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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之年忆家史(14)/王生碧

 大盱小仪 2022-10-26 发布于江苏

                 花甲之年忆家史(14)

                          王生碧
                   二零零二年四月


        挑萝卜路艰且长,好母亲心存希望


父亲去世后的当年春节,我是从学校赶回家过年的,到年三十那天,家里真的一无所有,四口人只有四五斤米、一大篮子胡萝卜。

提起那一大篮子胡萝卜又使我想起母亲对我和他人讲的一件事。

那是一九六一年冬天,快要过年了,我们家日子还是那么清苦,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经常是家无隔宿粮。每到冬春就靠政府救济度日。


大概是腊月二十二,那天早饭后,队长把我母亲和本队另几家困难户家长喊去说,公社分了些胡萝卜计划(当年我们家大小队没有种到胡萝卜),给我们生产队,现分给你们几家,不要钱,就是要自己去挑,路程比较远,去老坝大队凹字生产队。说着便每个人发了一张小纸条,我母亲也拿到了一张。她不认识字,便问王道悟,王道悟告诉我母亲说是50斤胡萝卜票。五天内去领,过期作废。


母亲拿到此票后既欢喜又发愁,欢喜的是有了50斤胡萝卜家来,可过几天好日子了,发愁的是老坝大队在什么地方还不清楚,怎么能弄家来呢?听人家说比较远,由大仪向西南还有二十多里,而且路又相当不好走,途中还有两道过水坝头。


别人家去一个男人大半天来回就可以了,可是我们家就困难了。矮小的母亲不要说是挑,就是来回空着手跑一趟也就不容易了,但是为了生活又不能不要。于是母亲便带着当时只有十三岁的三妹王秀珍,三妹也长得很瘦小,系一担笆斗,从一清早就出发,边走边问,到了中午十二点左右才摸到老坝大队办公室。


由于早上吃的是稀菜粥,这时又冷又饿,去领胡萝卜的人来来往往,不少人肚子饿了就拿几条生胡萝卜在衣服上擦擦,送到嘴里当饭吃。大队会计拿着账本和大称,把来领胡萝卜的人,当然也包括我母亲她们在内了,一起带到凹字生产队,从老坝大队往西又是三里多,按收票据的顺序一个一个地称。下午三点多钟,母亲她们才称到50斤连萝卜英子在内的胡萝卜。


冬天白天时间特别短,下午四点多就要晚了。那天既是月底晚上没有月亮,又是阴天,一晚就黑,母亲和三妹还是一大早在家喝的两碗稀汤粥,到这时饥寒是可想而知了,母女俩只好到塘边上洗几条胡萝卜生嚼嚼,便挑起担子往家走了。天越走越黑,肩上挑的担子也好像越挑越重。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地挑一程换一肩地向前慢慢移。


在老坝大队和香沟大队交界处的老坝坝头上,坝沟里淌着水,坝缺口比较难跨,好多大男子汉,不小心有时还跌入水中。三妹挑着担子心里怕住怕住,跨坝头时,不慎跌了一跤,胡萝卜撒了一地,母女俩摸黑又把掉在地上的胡萝卜一条一条地拾起来,挑起担子继续往前走。

开始路上还有几个挑胡萝卜的人一路同行呢。由于那些人走得快、母亲她们走得慢,且走不多远还要息一下,路上同行的人越走越少了。后来,几里路远看不到一个人、听不到一点声音,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娘儿俩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住哭住,相互低声叫喊:“妈妈啊!三丫头啊!……”就这样三步一息、五步一停地往前移。


晚上走路无目标,母女俩怕狗又不敢绕到庄上问路。只望见大仪街东头油米厂上空的一点灯光,实在饿的难过了,就拿两条胡萝卜,把上面的泥抹一节吃一节。脸上汗水、泪水挡住眼睛,就用衣袖擦擦。

母亲在世时经常对我说,三妹王秀珍后来眼睛不大好,也与少年时期吃苦多、流泪多有关。晚上十点左右,母亲她们好不容易把胡萝卜担子挑到现在的大仪街北向阳桥附近,过了高庄面前的木板桥后,母女俩实在挑不动了。这时三妹妹不要说挑担子了,就空身子人走都不打能走了。三妹哭着对母亲说:“我实在不能再挨了,我们把胡萝卜担子先放到老姑母家,明早再来挑吧。”


于是又一步一步向前移,从高庄移到鲍庄鲍长海、我老姑母家。放下担子,又慢慢走回家。

一进家门,只见我老妹妹王秀红和衣整捆睡在门槛下,大概是她沿门望了一天,等急了、哭累了,自己年纪小又不会烧,饿着肚子睡觉了。


面对着悲惨的现实状况,母亲难过地抱起我那秀红妹妹,又老巴子长老巴子短地大哭了一场,四妹妹王秀红的小名字叫老巴子。懂事的三妹忍着累挨着痛,很快地烧好了晚饭粥,叫醒了老妹妹,吃过稀粥再睡觉。


第二天上午,母亲又从老姑母家把胡萝卜挑回来。这担胡萝卜吃了几天,还剩下这一大篮子,留着过年煮胡萝卜饭吃的。


那年三十晚上,我们全家人吃得是一顿胡萝卜饭。煮胡萝卜饭不是为了好吃,而是为了省米。半桶用铁锹铲碎了的胡萝卜,加不到一斤米。放两碗水,可煮好几碗,可够一家四口人吃个饱。如果纯米煮米饭,这点米就不够吃了。


大年初一天还未亮,母亲领着三妹出去跑年了,初一到初五,在外讨要糕馒和吃的东西,称之为跑年。到人家门口,一般情况人家都要给的,特别是大年初一,主人家要讨个顺序,跑年的到门口,不着性空手的。平时要饭就比较困难了,十家倒有九家空,有的有钱人家特别小气,不肯给。穷人家倒大方呢!但有时确实无法给。


母亲她们走后,我和四妹王秀红就从早到晚呆呆地倚在门框上等。别人家孩子过年穿红戴绿到处玩,我们都忍饥受饿一直望到天黑。母亲和三妹回来了。三妹由于年龄太小,整整跑了一天的路,又冷又饿,一到家就摊在门槛上。


当时,哪儿顾得吃呢?娘儿四口,搂抱着痛哭了一场。随后,妈妈对两个小妹说:“把几个白糕馒收起来吧,等你哥哥开学时早上煮来吃,留几个带住在路上啃啃。”


想到这里,我眼泪直流。我要再喊一声“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妈。你如此疼爱我们儿女,我们怎么能忘记你呢?”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有人说她好哭,不对,因她中青年时期受的磨难太多了。一提起往事就掉眼泪,这是正常的。母亲从未上过学,人民币一张票值多少都认不得。也不懂得什么人生的大道理。但由于出身贫苦。从她一懂事起,就对生活充满信心。


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她为了维持我们这个家,为了养活儿女,辛苦了一辈子。可以说,受尽了折磨。包括在“三两关”时期挨的辱骂,受的牛马不如的苦,尤其是在父亲去世后的那些艰苦的年代里,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

论年龄,父亲去世那年,母亲才44岁。谈家庭,可以说,我们家当时穷的像一摊灰。属全诸公乡,后改为公路村了,最困难户之一。三间小五架樑泥墙破草房,只有两间勉强能遮风避雨。阴雨天是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四周土墙东倒西歪,西北风直往家钻。


有一年冬天下雪,堂屋里地上半边雪。东头那间房子坏得实在无法住人。三根细木头樑就放在上面,日晒夜露无法维修。后来借给三叔母他们一家暂住。当时三叔母与老方分手后,一家三人从杭集康云搬回来无处居住,原先在团田砌的房子,一九五八年“共产风”时给拆掉了。出于无奈,暂住我们家,三叔母花了二十元钱临时将东头房一间屋修了一下。我工作后将二十元钱还个了她家。以后他们就到现在住的地方搭房存生。


那个年代,政策规定社员不准养猪、不准种自留地,连鸡鹅鸭都得由生产队集体饲养。就实际情况看,我们家也确实养不起来,人都吃不饱了,还有饲料去搞副业吗?再说也没有本钱和猪舍。


已出门的两个姐姐不算,家中连我还有四口人生活。我从上初中起,就基本上是靠助学金维持在校期间半饥半饱的生活。两个妹妹年小不能上工,三个人的粮草,只能靠体弱多病的母亲一个人上工来领,年年透支。用庄上一些好心人的话说,柏翠兰家几口子生活确实太苦了,简直是爬刀山。从来没有拿过余粮钱。


在当时劳力多的,特别有男劳力在生产队上工的或在队里担任一点小职务的人家,每年年终除了把口粮全部拿回去外,还能分得一些余粮钱作家用。而我们家工分钱少,冲粮款不够,还要另外拿钱到生产队来买粮。

哪里有钱来呢?所以,每当生产队喊分粮时,我母亲就发愁了。去领无钱称不到粮,不去领,家中又不得吃。只好硬着头皮带着箩担去等,看人家一担担挑回去,自己称不到,心里真不是滋味。有时直掉眼泪、恨自己命苦。要等别人家全部称完,母亲才能跟干部们好说歹说,照顾称一点回家度日。


可就是这样,母亲遇到再大的困难和刺激,除了哭哭掉眼泪外,从没有想过轻生或其他什么念头。那个时期,年轻的寡妇丢下自己的儿女不养,去改嫁跟别人或因受不了他人的言语,特别是受不了那些小干部辱骂而投河、上吊自杀的并不少见。相反,她对生活却充满信心。

母亲常对别人、有时也对我们说,“我就不相信,穷就穷到头了,爆灰还有发热之时呢……”。


平时还要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并寄予我极大的希望。我每次从学校回家从不问这问那。只说一句话:“我们姓王的家就指望你这云里的一点雨了”。

【编后记】


奶奶拉扯一个大家庭确实不易。无论外部环境怎么恶劣、无论家庭如何贫穷,她都没有失去信心、没有失去希望,真的值得人尊敬。


她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家庭妇女,但是肩上扛的却是男人的担子、男人的责任。


她是一个心存希望、怀想美好的人。“爆灰还有发热时”、“姓王家就指望你这云里的一点雨”,事实上,她无论再苦再累再难,她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和梦想,自己的儿子跳出了“农门”,成为一名国家的人民教师。


任何时候我们都可能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只要我们对梦想的追求不变,坚持努力,慢慢来,会有好的结果。


世间自有公道,好人会有好报。(陈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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