又站在堤上远远的瞭望,那白光无际的都是淹没了的圩田,深绿色的地方,亦不是稻,而秕子长得比稻高,只有那金黄色的才是可以收获的好稻子。

今年的稻子经过长时间的积水的侵蚀,纵然可以收割,但米粒已经差了,有的价值是一个□□,如果一旦抽浆下两天雨,那全乡都要绝望了。出人意外的,今年原是丰收,烦人的雨,就是不作美,真是“天意不可捉摸”的。

行行重行行,三条小船,随波逐浪的到了新河庄。

这地方比油榨沟淹得还要多,前面一条街整个在水里有二尺深,男男女女涉水来往,看到县长,又都驻足在水里呆望着。

浦议员楚书和地方父老,引导我们到乡公所,寒暄的都是水灾的问答。略事休息一下,分头去参观全市民众自卫常备中队部、查验所等处,县长还鼓声勇登上呈山,用望远镜瞭望定城全圩。呈山在新河庄东端,和对河的北山相对峙,不独扼新河口三路水道,而且地势险要,据说抗战时国军防守呈山,敌人攻击夺这一阵地,牺牲不少,现在还有敌人工事的残余遗迹。

晚餐时,地方一定要招待,经过好几次的谢绝,最后还是勉强接受了一席,问明了价格,由我们自己付钱。这并不是矫情,完全是体恤民艰,不忍在这水灾情重声中又来扰民,我们为工作而下乡,应该谢绝应酬,不受招待。


七月二十日  星期二  雨

今天决定到汪圩,全县列在第三位的大圩,灾情一定很惨重的!

水火风急,下水船太写意了,刚刚走出五大里路的时候,有位士兵慌张着说:“航路不对,应该向西。”而前面的船,已经走了很远,只得用号音传递他们停止。

逆风上水,才是船家最大不高兴的事,船娘在叽叽咕咕,怪他的驾长不弄清楚,累她用了不少的冤枉力,好容易溯流而上,一直到了唐溪圩的渡口,船泊着,我们上岸去巡视。

几个老年人坐在圩上,吹着旱烟袋聊天,态度穆静而祥和,说话慢吞吞的没有气力,看到我们走近了,都站起来呆望着。我告诉他们说是马县长来勘水灾,什么灾情,可以告诉县长……

马上在他们的面孔上,呈现着和悦的色彩,“青天”“老爷”,也就随着叫了出来,(此处有数十字模糊不清)不怪他们这样的招呼。

那里是山水,那里是秕子,那里缺了口,看着许多多围绕着我们的农民,开始在圩上巡视。

边说边走,一点不感到吃力,走到一处,看见大圩被水快要淹没了,许多农民推的推,挑的挑,打桩的打桩,紧张而有序,自食其力的人,才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圩堤上排列着不甚整齐的茅屋,因为雨水大了,屋顶上的茅草,已经变成酱黑色,有的值直缺了一个大窟窿,不坚固的土墙,剥落得将要倒下去,从仅仅容得一个人进出的小门望进去,灰暗的光线,透视着有人在睡觉,有人在工作,也有的在聊天,从没有看见一副喜悦的面孔。惟有不知天地的小孩子,仍旧跳跳跃跃在圩上追逐着鸡鸭和小羊,鹅群在柳荫下的河边优哉游哉,不时的发出得意的呼声,想起纪晓岚先生两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映清波”,倒可以合来写照一番,可惜不是绿水,红掌浊在水里是映不出来的,但这一幅天然画图,已真够耐人意味!

一路上散发“县长勘水灾告民众书”,许多农民捧着阅读,样子像获玉宝似的,有的叠接起来纳藏到衣袋里。

唐溪圩走完了,回转来过渡到汪圩的朱家桥,堤工委员会主委许筱松和贵衡先生、保长许惠生许多人,迎着我们到“太阳庙”里去休息,地方上男女老幼几乎把太阳庙挤翻了,说也不能制止民众不去瞻仰县长的丰采。

略事休息,各人准备宿营,我随县长由堤工主委引导去勘灾,他们备了一条小划,从圩里的小沟内驶去,有些田浸了水,我们又从田里划了去,水深四尺,通行无阻,汪洋一片,几乎不辨东西。圩里的房屋,高的仅有几寸没有淹着,低的已经是屋里种田了,偶然有一二条夹埂,水位不高,就有许多农民把田里的水车到沟里去,“骨碌碌”的车水声,挑起了我们无限的情绪,“靠天吃饭”的中国农民,到今天还是墨守成规,不知改良,遇到天灾就无法可想,得听天由命,比起外国人科学方法来防御天灾,用科学方法来增加生产,那真不可以道里计了。

汪圩连着青草湖,我们站在圩堤上眺望着湖水汹涌,风吹作浪,频频打击着圩堤,激荡成声。堤上的房屋面临湖水,背着圩田,真是一天到晚耽心着溃堤缺口。有人指示着青草湖出口处被水冲圮的没有筑实的堤埂,严重的提出来,青草湖千万不能开垦。

我们要整个明瞭青草湖和汪圩的关系,决定明天走一趟,看看青草湖的全貌。

晚上,我们借在朱家桥杨克斌先生府上,在堂前摆了两张行军床,夜雨打窗,虽然扰人清梦,但是一天的疲乏,仍旧是呼呼入睡了。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小雨  晴

照例六点钟起身,七时早膳,船沿着青草湖汪圩堤边慢慢游去,有时上岸走走,青草湖四围大约三十华里,据当地人说:“青草湖有七十二道进口,仅有朱家桥、陶家桥、汤家渡、长兴渡四处,涨水时期,排水已经是十分迟缓了,所以容易泛滥。如果要围筑成田,马上水位就要增高,既然无法疏导,那水灾是必然的事。我们在长兴渡的圩堤上看到由南漪湖通青草湖的狭隘地方,仅仅四丈余宽,现在湖内水位,要高出汪圩田里的水有二丈多,万一汪圩要溃堤,那种惨状一定不能想象的!

许多父老围着县长,你一句,他一句,争着告诉水灾的经过,那里淹了若干,那里破了多少,最要紧的就是青草湖不能开,如果开了,汪圩全部就要完结。

一位年长的人说:“前清时候有人想来开湖,发生了命案。民国初年有人又想来垦殖,结果都打跑了。如果人要来强开,那也只好拼命,横竖湖开成功,汪圩也要没有的,迟早活不成,谁也都要向死里去求生……”

“青草湖的不能开,要在涨大水时候来看一看,就可明白水势和利害关系。今天县长来得很好,我们恳求县长替我们作主……”另外一位像是圩上比较出色些的人士补充了意思。

我们静静地听取他们的控诉,又凝望着湖里的风浪,湖水打着圩堤不时的发生“刮答,刮答”的声音,许多护圩的柳树,也都站不住脚而倒到湖里去了,一块块的松土,悉悉索索的落到湖里,圩田又太低,实在应该设法疏开出口,减低水位,勉强能保全圩堤的完整,开垦的主张,当然不能适应这个环境。

像今年的大水,已经是四次了,宣统三年,民国八年,二十年,各涨一次,二十年的水最大,淹死的人和漂流的房屋不可胜数。

青草湖纵使开了田,也不过一万多田亩,汪圩现在已有二万亩了,任你如何愚笨的人,也决不会做这不合情理的事,要牺牲二万亩来成就一万多亩的田。

县长告诉了四周的民众,表示同意不开青草湖,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散开了去,我们仍旧上船折回行驶。

一路从朱家桥、新河口、小河口,进了江苏、安徽共有的固城湖,天色不早,晚风习习,船到了湖心,风浪大作,颠簸得很,我们的船娘心里是慌张,还是挂到另外一条船上,并舟而行,总算安稳得多。

天色渐深的灰暗起来,月儿已经斜挂在东山之巅,我们想要到达的狸头桥,还不知在那一个方向。天上疏星密布,闪闪烁烁,在水面上映出一条动荡的金蛇,有时激成碎片和鱼鳞一样,三五渔艇,泛游湖心,夜之一幕,真有诗意。回想到古人夜游赤壁之乐,当也和我今天“夜泛固城湖”大略相同吧。

湖心里的芦苇,长得和稻相仿,船在苇上磨擦而过,“杀……”的声音,不时和水面浮鸥、天空野鸟相交奏,引出县长在舱外欣赏夜景,高兴时他也唱上几句,杨延辉,坐宫院,和在月下等等曲词来调和这一个场面。

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到目的地。

或者在湖边的民众家都过夜,明早再走吧!

两个主张,不约而同的在众人口中说了出来。为了把握时间,还是坚持最后五分钟,划吧,努力的划,向着山边一个目标划去,再隔一个时间,相信可以到的。鼓励了船家,安定心思,好在风浪也小些了,不会有什么乱子的。

终于是有志者事竟成,在暮色苍茫中隐约的发现了房屋,渐渐地现出来是一个小镇市,三三两两的孤灯,迎接着我们的希望。虽然在夜深时候,但是乡公所门前仍然有人在等候我们,大家高兴得叫出声来,“呀!到了到了!”

船就直接撑到乡公所门口,用一块木板接引着进了公所大门。

“不要你们招待,只须你们找一个地方给我们住就行了。今天太晚,各位请回去休息,明天大家再来叙会……”

过去是一个茶馆的“同和居”,暂时做了我们的公寓。

《宣城县政府公报》1948年第7、8期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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