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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眉札记之三:常客

 珍影像 2022-10-26 发布于江西

(三)常客

9月9日

夏天渐过,初秋已来。越来越美好的季节,越来越留恋各种时光。

有关无措,有关闲定,甚至那些曾经强烈的痛楚,微凉的哀伤,那些曾经来自过心房里的悸动,都沉淀进生命深处。所幸,总在继续感知每一个当下。

听两位姐姐说到老年痴呆症。有一刻,很惶恐自己年老时,会不会也糊涂到忘记回忆,忘记感恩,忘记所读过、记过的文字……那些一生行走间遇见过的所有美好,在脑海里全没了痕迹?

小时候,母亲一辛苦到无法表达,就说活到四十岁就好,累得足够了。待她不知不觉过了五十岁生日,又过了六十岁生日时,才发觉所有苦难在时间面前都不堪一击。

一切,真的如驹瞬过。

我们窝在青眉茶舍的卡座里,各自说着父母与公婆那些关于遗忘、关于病痛的小细节。突然地,我怕自己活得那么老!老到什么都记不得,老到什么也做不了,该是多么拖累将来我们唯一的孩子?

唐姐说,等我们真正老到有痴呆症时,连自己想怎么死的,也都不晓得啦。

人的状态像面湖。宁静时,觉得活着真好,可以对任何人友善,言行举止也容易得体。当被世俗纷扰,不能随时随地获得宁静时,底下的涟漪与翻腾旁人都不会知道。

阅读时,看到一个比喻:生活,有时候需要一个帘子。

饮茶,读书,听乐,与友人偶尔闲聊,与亲人简单饭菜,被某些人祝福和想得起……我们可以把日子里的所有,都置办成生活帘子,暂时隔断一切,让自己在帘里彻底放松。

 

        打理茶舍四十余日了,与一伙台商恍若亲人。

他们说,茶舍如今这个小团队太单纯,常常语重心长教授我们一些销售技能与管理建议;我们从冷冷的漠然、客套到真心真意的欢迎、关切。

第一次看见屈总在茶舍津津有味吃着饭店叫来的简单一菜一汤时,他说自己在公司开了一整天会议,好几天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我心里涌出莫名其妙的怜悯与感慨:

这群在当地人眼中家财万贯的外地人,之所以被认为成功,是耐住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许多,而得到的。日常那些挥霍吆喝,除了应酬,不过是不让一个人远离家庭、家族的内心孤苦涌跑出来。

他是这群人里个头最小个的,却被尊敬为大哥,除了豪迈,就是最能吃苦和最有干劲,在我们当地主打产业是高端地砖,也涉猎茶园等等其它行业。

原来,这间茶舍最初的老板,便是他。饭后慢条慢理的回忆里,他说起最初从台湾请来打理茶舍的那个爱茶如命,沉心读书的女子,满心欣赏。可这里,毕竟离她的故乡千山万水……

之后,再没请到过读第一代茶舍主管那么多书的人了。内陆,也并不适合这样专业品茶的高档会所。屈总没精力分心打理,便无意之中半送半玩地,转给了心连心集团的唐总。条件是,他们依旧把茶舍当做台商在当地的固定碰头地。

这次长聊后,屈总让我们像他身边那些大小伙伴一样喊他“超哥”,他流畅的泡茶手艺老道、果断,成了我开始入门泡茶的第一个师傅。

每天傍晚,超哥下班后来茶舍,在朋友们还没来的饭前饭后空余时间里,演示泡功夫茶的基本程序。他说泡得出好茶前,必须懂每一种茶的特点特征,才能掌控最好的水温与做茶的火候。我笨手笨脚里,连基本的持拿都不稳,右手食指、大拇指、中指常常被开水烫得红肿发痛。他说,不被烫过,哪能拿捏好功夫茶里的功夫?

 

这群台商里,最不吭声的,大家喊川哥。

我一开始不习惯这些哥啊哥的称呼,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暧昧。后来才知道,在台湾当地,“哥”是对台湾男人很通俗的统称,并无其它含义。

川哥与我一个比较要好的博友很像:爱摄影,做过期刊,人前不善言语,其实幽默细心,重情重义……

我刚接手什么都不懂的茶舍时,也不知怎么称呼他。

他到了,也不声张,就只悄悄坐进那个他们固定的包厢,一个人静等着那帮兄弟。等我偶尔终于觉察到那间包厢里原来早已有客人时,很不好意思自己顾及不周:

“您来啦?喝什么茶?”

他彬彬有礼:“不是还没人手么?你忙就是,我自己来……”

他若在有人的包厢里想抽支烟,一定会注意到走出包厢,站到垃圾桶或烟灰缸附近,把烟蒂丢下后才会再进包厢。一个人的素养,都在细微处。

有一次,等一位预约客人的间隙,无意间与他站在前台闲聊了小会。他自豪妻子的美丽高雅,曾是总统机空姐身份被他追到的;他炫耀完一对十几岁的儿女,又自嘲老婆高龄产妇刚刚意外得了第三个小baby。

这一帮子台商,长时间在外打拼事业,其中不乏有人暗自瞒着台湾发妻在内陆养起小三又生儿育女安起第二第三个家的,更有逢场作戏、风流韵事不断的。只有川哥,飞回台湾看妻小的时间最多。一帮子兄弟间调侃,川哥从不辩解。

他只说尽量每月回一次台湾,每年过年就把妻儿接上饶来,而平常日子,他一个人安住在公司宿舍,也挺好。

中秋节前晚,我把董事长唐姐买给我的月饼,匀了一半给在柜台烟灰缸边抽烟的川哥,交待了一声:“不够多——别拿进包厢,要不然那帮老少爷们抢光啦!”这个几十岁的老男人,孩子一样快乐俏皮地把月饼迅速藏怀里,跑出门外放进自己车子里。

而我给他月饼的动机,只因他抽烟前,自言自语感叹了一句:“明天晚上,老婆孩子一定对着月亮想我回家了……”

川哥从做期刊编辑,到玩摄影、设计,最后辞职创立自己的公司,除了想给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教育条件,更多地,是想证明自己。

许多我们看见的光彩,只是自己的设想。每个人,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做着普通人。

这群外人眼中事业有成的老少中,有对年纪偏小的邓总和黄总,在公司或对着陌生人,像我们初见时那样冷酷、漠然。现在,在我们面前,简直就是两小屁孩男生,最爱斗嘴,不互相饶人,被我喊成“小凳子”“小黄种”啦。他们与茶舍里几个年轻的姑娘一起,人前人后总亲昵地喊我“珍姐”。

忙起来顾不上吃饭时,他们会提前电话我们,让帮忙订个外卖。或者碰巧的话,就与我们一起吃个员工餐。特别是茶舍请了专门的阿姨来烧家常饭菜后,超哥他们越来越喜欢到茶舍里吃点有家味道的简单饭菜,宁肯多刷消费卡里的钱。

看着我们组织读书活动、换书活动,慢慢地,他们再不像一开始那样会喊足浴店、红馆的年轻妖娆姑娘来陪聊荤素玩笑,陪麻将倒茶水。

他们是茶舍固定用刷卡来抵唐总转让费的客户,忙起来时,茶舍的小姑娘们知道他们有自己固定的节目,只管先招呼其他流水客人,给他们一杯白开水,他们多半也不介意。

他们说:“都是一群文艺女青年,做不来生意!”却又不计较。自从我说将来离开茶舍后,指不定会写个《青眉札记》,他们隔三差五,逮住闲暇时,就爱讲讲自己的家人、事业、还有当初创业的故事……

我让朋友从北方邮购了些很有特色的盖碗茶,茶舍里也换选了各式各样的爽口、健康小茶点,更多时候,他们开始宁愿围坐在二楼露台上,磕着茶点,品着茶,闲谈天南海北。

这世间,有一部分人的内心,藏着一页经书,写着不被别人获悉的诠释:自己知道,能承担和必须承担什么,所能忍受的一切光鲜后的凄凉,不过为了,所爱的人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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