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吉普赛人？

敦厚书屋 2022-10-29 发布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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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咱们谈谈吉普赛人。

所谓吉普赛人目前可以确认的是，他们发源于印度北部就是今天的大致印度的旁遮普省和巴基斯坦这个地区。因为它们使用的语言罗姆语与印度北部的语言非常相近，尤其是旁遮普语，属于印欧语系中的北印度语。在印地语中称他们是“靠歌舞为生的下等人”。意思就是，没有土地的以歌舞表演为谋生手段的，低等种性。

中文中的「吉普赛人」是中文对他们的英文名称（Gypsy/ Gypsies）的音译，他们自己并不称自己为「吉普赛人」，他们自称为「罗姆人」。在罗姆语中罗姆就是「人」的意思（Rom/ Romani）也就是说他们对自己的称谓就是「人」。

因为缺乏基本的文献史料，所以罗姆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使他们离开了印度北部并开始了他们的“世界流浪”目前并没有权威的定论。目前可以大致知道的是，大约5-7世纪之间，他们出现在了伊朗。大约10-11世纪前后，他们经过西亚到达了巴尔干半岛。大约到了15-16世纪，他们已经开始散布于全欧洲各地。而这条大致的时间线和迁徙线就是根据他们所使用的语言中不断加入的外来语推断出来的。也就是说今天，对于吉普赛人的发源地以及迁徙史的描述，并没有史料或者考古发现的佐证，更多的是依照语言的流变分析，大致推断出来的。

当大约16世纪前后，罗姆人来到英格兰时，英格兰人当时误以为他们来自埃及，所以称他们为“从埃及来的人”。今天英语中吉普赛这个词Gypsy就是从中古英语中的“埃及人”这个词变化而来的。英语中「埃及」这个词Egypt本身也来自古埃及语，是古埃及人对其国都孟菲斯的称呼，（Memphis）这与15世纪哥伦布把美洲大陆误以为是印度所以把美洲大陆的原住民称为「印度人」的意思差不多。后人虽然发现这是个误解，但是原有的称呼已经普及，为了有所区别，欧洲人就把美洲原住民称为“西印度人”，把真正的印度人称为“东印度人”。而汉语翻译时就直接把“西印度人”翻译成了“印第安人以区别于印度人”。所以英语中吉普赛人这个词的字面意思就是“从埃及来的人”。但是这是个误解，因为他们既不是埃及人，也不是从埃及来的人，他们真正的发源地是北印度。

另外与「印第安人」这个称谓不同的是，「吉普赛人」这个称谓是带有贬损和歧视之意的，因为这个词最初的原意不仅仅是「来自埃及的人」，而是还含有「堕落的埃及人」的意思。所以今天通常不使用吉普赛人这个名称，而使用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称谓「罗姆人」。

历史上罗姆人在不同的国家也有不同的名称。比如在俄国称他们是茨冈人。在伊朗称他们是罗里人。在希腊称他们是阿金加诺人其中最知名的是在法国，法国人称他们是波希米亚人。

波希米亚的原意是指一个古中欧国家。大致处于今天捷克的中西部地区，曾经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个王国，神圣罗马帝国解体后成为奥匈帝国的领地，一战以后成为独立的捷克斯洛伐克的一部分，1993年以后成为今天的捷克共和国的主要部分。

波西米亚大致处于今天捷克的中西部地区

波西米亚（Bohemia）这个名称源自拉丁语（Boiohaemum）意思是古代居住这里的一个凯尔特部落“波伊人的家”（Boii）与罗姆人没什么关系波希米亚人的本意就是指生活在波希米亚的居民。今天英语中“捷克”这个词Czech是20世纪初才开始广泛使用的，在20世纪以前，英语中「波希米亚」这个词就用于表示捷克人以及捷克语。

但是到大约15世纪时，当时波希米亚的国王兹克姆德（King Zikmund）驱逐了波希米亚境内的所有罗姆人。这些人中的一部分逃到了法国，在法国他们就被简称为「波希米亚人」意思是指他们是「来自波西米亚的罗姆人」。

波希米亚的国王兹克姆德（King Zikmund）

到了19世纪中叶，一个名叫亨利·缪杰的法国小说家（Henri Murger）写了一个小说，小说讲述的是一个生活在巴黎的极度贫穷的作家的故事，他给这部小说起了个语带双关的名字叫《波希米亚人的生活情景》。（Scenes de la vie de Boheme）他的意思是说，这个作家的生活贫困而绝望，挣扎在社会的底层，被主流社会所排斥和歧视，就像那些来自波西米亚的罗姆人一样。但与那些别无选择的罗姆人不一样的是，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自我放逐。所以他的贫困与艰难，就带有了反抗世俗，挑战偏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剧色彩。

法国小说家亨利·缪杰（左）& 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

也就是说他把穷作家备受歧视与排斥的苦难生活，文学化和浪漫化，转叙成了拒绝传统与规范挑战秩序与权威价值观的一种为艺术而献身的悲剧精神。也就是说艺术家是为了艺术，自觉选择边缘化于所谓主流社会，过着像「波希米亚人」一样的生活。

到19世纪末，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又根据这部小说改编了一部四幕歌剧，起名就叫《波希米亚人》。描写的就是一个画家，一个诗人，一个哲学家和一个音乐家的生活。结果歌剧大获成功，也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反响，「波西米亚」这个词，也由此被赋予了新的含义与生命。

《波希米亚人的生活情景》

应该说这时的所谓「波希米亚人」指的既不是生活在波西米亚的人，也不是来自』波西米亚的罗姆人，而是指自愿选择过一种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自我放逐不受一般社会习俗约束的生活并且不接受社会世俗常规所束缚的艺术家与作家。在《美国学院词典》中将其定义为：（American College Dictionary）“一个具有艺术思维倾向的人，他们的生活和行动，都不受传统行为准则的影响”。

普契尼歌剧《波希米亚人》

简而言之，在今天，「波西米亚」这个说法与罗姆人无关。「波希米亚」的意思简单理解就是：任何选择便宜地生活，而且行事不拘泥传统的人，地方或者风格。

而真正的罗姆人，与犹太人一样，是欧洲的流民。他们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在任何地方都是外来者。因为他们没有土地所以不擅长耕种一般也不饲养牲畜，主要是从事与流浪生活相适应的生计。比如主要是依靠为城镇和农村的居民提供服务谋生。一般男人以贩卖家畜，驯兽或者马戏表演为业。女性一般从事算命、卖药、行乞和歌舞表演等为生。比如西班牙著名的「弗拉明戈」（Flamenco），就是流浪的吉卜赛人带到安达卢西亚而在西班牙逐渐流行起来的。「弗拉明戈」的发源地就是安达卢西亚地区的吉普赛贫民窟。

西班牙舞蹈「弗拉明戈」（Flamenco）

但是罗姆人因为贫困与流浪的生活，以及由此所导致的特殊生活方式和谋生方法，就使他们在欧洲长期遭受歧视和迫害，被斥为低劣的贱民。比如罗姆人因为在任何地方都不被当地社会所接受，所以他们只能在族内通婚。这就不可避免地会导致一定程度的所谓近亲婚姻，而罗姆人因此就被指责为是道德败坏的乱伦者。比如罗姆人的算命，不过是维持生计的谋生之道，但也因此被指责为是“妖言惑众怪力乱神的巫术”。

吉普赛妇女

总的来说欧洲各国歧视罗姆人的理由也与歧视犹太人的理由大致相同。无外乎道德败坏，渎神，传播黑死病。他们也被污蔑为是犹太人的亲戚。简单说，如果犹太人是奸诈，罗姆人就是淫邪。犹太人是魔鬼，罗姆人就是恶棍，他们是“罪恶双胞胎”。所以罗姆人不断地被驱逐，他们也只能不断地从一地迁往另一地，在任何地方也只能在隐蔽的荒乡僻野栖居，完全被主流社会排除在外。

应该说，欧洲历史上对于「罗姆人」的歧视与排斥并非出于什么特殊的原因，更不是因为罗姆人天生低贱。主要的原因，其实就是「外来恐惧症」。也就是说每当人们面临某种既无法解释也无力面对的灾难时，只能将其归因于某种外族的阴谋。这是人的恐惧本能和下意识地自我保护。中国人也有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这与罗姆人本身其实无关。可以说对于欧洲各国来说，在19世纪以前的主要的外来民族，就是犹太人和罗姆人。所以每一次灾难来临，他们就都成了罪恶的根源，就都成了为灾难背锅的人。

因为备受社会歧视和排斥，因为始终挣扎在社会的底层，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不择手段的谋求生存，只能偏居一隅抱团取暖。而这反过来就又成了他们邪恶、肮脏、自甘堕落、拒绝融入主流社会的证明。如此周而复始，社会对他们的偏见，根深蒂固，而他们也因此永远被排斥被压迫，直到19世纪，华人开始移居海外，华人成了新的外来者，所以也就成了新的危险。所以就有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黄祸论。黄种人又成了最危险最邪恶的人，黄种人被描绘成是想“阴谋灭绝白种人”的人。

黄祸论

因为「罗姆人」没有出现类似于犹太复国主义者那样的民族主义政治家，也没有能像以色列一样建立起一个犹太人的国家。所以今天的罗姆人可以说是唯一仍旧生活在世界的边缘，过着与这个世界隔绝的生活的，在欧洲最受排斥的少数族群。在西欧他们大多是领取社会救济的人。而在东欧，他们是社会最底层，和受教育程度最低的族群。

根据《经济学人》统计的数字，在罗马尼亚、匈牙利、保加利亚、塞尔维亚、斯洛伐克和马其顿这六个中东欧国家中，罗姆人在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大约在7-10%之间。但这些人中只有大约15%的人接受过中等教育，是所有少数族群中，受教育程度最低的。不仅如此，在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的学校中，四分之一的罗姆小学生，以及匈牙利学校中一半的罗姆小学生，是在不同的教室中被区分教学的。也就是说，在这些国家中的小学教育中，对「罗姆人」的“种族隔离”事实上是被默许的。

今天在全世界范围内大约有五百万至一千万罗姆人，大多数居住在欧洲。主要集中在巴尔干半岛和中欧、美国和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以及西欧、西亚和北非也有少量罗姆人居住。其中保加利亚的罗姆人占人口比例世界第一，官方的统计数字是大约5%。但是欧洲委员会认为这个数字大大被低估了，实际的数字应该是在10%左右。因为由于罗姆人的生活方式，以及在社会和政治上长期遭受歧视，事实上确切统计他们的人数是相当困难的，只能是一个大致粗略的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