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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期】烛光里的微笑

 珍影像 2022-10-26 发布于江西



                                            

卅载绨袍检尚存,领襟虽破却余温。

重逢不忍轻移拆,上有慈母旧线痕。

   ——《晒旧衣》清 周寿昌

很久前,就想写写大姑姑。

写她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几十口的和睦幸福,写她一辈子只在锅台边操劳,却无形中传给每个子女中国最传统的优秀美德——尊老爱幼,长幼有序、谦和孝顺。

几十年来,从未见过大姑姑与人红过脸,更别说吵架,连大声斥责孩子的声音都没有过。

父亲八兄妹,大姑姑是大姐,排行老二,父亲是幺弟,排行老七,两人相差二十多岁呢。大姑养育了八个子女,当太婆都已好些年。

老大琴表姐,慈祥朴实。是五十多年前,大姑姑从一位要饭的安微女人手中收养的。琴表姐比我母亲小不到三岁,却和辈分上喊作舅妈的我母亲实际上形如姐妹,亲近了几十年。

二十多年前,琴表姐与已富绰的亲生母亲又辗转相认了,却依然扎根在我们老家。三个儿女,书倒都没念多高,却各自拥有自己的汽车美容公司,也是一大家子,子女一视同仁。

她虽不是大姑亲生,却是八姐弟中性格最像大姑之人,典型的传统大家族母亲,既平凡又伟大,一辈子任劳任怨,围着锅台转,为儿女忙吃喝。

说来不免莞尔——琴表姐大女儿红的老公,是我中学的要好同学阿亮。聚会时,同学们免不了调侃他喊我几声“小姨仔”!

老二萍表姐,温文娴静。护士专业出身,如今安身鹰潭。生有一女,博士生,今年出嫁。

萍表姐与当年下放到地质队的姐夫有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就是现实版电影爱情呗,下放知青与村花的美好恋情,遭受两地分居棒打鸳鸯的过程……幸亏,大姑姑当年力挺闺女慧眼相中的穷小子!

少女时,表姐妹们见到高大英俊的萍姐夫文质彬彬又才高八斗,却对萍表姐百般呵护,心中都曾遐想翩翩——长大后定要像萍表姐那般争取自己的爱情……

萍表姐到鹰潭后,老五丽表姐、老六春表姐的成家立业都是萍表姐一手安排操办。如今三姐妹都在鹰潭,彼此照应,幸福安家。

老三青表姐,贤惠温婉,也是典型家庭妇女。

两子。其中一子海军大学在校生。在姑父老家杨婆弄,青姐对孤寡公公的孝顺是远近闻名的。早些年,青姐夫家穷迫潦倒,青表姐家三个孩子都窝在县城贵表哥家由大姑照顾吃住,求最好的教育环境。

青表姐怎么又三个孩子了呢?她也收养了一个别人丢弃在村口的女婴,如今已上大学。

老四贵表哥,正科级。是大姑姑生的唯一男儿,自然是家中顶梁柱。

在县城成家后,老七英子老八晶晶子工作、成家、买房、生养孩子,三姐的孩子们求学,都在以大姑姑为中心,以贵表哥为代表的力量下,终于各自稳定安康。


 

那么一大家子几十人,在最艰苦的时候都紧紧生活在一起。大姐为二姐挣学费,三姐为四弟上中专早出嫁,七姐为照顾体弱的金金子,晚两年陪妹妹一起同班上学;小时候,曾亲眼见过炎炎暑假烈日下,和我相差无几的老七老八笑着在砖厂做工,一块砖三厘钱地数着攒学费……谁都没有一声抱怨过,真是奇迹!是姑姑的功劳么?

小时候,最爱去大姑姑家度暑假。不知道是因为在外地上中专的贵表哥有一橱图书,还是因为姑姑家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表姐妹,也有可能是因为姑姑家的饭菜烧得比较好吃。

姑姑家养了条大母猪,产了一窝小猪崽。附近的乡亲早给了定金,只等放栏。在家的姐姐们各自分工挑送给人家,英表姐和金金子年幼,却也不甘示弱,也要了个任务。两人用蛇皮袋抬最后一只预定的小花猪,送给几里外的一个乡亲。

姑姑说山路难行,没让我同行。那么大太阳我也乐得在家看书。哪料,傍晚时分,姊妹俩人大哭着抬着小花猪又回来了。原来一心赶路完成任务,好不容易走了两个多小时崎岖山路送到东家,打开一看,小花猪早给焖死了。

估计天气闷热,忘了在蛇皮袋上开个口给小猪透气。两姐妹也没注意小猪先挣扎得厉害,后又没了动静。英表姐边抽泣边说:还以为小猪后来听话了呢!

对当时家境困苦的姑姑家来说,一头近二十斤的小猪意外死去,是很大一笔损失。更重要的是,猪栏里只剩一条准备自家养来过年的瘦小猪。英表姐自责个不停。姑姑却说:死都死了,再哭也哭不回来。

不仅一点没责怪两姐妹,还让姑父连夜带着部分定金,又给东家送去家里唯一的那头。我问天都黑了,为何不第二天再送啊?姑姑说猪崽进门是乡下人家的大事,像盖房子落地基一样也要选好日子。

这意味着,要么那年过年没有猪肉,或者花几倍的钱再去远处买别人的猪崽回自家来养。

那一晚,杨婆弄碰巧没有停电。烛光里,谁都没有心情吃晚饭。我和英表姐、晶晶子三个安静地坐在饭桌边等姑父。五姐、六姐和姑姑不知在院子昏暗的井边忙些啥?

我饿得昏昏沉沉直打瞌睡,却不好意思一个人先吃。姑父踩着月光的身影刚到门外时,声音已先到:怎么都不吃饭啊?东家不要我们退定金呢,说是咱们家猪好养,小就小一点!

英表姐松了口气,又担心:那我们自己家咋办?没过年猪养了啊?

姑父坐下桌边擦擦满头大汗:小孩子家想那么多干嘛!你妈会想办法的,不会让你们过年时只看着别人家吃肉……

我们这才拿起碗筷,开心起来。这时,才闻见厨房飘出阵阵奇怪的香味儿——

烛光里,姑姑笑着端上一盘满满黄灿灿的猪肉:快来吃香喷喷的红烧肉啦!

原来她让五姐和六姐帮忙,立马清洗好刚死去的小猪,用糠和碳熏烤后,马上打点干净红烧了一盘上桌。其它的,在天井里,继续慢慢熏干,方便贮存。

大姑问我,吃过小猪肉么?也很鲜嫩的!

闻起来确实很香,我却不敢吃肥肉的。看着晶晶子开心吃着小猪肉,我当时特别奇怪:姑姑怎么不责怪她们俩呀?

要知道,有一回我好心帮出工的母亲挖红薯,把红薯挖烂了,锄头给碰脱了,回家后被母亲臭骂了好一顿,说我尽多事,安生呆着先学好不添乱就成!我委屈得要命,暗想从此再不主动邀事做。

姑姑那晚却什么都没说,只让我们早些吃完洗澡睡觉去。

很多年过去后,我要忙上班想让母亲帮我带一段时间孩子。母亲嫌我给的工资低了不如她给别人做事合算。我心里难受极,又想起那晚,烛光里姑姑慈祥的微笑。

和姑姑聊天时说起这些,姑姑劝我自己带孩子,母亲也是为多给弟弟攒点钱成家。

我说母亲太重男轻女。

姑姑说,你也就一个弟弟,你书读得最高呀,应该有个大姐样!

想想自己确实也是,书念得很多,却不曾能帮过家里什么……释然许多。咬咬牙,辞职了两年专门带孩子,日子忍忍,又一样过去了。

早几年春节,每到大姑姑家拜年,总看见姑姑二老慈祥笑着在厨房为一大家子忙忙碌碌,特别温暖特别幸福的感觉。

姑姑越来越像奶奶,永远慈眉善目,永远和蔼可亲,永远微笑一切。

姑姑对我说:妮,你要是愿意,趁我还做得动事,也和姐姐们一样,搭伙交点伙食费,下班过来就有现成热饭菜吃……

平日里,其他几个姑姑家有点是非小事,都往大姑姑那歇停倾诉。

父亲生病那几年,姑姑时时烧点爽口菜送到医院;

父亲为弟弟买新房后少钱装修,姑姑悄悄拿出积攒多年的过节费借给父亲;

双胞胎的侄子侄女出生后,弟媳少奶水,姑姑磨好米粉教母亲如何喂养孙子孙女……更多时候,她不像是父亲的大姐,而像是母亲的婆婆。

直到前年,意外摔了一跤,胳膊断了回,姑姑才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直说如今真成废物喽,幸亏已把每个子女小家安顿好。

后来,姑父在工业园区废弃的产房屋前房后挖开几小块菜地,姑姑又开始微笑着为大伙送些亲手种的蔬菜。英表姐的房子就买在姑姑对面,顺其自然地就接过了姑姑给所有人做饭的任务。

今年春节,堂姐妹、表姐妹几个一起凑巧都到姑姑家拜年。姑姑迈着颤抖抖的小脚早在铁门边眉开眼笑地迎接。我们问在厨房忙着的英表姐,事先没电话,会不会手忙脚乱?

大姑说:儍囡妮,又不是不知道姑姑家吃饭人多,粗茶淡饭随时添个五六双碗筷,哪是问题?(20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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