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故人庄》 新解
我去唐朝陶渊明家喝酒
盛唐山水田园派的代表诗人孟浩然，在盛唐时虽然没做大官，但是由于为人性情，疏放豁达人缘和口碑相当好。朝廷的高级官员对他很看重，孟浩然当年科考时曾经写过一首《望洞庭湖上张丞相》给张九龄，写下“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求大佬推荐入仕的名作。虽然当时正值巅峰的张九龄没有安排，到了荆州之后马上就把孟浩然选入幕府，给了官职，这是孟浩然一生唯一一次当官。还有就是当年荆州刺史韩朝宗把全州可能唯一一个推荐当官的名额打算给孟浩然。在诗人群体当中，他的朋友就更多了，可能是作为前辈，好接近，善于交往，又喜欢喝酒，老孟的可爱给他吸引一些小迷弟，比如李白就公开向他表白“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杜甫可能和他的年龄差了二十多岁了，杜甫更喜欢他的诗，评价说：“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而与他关系最好的，也曾经帮助他引荐过皇帝的王维，在他离开京城时劝慰他“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后来回家隐居的老孟，接受了王维的建议，酒是的的确确的没少喝，可谓是诗酒趁年华了。讲过了孟浩然的山水诗，我们再来看他这首和饮酒有关的一首田园诗吧。《过故人庄》诗云：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首诗同样是一首课本诗，大家也都熟悉，这也是一首田园记事诗，写的也是我们现在看来一件很日常的事，到好朋友的家里去吃一顿家宴，这次家宴地点有点类似于去农家乐玩了一趟。但是这首诗无论课本上的解读，还是各类书中的经典鉴赏，都是完全从孟浩然的去赴宴的角度来写的。作者第一视角的角度，先交代赴宴原因到要去哪里赴宴，因为家里杀了鸡，邀请孟浩然来一起大吉大利，今晚吃鸡，一起来到家里的喝上几杯。然后写赴宴路上的风景，村子的近景是绿树环绕，远景是青山依依。颈联再写到了朋友家里都干嘛了，坐在对着园圃的窗子旁，一边喝酒一边聊今年收成，最后写道客散，等到重阳节菊花开好的时候，我打算再来拜访，顺便蹭吃蹭喝。如此解读，大体问题不大，对于小学初中的同学们来说，理解了这些这首诗已经算读透了。可这样解读就漏掉了孟浩然在这首诗中蕴含的重要思想内容，以及他作这首诗的根本目的。这首诗的题目叫《过故人庄》，难道这个题目中的故人只是老孟在诗中用来作背景的工具人吗？当然不是，这首诗我们看最后一联“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句话可以视为临别口语，也就是说这首诗的创作意义不只是记行，还是吃完人家的饭之后，临别的赠诗啊。所以你说把人家当做诗的工具人合适么？今天就带着大家从赠诗的角度，来解读一下这首我们熟悉却又很陌生的诗。
过故人庄这首诗题目很有意思，现在通常理解为去朋友的家里，但是这个家可和我们现在的小家庭三五口人的家不同，诗里的家其实就是整个村庄，这个村庄被称为故人庄，说明整个村庄都是他们的家的，这位故人很有可能就是一家之主，一村之长。了解了故人的身份，我们来看首联“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看似很随意的交代了自己是去田园应邀前往吃鸡的一联，其实已经暗藏着作者对故人的点赞了。在孟浩然之前，家住田园，喜欢请朋友吃鸡喝酒最有名的士人是谁啊？当然是田园诗的鼻祖陶潜陶渊明，他才是“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简简单单，暗示我们主人是一位像陶渊明一样隐居在田园的可能还辞官了的高洁士人。可能有网友觉得，一个典故怎么能看出来这些呢？说不定就是正好和事实对上了。确实一个证据就说老孟把朋友比作陶渊明有点偶然性。那么好，我们继续看颔联，老孟走在赴宴的小路，在村口看到一近一远两个景色。近景是看到绿树把故人的庄园给包围起来了，远景看到的是远处城外的青山苍翠依依。这样的景色在哪个田园曾经看到过呢？“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陶渊明的家就像近景描写的被树木环绕情景，而且桃树和李树列阵于堂前，榆树柳树负责包抄他家后面，分工相当明确，孟浩然就把它们缩为一句。远景的山色依依还距离城郭不远的郊区，那就是更熟悉的场景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陶渊明采菊花时看到的远处景色，而庄园在郭外就是城郭附近的这个位置，和陶家的位置也差不许多，“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陶令归园田居的田园也不是在最远的荒郊野外。颔联两句上句用的是归园田居的句典，下句用的则是饮酒其五的句典，两首都是名篇。前两联故人还没有出现，先把这位朋友的家，写成了诗词意象中陶令田园。颈联家宴开始故人出现了，“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这两句承接上一联《饮酒其五》诗意，两位好朋友终于喝上了，这一联用了流水对的形式，在亭子里喝酒，望着打谷的场子，种蔬菜的园圃的景色，两人自然而然的聊起今年的收成。这里用桑麻来代替所有的农作物，是作者有用意的，可能我不说大家也猜到了，还是陶渊明。在《归园田居其二》中陶渊明自己说在种田时碰到了邻居农夫，是“相顾无杂言，但道桑麻长”。你想，如果陶渊明还在官场，碰到同僚聊天，肯定会说最近谁又升官了，谁又赐爵了，谁又调动了。陶渊明在诗中用只话农事来表达的远离政治，孟浩然在诗中同样是这个用意，既能表现自己淡泊名利的隐逸心态，同样侧面也能表现出这位故人，以前至少是有出仕打算的文人，并不是完全是家里有地的田舍翁。再看最后一联，“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首诗最关键的意象来了——菊花。再讲解菊花前，我们先看“待到重阳日”两人为什么会约重阳日再聚，喝大酒呢？这里又要夸孟浩然的诗法之严密了，我们前联说到“把酒话桑麻”，陶渊明在归园田居“但道桑麻长”之后，发了感慨，“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前一句是凡尔赛，老陶说我家这桑麻是越长越多，我家的地盘越来越大，后面就是农夫之愁了，这到深秋霜来了可咋办，我也来不及收啊，不都浪费了吗？这陶渊明角色转变的还很快。而孟浩然的“待到重阳日”是重阳节也是深秋将至草木凝霜，这对陶渊明“常恐霜霰至”的愁情的反用，两人这次才刚喝完，就约定下次饮酒哪有愁情，情绪是高兴开心的，也从侧面体现故人家里人口多，且勤劳，不愁桑麻没人收割，两人约定重阳日说不定就为了庆祝丰收。“还来就菊花”菊花至少有三层意象，首先是来朋友家看菊花，菊花是陶渊明家的象征，可以说是家花了，元稹写菊花说：“秋丛绕舍似陶家”，李商隐说菊花是“陶令篱边色”，孟浩然前面用了这么多陶的典故，这个故人很有可能是陶渊明的粉丝，家里种点菊花也是正常。第二层意思就是同重阳节有关了，插菊花喝菊花酒，尤其是结合前句“把酒话桑麻”，是再来多喝几杯酒，这也是本句诗最直接的意思。第三层意思就是精神层面的，菊花花中隐逸者也，这是把朋友的村庄比作比陶令家还好的隐居之处，这里景色优美，生活富足，没有俗事缠身，“还来”从孟浩然的角度看有一次没来够的意思，五个字中饱含孟浩然对主人的羡慕，如果从主人的角度又再次体现了陶渊明般的好客。这首诗如果当成纯粹的记行田园诗，比较无味，如果读懂了宴饮后赠别的含义，四联里用了六个和陶渊明有关的典故，这首诗给一个普通庄主安排上了陶令风度，给一个普通的村庄赋予了世外桃源的地位。怪不得孟浩然好朋友多，就从这首诗中就能看出他与平交好友相处时的情商之高，怪不得主人还没吃完呢就邀请他下次再来吃。其实孟浩然，在这首诗中也在暗暗的夸自己，暗用陶渊明诗，既然故人小地主是陶渊明了，那我就是他的好朋友，这个和小猪佩琦和他的弟弟乔治关系不同，陶渊明的朋友“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的，我也是个性情中人，素心人，可以和朋友“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这首诗就像一辆开往田园的拖拉机，由孟浩然无证驾驶，装载着满满陶渊明，给我们诗意旅游了一趟故人的小村庄，最后我们再和老孟回味一下这趟由他复刻的陶家旅程吧。
《过故人庄》诗云：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