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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篇:水晶猫

 邓笛 2022-10-27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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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女人。我拥有的一切是许多女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我受过良好的教育,去过很多的地方,有一个颇有经济头脑的丈夫和一双可爱的儿女。我知道,在别人看来,像我这样的人,如果落得现在这般田地,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不作不死,自作自受。我躺在医院的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的前因后果。我现在只有靠想这些事情来打发时间。我的伤口已经溃烂,我必须躺在床上静养,而护士们在我面前都一言不发。只有在我假装睡着的时候,我听过几次她们的谈话:“这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而她们的答案总是说我“自作孽不可活”。

事情说起来要从五十二年前的一只猫开始。那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的妹妹小穗受到了一只动物的攻击。要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那一天完全可以用“心旷神怡”“阳光明媚”“春意盎然”这类美好的字眼来描绘。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证人。我的父亲还在他所供职的大学给学生上英语课,而我则蹦蹦跳跳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比小穗大三岁,上小学一年级,上学和放学都是我自己走着回家,那时候像我这么大的孩子是不需要家长接送的。不过,我们家是有保姆的,我叫她小顾阿姨,她的任务是洗衣做饭照顾小穗。她不过是到屋外晾晒衣服离开了小穗一会儿,待她回到屋里时惨案已经发生了。但是,奇怪的是,她怎么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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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动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惨叫不是妹妹小穗发出的,而是保姆小顾阿姨的声音。我走进屋子,看到小顾阿姨双手捂着眼睛,还在歇斯底里地喊叫。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惨不忍睹。但是,我那时还小,不知深浅,也或许是吓傻了,反正我没有捂起眼睛,相反,我盯着眼前的惨状看了好长时间。

我看到的是小穗的尸骸,已经完全没有了人样。她的脖子断了,下巴撕掉了一大块,头发连带头皮都掀开了,白嫩的皮肤上抓痕累累血迹斑斑。我们家的小黄狗也趴在地上,浑身是伤,快要咽气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是放在我家条桌上的一只水晶猫。它是我父亲的心爱之物。我父亲不允许我们触碰它。事实上,我们根本不愿意碰它。它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它看上去像猫,但是它的脸总让我觉得是一张邪恶的人脸。我不喜欢它,而小穗更是怕它。我发现,在小穗的尸骸前,水晶猫的那张邪恶的脸竟然露出了阴险的得意之色。

为什么我在这种惨案现场会突然想到水晶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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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认定小穗死于小黄狗的攻击。但是,在他们得出结论之前,奄奄一息的小黄狗也很快死了。警方的结论代表最高权威。那时候人们开始挑战权威,但没有人敢挑战最高权威。但是,我尽管只有七岁,却对这个结论充满了怀疑。小黄狗聪明可爱,温驯听话,对我和小穗忠心耿耿,一直以来它像卫士一样保护着我们。再说,它即使一反常态咬了小穗,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将小穗咬成如此惨状。此外,四岁的小穗又是怎么徒手杀死小黄狗的呢?

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案了。事后不久,父亲住进了精神病院。我和父亲是不幸的两个人。一年前,我的母亲刚刚去世,我失去了母亲,他失去了妻子;现在小穗又死了,我失去了妹妹,他失去了女儿。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他不能够承受。但是,对于只有七岁的我,反而由于无知要显得比成人更加坚强。

父亲住院期间,我由大伯母照顾。虽然大伯母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感到孤单和害怕。我经常做噩梦。梦中,水晶猫是一个凶恶的活物,它向我扑来,撕咬我……这样的时候,可能只有父亲能够安慰我,其他人都无济于事。几个月后,我等来了父亲。但是,父亲已经不是我心目中那个强大的父亲了,而是一个病弱的人。他抱着我,问我:“孩子,我们以后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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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呢?我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那只水晶猫再也不能在家里出现了。父亲抱住我,嘴里嘟嘟喃喃地说了一大串。他的大概意思是:“我可怜的见过这么多灾难的孩子现在竟然害怕看到一只水晶工艺品。”但是,不管怎么说,家里从此再也看不到那只水晶猫了。至于父亲是怎么处理它的,我也没有追问,因为我心里面根本不愿意提及它。

家里面从此平静下来。父亲还在大学当英语老师,我则一路从小学读到大学,大学毕业后我当了一名中学老师,嫁给了一个银行职员,后来我的丈夫成了行长,我们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家里还养了一只猫。是的,我心里是厌恶猫的,但是孩子们喜欢,我禁不住他们的再三央求。总之,以后的三十年里我们活得顺风顺水,尽管这期间经历了十年的社会动乱,但是我们家平安无事,没有出现过任何伤心的事情。

宁静的生活随着父亲的突然去世而被打破。父亲在一个冬日猝死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们说,他是死于心脏病。我在悲痛中接受了父亡的事实,但我在整理父亲遗物时的一个发现怎能不让我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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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为父亲的唯一直系亲属继承了他的所有遗产。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在自行车库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只满是灰尘的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纸盒箱子。这是二月份的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丈夫带着孩子们去另一个城市看望孩子们的爷爷了。我留在家里,准备享受两天难得的清静。屋外飘着蒙蒙细雨,微风悄悄地从半敞开的车库门溜了进来。我蹲在地上,用剪刀划开封纸盒箱用的胶带。你可以想象,当我看到里面放的是那只水晶猫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的感觉就象打开橱柜的抽屉,却意外看到了一簇蠕动的蟑螂。紧接着,妹妹惨死的现场跳入了我的脑海。

我差一点失声尖叫。我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尽可能让自己变得理性。这不过是一只用水晶石雕制的工艺品。我反复对自己这样说。但是,毫无作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只张牙舞爪、目露凶光、通体透明的猫即将咆哮而出。这个车库我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我逃跑似地冲出了车库。

我在雨中狂奔,不想停下脚步,直到一只鞋从脚上脱落下来。我穿上鞋,放慢脚步,然后在一个大排档里坐了下来。我要了一瓶啤酒,点了两个炒菜。我渐渐平静下来。我用理智告诉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这种把恐怖的记忆与一只工艺品联系起来的想法是荒唐可笑的。问题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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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重新整理那只纸盒箱。我发现里面有一张信笺,是父亲留下的亲笔信。

敬启者:

纸盒里是一只水晶雕塑作品,是我1949年解放前几个月向作者本人购买的。作者是美国人米夏·乌尔曼,他是我所在大学的讲英美文学的外教,但其实他更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只不过他所有的作品还没有得到广泛认可。我对我的眼力非常有信心。我认定他的这个作品将是他最好的作品,总有一天会价值连城。我跟他有一次饭桌上的谈话,这次谈话坚定了我的这个想法。下面就是他在那次谈话中讲过的一段话:

“我的一生都是在为摆脱魔鬼的控制而斗争。魔鬼时常左右着我的思想,让我的创作没有秩序,没有逻辑,没有规则。我小的时候,经常会受到父亲的毒打,所以在我十六岁的那一年我杀了我的父亲。我看出,你不相信我的话,但我说的都是真的。然而,当我是一个成人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父亲其实并没有死,他就住在我的心里。我有妻儿,但是我很少与他们住在一起,因为我害怕住在我心中的父亲会伤害他们。后来,我就独自一人来到了中国。这个水晶猫作品倾注了我数年的心血,换个说法就是,我将我心中的父亲全部倾注到了这个作品之中了。我想,我已经将疯狂留在了这个作品里,回国后我就可以摆脱父亲的阴魂,与自己的妻儿过普通而平静的生活了。”

无论您是谁,如看到这个作品,务必请您妥善收藏。您想,一个倾注了艺术家灵魂的东西难道不值得收藏吗?

齐亚达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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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决定将水晶猫仍然密封在纸盒箱子里。我度过了两个不眠之夜。当丈夫星期天带着孩子们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丈夫交际广,认识的人多,他第二天出门时带着这个纸盒箱子,说是去找专家鉴定一下。晚上,他回到了家,样子显得非常兴奋。他坚持先开一瓶好酒,再向我宣布一个重大消息。

原来,专家告诉他,这个名叫米夏·乌尔曼的美国人,几年前开始誉满全球,他去世不到两年,作品现在是千金难求。我没有想到,这么一个难看的东西竟然这么值钱。既然如此,我说,那就把它卖掉吧,那样我们可以换一辆新的自行车。丈夫听了之后,哈哈大笑,笑我没有继承我父亲的眼光。他说,这个好东西暂时不能出手,只有到了某个合适的时机,通过拍卖才可能获得一个大价钱,到时家里即使买汽车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听上去不错,因为那时私家车还很少。

然而,汽车诚可贵,性命更重要。我向他解释小穗的死与这个水晶猫的关系,试图让他赶快将这个不吉祥的东西卖掉,但是他根本不听,认为我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我心中充满了担心。我的儿子七岁,女儿四岁,一如当年我与我妹妹的年龄,难道我不需要担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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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丈夫在是否收藏这只水晶猫的问题上争执不休,最后丈夫提出让孩子们作出决定。我让步了。这是一个致命的让步。人们往往都是事后诸葛亮。这主要是因为我当时心中已经动摇。丈夫是一个有经济头脑的人,精明能干,思维敏锐,过去的许多事情都证明他是对的,这次或许也不会例外。

他把水晶猫搬进了家中的客厅,放在沙发对面的一侧,那儿射灯照在上面,让它显得晶莹剔透。儿子显然对它很感兴趣。他喜欢猫,总是把家里那只虎斑猫抱在怀里。他把虎斑猫凑近水晶猫,但是虎斑猫蜷缩在他的怀里,发出不同寻常的呜咽。女儿看到水晶猫时,显得有些迟疑,不过这是她看到陌生的东西时常有的反应。丈夫鼓励她去摸一摸水晶猫。她刚碰了一下它的胡须部位,就立即将手缩回,哭喊起来:“它咬我!”

我抱起女儿,查看她的手,是有一个地方出了一点血。“小孩皮嫩,不过是碰了什么尖的地方。”丈夫说。但是,真的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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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哭喊没有一点儿要停止的迹象。由于时间太长,丈夫也开始担心起来。“如果你再哭,我就叫王医生了!”王医生是我们的邻居。丈夫跟女儿说话的口气,似乎王医生是一个大灰狼一样的人。其实,女儿平时特别喜欢这个和蔼可亲的王医生。

不过,丈夫的话提醒了我。女儿这个样子是从来没有过的,连丈夫也感到有点恐慌了。我们抱着女儿去了王医生的家。王医生听了我们的叙述,查看了女儿的受伤处,然后让我们不要担心。女儿除掉有点儿歇斯底里,其他没有什么问题。他领我们去了医院,给女儿打了一针,又对她的伤口进行了包扎。他说,让女儿睡一觉,第二天就什么都好了。至于伤口包扎,那只是一种心理安慰,等到孩子睡着后就可以将纱布拆下来。

我们回到家,女儿很快就安静下来,然后睡着了。我们把她放在她的小床上,解开了纱布,虽然手指还有点发红,但看不出什么问题。女儿今天的反应的确反常,但是有了王医生的安慰,我们也就不再担心了。

夜里,我醒了。我隐约听到了一种声音。我说不清是什么声音。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是尖叫?是呻吟?还是咆哮?睡在我身边的丈夫打着呼噜,显然,这个声音对于睡眠好的人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这个声音是谁发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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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身下床,睡袍的下摆差点将我自己绊倒。我朝孩子们的卧室走去。儿子的房间传出他酣睡的声音,他和他父亲一样也会打呼噜。女儿的房间静悄悄的,门缝透出柔和的夜明灯。我推开她的房门。起初,我以为是灯光的原因,我看到女儿的手和胳膊呈现出香蕉腐烂后的颜色,但是我随后闻到了一种特别的气味,就像是夏天走进了肉铺店。我的心揪了起来,赶忙打开主灯。我可怜的女儿。她没有了呼吸,身子冰冷,手和胳膊已经开始腐烂。

医院诊断,女儿死于被动物咬过之后引起的败血症。我说,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女儿的确被一个邪恶的水晶猫咬了。我的话让一旁的丈夫感到很恼火。他认为,怪罪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是缺乏理智的表现,如果一定要责怪的话,也是责怪王医生,这一切可能是他的医疗不当造成的。人们搂抱我,或拍拍我的肩,对我表示理解,人在突然的悲痛中总会说些荒诞无稽的话。悲痛会过去的。时间将治愈一切。

我要求丈夫将水晶猫搬走。他说会将它卖掉,但是我听得出来他是在敷衍我。安葬了女儿之后,我整夜睡不着觉,在房子里来回走动,我感到水晶猫得意地看着我,准备着下一次的肉食。白天,我伤心得什么事也做不了,因为家里所有的一切都能让我能想起女儿。我也无法在学校教书了。每一张学生的脸庞都有女儿的样子,每一个学生的声音听上去都和女儿的声音差不多。丈夫和儿子一开始对我非常包容,但时间久了就渐渐失去了耐心,有时甚至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

有一天,我连衣服都不想穿了,甚至动都不愿动一下。丈夫冲我吼了起来。他说我忘了这个家,忘了自己还有丈夫和儿子,而这一切都需要我。但是,我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一个多余,这个世界有我无我是一样的。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谁也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真正美好起来,尽管它有时看上去太平安宁甚至歌舞升平。这个世界始终充斥着混乱、残忍、怪诞,随时会幻化成魔鬼伤害最无辜和最弱小的人。

我的表现,在我的丈夫看来,已经是一种精神错乱。这样我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我感到无所谓。如果说精神病院里住着的都是些精神错乱的人,那么外面的世界不也是一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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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们给我穿上干净的衣服,领我来到了精神病院的院子里。那一天,空气清新,四处都散发着春天的味道,一簇簇金黄色的蒲公英点缀在嫩绿色的草地上增添了这美丽的春色。

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在我的身边停下,车上下来了一位英姿勃勃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挽住了我的胳膊,引我上了他的车。“妈妈,坐好了,咱们回家。”年轻人说。他原来是我的儿子。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啊,女儿去世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汽车驶进了郊区一幢大别墅的院子里。这个房子比我与丈夫一起住的房子要大多了。我觉得诧异,问儿子是否已经结婚了。他一边停车,一边说:“妈妈,我已经结婚了。我带您的儿媳和您的两个小孙女看过您好多次呢。您都忘了吗?”天呀,这些事情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我们下了汽车。两个小女孩迎了上来。

“多可爱的孩子!”我问她们,“你们是谁呀?”

岁数大一点的小女孩捂住嘴笑道:“奶奶,您不认识我吗?我是乐乐呀。”

岁数小一点的女孩不说话,好奇地打量着我。

“她是娇娇。她有点儿怕您。”乐乐告诉我。

我俯下身子。娇娇长着一对凤眼,看上去很像当年她姑姑的样子。“不要怕我,我不过是一个从不伤人的老太婆。”

娇娇皱起眉头,问:“那你是一个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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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两个小孙女。

但是,我怎么敢喜欢呢?我喜欢的妹妹死了,我喜欢的女儿也死了。我已经好长时间不去喜欢任何人了。我这样想着,心中就充满了恐慌。

儿子带我走进别墅一楼的客厅。我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个水晶猫。它就放在沙发边上。这是一个显眼的地方。显然,儿子一家把它当作一个可以引以为傲的好东西。我的心揪了起来。

“它是哪儿来的?”我问。

儿子显得有点儿不高兴。“当然是父亲给我的。”

“他不是说要卖掉的吗?”

“这个东西越来越值钱。他当然不会卖掉。”

我愤怒起来。“他在哪儿?我现在就要见他!”

“妈妈,您越发显得奇怪了,爸爸去世已经有十年多了。”

我脑子里出现了水晶猫皮笑肉不笑的狰狞嘴脸。“扶我出去。”我捂住胸口,感到喘不过气来。

到了院子里,我感觉稍微好了一点。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儿子说:“难道你不认为就是那个可恶的东西害了我,也害了你的妹妹吗?”

“它不过是一个值钱的工艺品。”

“赶快把它处理掉,如果你还顾及孩子们的性命的话。”

儿子变得脸色苍白,我说不出他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恐惧。他说,他暂时不会卖掉水晶猫,因为这是他的父亲留下的东西,何况它还是一个值钱的艺术品。如果我不愿意看到它,他可以将我送进养老院。他认为,我在那里可以有机会跟正常人打交道。可是,他也不想想,这世界上有谁是真正的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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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临时将我安排住在储藏室里,这里面靠南墙放着的是一张床,靠北墙是一排杂物柜。晚上,我听到了从儿子和儿媳的卧室里传出的他们的谈话。他们的声音很低,我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们认为,我一个人在储藏室里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动作,就像大多数精神病人那样。不过,他们错了。我在储藏室里翻箱倒柜。我要找一样东西。我找到了。我将它放在了枕头下面。我熄了灯,躺在床上。

当我闭上眼睛,孙女们的样子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尤其是娇娇,那么小,那么嫩,最容易成为禽兽攻击的对象。我睡了一会儿,但不停地做着梦。一会儿梦到妹妹,一会儿梦到女儿,一会儿又梦到小孙女,有时候她们又像是同一个人交错在一起。我还梦到水晶猫,它用透明的舌头舔着透明的爪,透明的眼睛泛着阴森的凶光。但是,我很快醒了,就像一块玻璃,破碎后弄出许多声响,然后又一下子回到了寂静的状态。四周静得只听到钟的滴答声。我从枕头下取出了那个东西。是的,这是一把榔头。我知道,我应该行动了。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水晶猫的身上,折射出诡异的光。它快要动起来了,目光变得越来越凶狠。我几乎可以听到它喘气的声音。我想起了手头上的榔头。我将榔头高高举起,狠狠地砸了下去。

榔头砸下去的声音真是太美妙了,比听打击乐还要让人兴奋。我不停地击打着水晶猫,它的碎片像水花一样四处飞溅。水晶碎片飞进了我的眼睛,将我身上也扎得钻心的疼痛。但是,我全然不顾。消灭害人的水晶猫,付出一点代价难道不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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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知道了,为什么我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眼睛感染了,并开始发臭。这是败血症现象。我确信如此。

我不指望儿子会原谅我,但是我非常希望他还能带着我的两个可爱的孙女来看望我。

“你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对吗?”终于有一个护士愿意跟我讲话了。

“我毁掉了一个值钱的工艺品。”我说。

但是,她没有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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