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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倌兄弟(一)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2-10-28 发布于福建
本文作者:常永明

周震川走进教室,课堂静了下来,“羊倌!”不知哪位学生压低声音说,但大家还是听清了,哄得全场笑了。周震川微笑着环视所有学生,这是公社中学第一届高中生。本乡本土,他的事情学生们早已清楚了。虽说是文革期间,但七五年了,人们已意识到文化的重要性了。他两次考试都是一百分的事情,早已在本地家喻户晓。但是,这个羊倌自己数学好,能教书吗?家长这样想,学生这样想,这所学校的校长老师都这样想。

周震川很严肃地说:“现在考试!”“什么?考试?”整个课堂一片惊呼,有几个同学情不自禁站起身。一节课还未上呢!他们望着讲台上这个羊倌老师,直挺的身板,一身蓝旧制服洗得发白,黧黑面庞,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他微笑了:“不是考同学们,而是同学们考我!”口气稍停顿了一下,“我从六八年秋返乡务农,干不了田里活儿,就一直放羊到大前天,一九七五年二月二十七日,大家一定担心,一个放了六七年羊的家伙,还会写字吗?” 短短几句话,全落在学生们的心上,是啊!

震川把讲桌上的《教案》递给靠窗第一排同学:“这是我写的教案,请同学们过目。”十分钟后,全班四十几个同学看过了老师的教案,传到谁手里,谁都不由发出惊叹。刚劲有力的仿宋体,字母等号,规范有序。震川笑着问:“给我打几分?”“一百分!”课堂爆发出一个声音。

震川收起笑容:“那么,我以后就按这个标准要求同学们啦!”几位歪斜坐着的学生不由得正了正身子。接着,周震川拿起讲台上的直尺三角板圆规,“我在黑板上演题,不用这些文具的。”说话间,随手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啊……”学生一声惊呼。又一个三角形,一个几何坐标……周震川的基本功已经征服了他的学生,但仍不罢休,拿起新发的教科书——高一《数学》。“请同学们打开课本。翻到目录。”只见他把崭新的教科书,拉开讲桌抽屉,朗声道:“请同学们见证,从本节课起,我上每节数学课,绝不打开教科书,也不会看着教案讲课。现在,大家看目录,听我讲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周震川用浑厚响亮的当地话,把一本书的目录一字不差地讲完后,课堂上爆发出一阵掌声。

周震川挺直身板:“请同学们说句真心话,我是老师,还是羊倌?”“起立!”女班长一声令下,全班同学齐齐站立:“周老师好!”“同学们好!”周震川说这句话时,声音有点颤,第一排的同学发现老师眼角的泪花。周震川几曾坐在冰冷的山岩上,望着蓝天白云,痴痴地想:自己所学,会有一天用上吗?他看见弟弟每天山坳高坡乐颠颠地采摘草药,也会无偿地送给生病的亲朋好友,得知某个人病愈,还会信口吹起欢乐的口哨。那时,他怀疑是不是选错了学科或行当。他觉得弟弟天天都在实现自己理想,而自己眼前则十分迷茫。此刻,当孩子用崇敬的目光望着他时,他仿佛眼前一片灿烂。他脑中闪过弟弟天真烂漫的面容,他,什么时候真正能用上自己所学的知识呢?

学校的第一节课是早上八点,羊倌周震水早已在羊盘上晾羊。天亮后,夏季羊群要从棚圈中早早吆到空旷处,直到山上露水落后才出群,叫晾羊。

他翻看着从陈二驴手里得到的那本手抄医书。猛一抬头,李银花面色憔悴,两眼红红站在他面前,“银花姐,有什么事?”震水已是一惊。自打张建明走后,仅仅在扫盲班识了几个字的银花,看信写信都由震水代劳。这里有个缘故。

震水两三岁的时候,麻二婶下地劳动,就把儿子托付给王小印和李银花,她们都比震水大几岁,震水又乖巧灵利,嘴巴很甜,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小印和银花整日带着他村里野外的玩。过家家时,小印便是震水媳妇,银花则做妈妈。小印吃干粮时,一定要咬震水的窝头一大口,说:“我是你媳妇,必须吃你的窝头。”震水有时很气恼。而银花则拿自己的干粮给震水:“水水,别恼,吃妈妈的吧。”

震水天资聪明,连幼儿时的情形都记得起来,虽说长大后,银花见了总会逗逗他,开个玩笑。但震水总觉得一种姐弟情分还存在。银花让他读信写信,这不是一般的信任。震水便再也不和银花花马掉嘴了。显得有点生分。殊不知银花更把他看作亲弟了。

震水接过银花手中的信时,心头一紧,这封信不是一个“。”了。却是张建明写给银花的哥哥大队民兵营长李太平的,大意是四年毕业后,自己是不会回到内蒙乡下的,与其迟早也得分,不如劝银花早早嫁个本地人吧。对不起之类的话有一大堆。银花泪眼婆娑的,说不出话来。震水不知怎么安慰她,“姐,把手放在我膝上。”震水认真地给银花把脉,银花也知道震水的用意。过了一会儿,震水很严正地说:“没有大事。只是睡眠不足,引起经血不调。我中午回来,给你送几副药试试。”银花哽咽无语。

震水叹口气,“姐,认个命吧。死了披红的,还有穿绿的……”银花泪如雨下,低头匆匆跑走了。震水望着她的背影,低低地唱了一支山曲,“骂一声枪崩的负心汉,软刀刀杀人碎刀刀砍。”忽然顿生一念:让她做我嫂子吧!又一想,冯金粟暗恋银花多年了,银花却看不上他有个做毛贼的爹,金粟人正道,也有头脑,这回扯平了。幸好,银花没有怀上张建明的孩子。不过,村中人没有几个人再把她当姑娘看待了。

震水一阵胸闷,他不等老韩三了,自个吆了羊上山,他想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扯开嗓了吼上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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