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女鬼，复活之后伺候母亲十年
恩县贾某人，在县学学习武术，本来打算考个武举人，但是胆小怕事，经常带着一匹马和一头骡子往来京城燕赵之地。他妻子十分彪悍强势，他常常找借口不回家。 有一年正值天下大旱，北方的受灾更加严重，道路两旁都是饥饿的百姓，有一些人易子而食，悲惨不能形容。 有一日贾某人来到河间这个地方，看见一个老婆婆走进坟地，对着一个小土坡哭泣，哭了很久才回家。这时一个小姑娘出门相迎，虽然面黄肌瘦，但容貌还是很好看的。 贾某人下马，去她家要一杯水喝，小姑娘马上躲进屋内，老婆婆招待贾某人。贾某人问：“地下所埋之人，是你家什么人？” 老婆婆回答：“我丈夫，以前做巡检史的。” 贾某人问：“为何哭得那么悲伤？” 回答：“家里太穷，活人都吃不上饭，死人也没有祭品，怎么会不悲伤呢？” 贾某人问：“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你女儿？” 回答：“正是我女儿，柳茹洁，今年十六岁。如果丈夫不死的话，也不至于如此可怜，现在连一块肉也没有。”说完后更加抑制不住感情，悲痛万分。贾某人也感叹可怜，于是从包裹中取出十两银子送给老婆婆，老婆婆坚决不要。贾某人便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放在桌上，骑马飞奔离去。 母女俩追赶不上，望着远去的身影拜谢，称他有侠客风度，但实际上她们并不知道，贾某人其实是看上了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半年之后，贾某人又路过这里，风尘仆仆，一进门便大声询问：“老人家别来无恙。”母女跑着出门迎接。 脸上还沾着泥巴，说：“大恩人，有幸又见到您了。”老婆婆详细询问了贾某人的姓名和地址，要供奉一个牌位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贾某人笑着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然后告诉他们自己的姓名和地址。老婆婆杀鸡待客，几杯酒下肚，贾某人问：“柳姑娘许配人家没有？” 回答：“没有，如果恩人有意，真是小女的福气。” 贾某人说：“我今年四十岁还没有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儿子，我愿意出五十两银子给老人家，委屈柳姑娘做我的义女，只要我和妻子有了儿子，便替柳姑娘找一个乘龙快婿，和自己亲生女儿一样。” 老婆婆点头答应，进屋与女儿交谈多时，出来说：“我们孤儿寡母，也算是官宦之后，能过继给恩人的确是好事，即使做小妾，还请您明说，否则死去的丈夫不得安神。” 贾某人严肃的说：“这么说是何道理？我贾某人的心，天地可鉴。”于是对天发誓，老婆婆便同意此事，贾某人拿出五十两银子，说：“这是五十两，既然说好，请柳姑娘和我一同回家，不能耽误时间，家人等候多时。”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大哭，让人心中不忍，贾某人说：“老人家暂时割爱，如果我妻子顺利生一个儿子，马上用牛车接老人家过去。”柳姑娘担心母亲太过于伤心，忍痛分别。 贾某人带着柳姑娘上马赶路，走了一里多，柳姑娘耳中依然能够听到母亲的呼唤声，便大哭。贾某人说：“世上有很多无奈，忠孝不能两全。” 行了一整天，到达雅安，距离恩县还有不到三十里的路程，找了一间客栈，姑娘问怎么不走了，回答：“这里有故人留我饮酒，还有一些生意财务的事情处理。”当地青楼很多，但柳姑娘并不知道。 这些人白天紧闭大门，晚上屋内闪着灯光。隔壁有一个赵二娘，有时候会和柳姑娘聊天，但她还是十分想念母亲。 老婆婆送走女儿，家中寂寞，毕竟是心头肉，每日挥泪如雨，渐渐的就不再吃饭。过了七日，躺在病床之上疼的喊叫，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老婆婆颤巍巍的说：“这么晚了，还有谁上门呢？” 
回答说：“是我呀，娘没听出来吗？柳茹洁呀！” 老婆婆甚是惊喜，支撑起身子，女儿果然回来了。二人坐在灯下，说：“女儿回来了，母亲不要担心。” 老婆婆有些疑惑，“你不是已经和义父走了，为何深夜一个人回家，怕不回是鬼吧，还是在做梦？”柳姑娘破涕为笑，说：“义父带我回家，他家的太太是一个妒妇，怀疑他要纳妾，义父百口莫辩，就是不相信，最后义父无奈，悄悄送我一匹马回家，马夫在前面的村子休息了。”老婆婆庆幸女儿回家，身体好了许多。 女儿虽然回家，眉头常常紧锁，看起来样子没有改变，声音也没有改变，但人就是没有精神。从刺绣到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只要她的刺绣传出去，人们就会传到京城，是京城卖得最快最贵的。 刺绣上的署名是夕阳子，并不是柳茹洁。一家吃饭都靠她的刺绣，在家种种花，修修房子。有人说媒想娶她，她说：“等母亲百年之后，我再嫁人。” 如果母亲劝说嫁人，她便泪眼婆娑，说：“我命薄，我和您就是鱼和水，这辈子是不能分开的。”又过了十年，老婆婆身体越来越差，弥留之际，拉着她的手说：“我命苦。” 柳姑娘擦着眼泪，说：“母亲放心地走吧，地下有安乐窝，我在人间，也活不了几年，我不过是身外身，影外影，活着和死了没有区别，母亲先去，我也会过去的。” 老婆婆笑了，合上了眼睛。姑娘大哭，全村男女老幼都帮忙处理后事，和她父亲埋葬在一起。处理完后事，身上还有一些钱，便全送给村中的孤儿了。说：“麻烦你们的念一声佛号，让我母亲升天。” 到了入土的日子，佛声响彻山谷，然后一把大火，把破旧的房子烧为灰烬，与村民告别，说：“我要去雅安，那里有一个朋友，处理一下事情。”村民知道她没有依靠，可能去投奔义父，挥泪送别。 柳姑娘还是到了老地方，依旧是那个客栈。主人大惊，问她姓名，回答：“夕阳子”。主人自言自语道：“好像十年前的柳姑娘。” 回答：“天下长的一样的人很多，孔子和阳虎也分别不清。”旁观者都感到惊讶。第二日，柳姑娘花钱请客，邀请附近的邻居十来人，大家开怀畅饮，十分开心。大家便问为什么要请客。 柳姑娘擦着眼泪，把酒洒在地上，说：“以前的那个柳姑娘，我是姐姐。我听说了她的事情，感谢大家的照顾，在这里以酒答谢，一杯浊酒，敬给地下的姐姐。” 众人无不赞叹，“原来是姐妹，难怪长得这样像。”众人便诉说当日柳姑娘惨死的经过，她自己听的也不悲伤，只是让大家带她到姐姐的坟墓，到了坟墓她只是看看，也没有跪拜，柳姑娘席地而坐，双手合十，说：“贞洁女儿花，安能污狭斜。殒身遭毒鸨，炼魂慰慈鸦。不遇奸人赚，何邀上帝夸。可怜残月底，《折柳》唱无家。咦！假即真，真即假，我与我兮，是耶非耶？” 说完之后，她的身体马上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身衣服。众人大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原先那个和柳姑娘聊天的那个赵二娘，是一个老鸨，为人奸诈狡猾。发现柳姑娘美貌绝色，便想着变成自己的摇钱树，便告诉她贾某人的老婆是一个狠毒的女人，但她不相信；于是赵二娘又恐吓贾某人，“你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你家的母老虎就要打翻醋坛子，你还不知道呢。” 贾某人脸色大变，赵二娘便冷笑说：“昨日有东村的邻居卖货，说你老婆知道你买了一个漂亮的姑娘，便破口大骂，贾某人是不想活了，大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贾某人便求救赵二娘，赵二娘说：“这有什么难的，你把姑娘交给我，你一个人回家，和你老婆解释一下，就说自己半路被人抢劫了。”说完取出百金给了贾某人，说：“我用这些钱买这姑娘，你不吃亏的。”贾某人有些疑惑，但还是收下金子，骑马离开。 赵二娘带着姑娘回家，一开始宠爱的好像掌上明珠，没过几天就让让柳姑娘招待客人，她不答应，便遭一顿毒打；但她还是那么倔强，便吊起来毒打，用刀子割了肉喂猫吃。 柳姑娘特别痛苦，假装答应，第二天精心打扮梳洗，穿上好看的衣服。刚好来了一个富贵公子，欣然招待公子。喝了三杯酒，公子有些困意，柳姑娘关门卸妆，很久没有声音。 屋内灯光很暗，公子拉扯她的衣服，但身体僵硬不能动弹，点亮蜡烛，发现舌头已经伸出三寸，原来在床前面的柱子上吊死了。公子大喊大叫，赵二娘急忙赶来，本想救活，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天晚上就是柳姑娘回家的日子。 赵二娘感觉自己人财两空，便把她的尸体扔到荒野，鸟雀不忍心，便衔来树叶遮挡住她的尸体，村民看着可怜，便一起凑钱买了棺材将她埋葬，这些人就是当日酬谢的那些宾客。 由于出现不可思议的事情，河间的人们互相传闻，大家都把手放在额头上，说：“柳姑娘不死，姑娘不死。” 后来太守听说这件事，十分气愤，便私底下去坟前祭拜，说：“柳姑娘真是贞洁烈女子。” 有幕僚擅长扶鸾占卜，占卜之后得知：“柳姑娘到此，大人给我的坟墓树旗子，我在九泉之下十分欣慰，特来感谢。” 然后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问：“你如何能够变成人的模样，回家侍奉母亲？” 柳姑娘回答：“我死后，魂魄遇到梁孝王，他可怜我的遭遇，便教了我变成人身的咒语，还送给我一颗宝珠，所以我能够变成人身，回家侍奉母亲，报答养育之恩。” 问：“为何改换名字？” 回答：“如果世人知道我复活，必然受到惊吓，而且上天怜悯，赐名烈殇贞女。” 问：“你为何不报仇，贾某人，赵二娘。” 回答：“贾某人毕竟是花钱买了我，救了我母亲，他后来也很害怕，我不忍心报仇；赵二娘本来就是老鸨，她本来就是黑心人，我不屑报仇。等她死后，冥府自然会处置，岂能逃脱她的罪业。” 问：“你父母团聚了吗？” 回答：“我父母已经是鬼仙，有一点逍遥，没有烦恼，与活的时候真是天上地下。” 最后写了一首诗： 抗手巫咸走碧天，非人非鬼亦非仙。 自从觅得淮南诀，那许精灵化杜鹃。 死死生生死亦生，死生俱是女儿身。 才投孽海抽帆早，如此风波愁煞人。 紫诰新颁号烈殇，揶揄弄玉魅寒簧。 九京那有埋忧窟，碧汉横骑白凤凰。 醴有真源玉有芽，无端化作断肠花。 火中烧出青莲蕊，愿借罡风卷狭斜。 似此烟云亦太奇，姗姗月下报乌私。 可怜阿母龙钟甚，十载何曾悟鬼儿。 当时众人无不顶礼传诵，有人打听，贾某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他的老婆也早已改嫁，老鸨赵二娘被强盗抓住，死在强盗窝里。真是柳姑娘宽恕她，上天不会宽恕。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