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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已暖暖晒到淡紫色的床沿。 陆离母女俩还赖在床上。 早已醒来，瞎掰很久，也闹了许久嘻哈。这会儿，终于安静。一个看书，一个用耳机听手机里的歌曲。 放假了，终于能痛快赖床。计划上公园拍夕阳去。 陆离慢慢挑搭着准备和夕阳争辉的衣裙，慢慢梳理孩子及耳的羊角辫。 站在阳台的镜子前，端详着镜子里那个已眼角爬满细纹的自己，陆离举起眉笔，微微仰头，斜脸，画着眉梢。 阳光从镜子里反射着，略微一点刺眼，陆离脑海里却是一副穿越剧的画面：木格子窗前，微风轻撩进房，那个青衫男子左手挑着闭眼女子的下颚，右手轻划过她的长眉，小屋缱绻…… 陆离常游离于这样的状态中，孩子趴在窗台边一声惊呼：“太阳公公今天好精神啊！”惊醒了恍惚的陆离。向防盗窗外张望，对面长廊晒了一长溜棉被毛毯，一楼草坪上，楼下阿姨带着爱打赤脚的孙子，费力地绑好绳子晒床单。 陆离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每个季节交替期，母亲总也要陆离更甚这般地，在阳光里搬晒屋子里的一切陈年旧物。特别是年前的掸尘：茅舍春回事事欢，屋尘收拾号除残。
过个年，陆离和母亲要忙乎三五天打扫卫生：清洗各种器具，拆洗被褥窗帘，洒扫六闾庭院，掸拂尘垢蛛网，疏浚明渠暗沟。 陆离最讨厌的是搬箱倒柜，分类整理大小抽屉；最难折腾的是清理厨房家什，通常都要忙到年前最后半日，陆离才能洗头洗澡，料理干净自己，等年夜饭。 村子里，各家女人们都掸尘。 却无几家像母亲这样讲究。陆离看着同龄人，早干干净净、欢欢喜喜等年夜饭，诸多委屈：哪个祖宗定的这规矩？累死人！心里咒骂了个十多几遍。后来，陆离终于在《吕氏春秋》中读到“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才知晓，自尧舜时代，国人就有春节扫尘的风俗。 民间以为“尘”与“陈”谐音，新春扫尘有“除陈布新”之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唉，母亲，是有多想破旧立新、辞旧迎新啊？ 还没茅花扫把那般高时，母亲让陆离扫客厅。一遍。两遍。三遍。母亲总不满意，说陆离没扫干净。检查时，母亲用个大大的竹扫把，随随便便，就能从角角落落扫出些隐藏着的垃圾，陆离没有一丝争辩与逃避的理由。 一遇上逢着阳光明媚的季节交替期，母亲就招呼陆离一起，把所有柜子搬到阳光底下，掏出所有东西，皱皱的、有些霉味的，过水清洗，其它全打开晾晒。傍晚，太阳没下山之前，又把柜子抽屉按人分层，一件一件分类，折叠好衣物，理进柜与抽屉。
总挑陆离在家时做这些事情，一整天，没得休息。与母亲搬抬出所有能晾晒的陈年衣物，铺在草席、凳椅还不够，还要在门前水泥空地摊一大块塑料皮。又在几棵高大的泡桐树间，绑紧长绳，挂上那些几乎不见用过的旧蚊帐、旧床单、旧棉花絮，甚至——还有母亲出嫁时的几块碎花布料，一些很古董的抱裙、口水褂、厚棉尿片。母亲边整理，边和陆离絮叨着每件东西的来历： “这个，这个，是你满月时二姑送来的贺礼……” 这掸尘的活儿，虽不需什么力气，可看着同龄伙伴就在村子不远处嬉戏，陆离委屈得很。东西上午搬出时，还有些新鲜劲，午后两三点，阴影从屋檐下慢慢浸出门前水泥地，又得一件一件叠起往柜子里放，才是最无聊的。 陆离垂头丧气，只恨不得把东西都丢了，免得每年折腾。心下却暗暗发誓：我以后有自己的家，一定不塞柜子，常丢旧东西…… 黄昏前，完成所有整理。紧锣密鼓一整天，唯一有趣味儿的事就是，一家子大小总会找着些平日里想穿又寻不着的衣物，特别是那些总孤单了的袜子。 离家多年后，陆离才猛然间发觉，自己也早已根深蒂固爱掸尘。比之母亲，有过，而无不及。除了春节前掸尘，每个季节变换，心情沉郁，陆离都有疯狂打扫卫生的习惯。可能，是有强迫症的。 陆离自己也不知，母亲的节俭与念旧，已潜移默化在陆离骨髓深处。 同样要强，同样节俭，还更有洁癖，只胜过母亲爱美。衣物破了，只要是喜欢的，宁肯织个尽量漂亮的补丁，继续一年又一年搁置，陆离像母亲当年一样，在季节变换时端看着，用来念想，其中的故事。
陆离在城里成家买房后，母亲刚从乡下来城里玩，不习惯陆离的洁癖。那些分类理物的习惯，那些见不得角落有灰尘的挑剔，比之母亲当年有过而无不及。倒是侄子侄女们，被陆离家的丫头带坐在客厅地上撒欢打滚儿，母亲不用嚷嚷这脏那脏，孩子们个个兴奋不已。 装修新房时，陆离一再回想少时与母亲整理衣物时自己不耐烦折衣服的细节，新房里的大衣柜必须一长溜衣架，全挂衣裤。陆离买各种各样清理卫生的用品用具，为的是尽量节约时间，尽量不伤作为女人的双手。还特别钟情大大小小的置物盒，让每双袜子都成对。 再后来，忙于工作学习，城里的屋子每周请钟点工打扫卫生。不知为何，陆离总怀念老家掸尘时找袜子的惊喜。日子，好像很少再能有儿时那种喜悦了…… 念念想想，夕阳已余晖。 一整天，陆离带着孩子，才打扫好客厅和饭厅，不知是年岁上来身体力不行，还是久不动弹气力不生？很疲惫。男人下班时，帮忙摆好最后一盆绿竹，他四处打量着赞叹：果真是慢工出细活！ 母亲电话来催促晚饭，孩子欢呼着：“终于可以出门喽！”陆离却催促孩子脱下外套往洗澡间钻。公园的夕阳是赶不上拍了，干脆洗个头冲个澡换身清香，晚上老少逛夜市去。 出门时，鞭炮声阵阵，这是城市里隐隐约约的年味气息。孩子把一家脱下的三双拖鞋，端正摆放在门口的地垫旁：“妈妈喜欢整整齐齐！” 陆离心想：要过新年了，带着孩子这般掸尘迎新，她在长大，心思是否也像当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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