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其实我并不想黑艾柯!只是借机聊聊卡尔维诺 | 育邦

 置身于宁静 2022-10-31 发布于浙江

意大利两作家

            ——谈卡尔维诺与艾柯

育邦

Image

艾柯的存在是一种假象。这种假象通过学术的面孔被不断地增强,以至于许多开始有一些怀疑的读者纷纷投诚,放弃自己的怀疑,即便看不懂艾柯,也只能激起可怜和自卑:认为自己理解不了艾柯。因为艾柯是一位大家公认的伟大作家,是一位当世的文学大师。在20世纪,像现代主义文学大师乔伊斯、普鲁斯特都很难看得懂;那么在21世纪,作为后现代主义的大师艾柯,看不懂也就更是理所当然了。

不知道是哪一天,艾柯被人们认为是与卡尔维诺一样伟大的小说大师,可能他们同是意大利人吧。并且,最可怕是,从艾柯的语气来看,“与卡尔维诺为伍”在不远的将来会让他难堪,也就是说,他的声名将更盛于他的同胞。

我曾用坚决的口气对我的一个正在研读艾柯的朋友说,你如果不喜欢他,就扔了他的书。朋友不解地说,我是看不懂,但不能说明他不是大师啊,我想把他的书送给你,我知道你能看懂!是的,我能看懂,不过我早已把他的书束之高阁了。

           Image

这些被束之高阁的书包括:《傅科摆》、《玫瑰之名》、《误读》和《悠游小说林》。

可我是个温和的读者呀,不想看不看就作罢了,何必大动肝火呢?艾柯假如仅仅是一名学者的话,也许我不会关心他,也不会花费我的时间去写这篇站在反面的文章。难道是为了一种正义,一种可以被称为文学道德的正义感?我难道是一名路见不平、疾恶如仇、拔刀相助的大侠?或者说,一个多管闲事而又自不量力的江湖小混混?作为写作者,你一定嫉妒他的声名,他那狗屁不通的书卖了几百万、上千万册。是的,我想是这样的。我仅仅是一名读者,只有这个原因我就要永远为自己辩护,为自己的有理没理辩护,甚至胡搅蛮缠、出言不逊。我如何反对他?我无法有力地批判他。我甚至现在就想放弃,因为我对他没有兴趣。

艾柯的存在是一种事实。艾柯们的写作将作为“伪写作”的范例而长存于世。他更适合我们中国文坛上所提出的“知识分子写作”的种种要求。

艾柯还在出新书,在中国开研讨会,接受中国媒体的采访,在中国的报纸上写文章。当然,他在全世界都是如此。在文学传播史上,我们知道了文学的虚假。

这种写作是对文学的反动。

Image

卡尔维诺有一句话:“在许多工作中,宏愿过多会受到谴责,在文学中却不会。”它一直被我挂在嘴边,反复被引用被申述,我想首先要把这句话归还给卡尔维诺本人。因为他有伟大的宏愿,惊人而可怕。

卡尔维诺作为一名永远向前的作家而被我们铭记。在20世纪,这个大师辈出的时代里,在乔伊斯、卡夫卡、普鲁斯特、博尔赫斯、巴别尔、贝克特这样的大师登上各自小说顶峰之后,小说家似乎只有面临溃败的命运了。而卡尔维诺就是在众多溃败之路中拔开了一条小径,开辟了他的荆棘密布之道。

卡尔维诺生来就是一种遗憾。这种遗憾注定他无法成为那些“独自成峰”的小说家。《树上的男爵》宣言了一种对抗:男爵的对抗是不可更改的,坚如磐石,从一爬到树上时他起就决不足踏陆地,并在“树上的理想国”度过一生。这是美的,引人遐思的……几乎达到一种完美。《分成两半的子爵》、《不存在的骑士》都从20世界现代文学那里汲取了足够的营养,卡夫卡和加缪似乎可以更轻而易举地完成这种写作。《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分成两半的子爵》、《树上的男爵》和《不存在的骑士》)对于卡尔维诺而言,是他的古典时代。这些作品质朴、纯粹,而且能够更读者更多的空间,至今仍然是我深爱作品。当然,在这里,我们看到是他伟大的学徒时代,作为作品的遗憾也彰显无疑。

Image

生不逢时不是他的错。卡尔维诺很快就意识到他那些“优秀小说”的局限。他必须开辟另外的道路。《看不见的城市》和《命运交叉的城堡》是他崭新的开始,这种开始甚至也具备了人类文学史的意义。他把文学系统看作一种自我封闭的“符号体系”,它与社会、经济、道德构成了一种无限的调和关系,他说:“文学只不过是一组数量有限的成分和功能的反复的转换变化而已。”《命运交叉的城堡》可以说是在当时结构主义和符号学这些学术流行时代里的产物,是那些学术或者思想(卡尔维诺曾蜗居巴黎15年,与那些思想界的人很熟)启发他的实践,它融合了人类文化和各种人生意义的探讨,是一部写作野心大于实际艺术价值的书。正如他自己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所说,有些作者追求的是那种包涵无限的书。显然,他的企图正是如此,而这样的书是无法写作的。《看不见的城市》几乎肩负同样的使命,它成为探讨城市的百科全书。这完全是由小说的方式写作而成城市研究报告,它涉及了细小的城市、连绵的城市、隐蔽的城市、城市与记忆、城市与愿望和城市与天空。书中的马可·波罗告诉我们:“为了回到你的过去或者找寻你的未来而旅行。”卡尔维诺是一个多么可爱而又喜欢游戏的人。我甚至能想像他对于纸牌、谜语和各种小魔术的痴迷。《帕洛马尔》和《宇宙奇趣》则充满了伪学术的色彩(勿宁说,对学术充满了嘲讽,甚至在无意间嘲讽了后来者艾柯的写作),卡尔维诺本人在此注入一种怪异的激情——荒诞地构筑世界的想像和天马行空的叙述推进。他在这时绝对是个疯狂的写作者。很难想像,温文尔雅的卡尔维诺竟然写出如此疯狂的作品。因而我们也更能理解,人是多面性的,写作者也不例外。

《寒冬夜行人》把从古至今就存在“书中之书”的隐喻推到了极致,这既是文化积累的记录,也是文学创作的胜利。同时,它构筑了读者和作者关系的全新神话,这个神话打破了以往那种作者和读者类似于“上帝”与“选民”的固定关系,把读者也推入到作品的创作中来。虽然这种推入是虚构的,读者并未因此就真正地参与了《寒冬夜行人》的创作,但至少改变书籍神圣的观念、打破作者至高无尚的权威。甚至,还给使我们在阅读时产生更多的遐想:我应该这样写……

《未来文学千年备忘录》是卡尔维诺留下的唯一圣经。它无可争议地成为文学史上对文学认识的最为睿智的书,即便它薄得可怜,只有区区六万字(译成中文)。这是他的讲演稿,他放弃了如下标题:几种文学价值观、文学价值观之选择、六项文学遗产……他所展示的是千年文学的美学原则,这些原则是:轻逸、迅速、确切、易见、繁复。也许卡尔维诺的脑中还有更多,可惜上天不假时日。《备忘录》中对小说的深入更是引人入胜,对他的原则给予最充分地丰富。我说过,卡尔维诺在小说创作上很能确定他“独自成峰”的地位,但《备忘录》作为一部文论则无疑是20世界文学中一座高耸入云的雄伟山峰。这也就是蒂博代所言的“大师的批评”,它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覆盖着追寻艺术本质的原始愿望。这样的批评也许只有在博尔赫斯和普鲁斯特这样的前辈的文字中可以寻觅。

Image

《为什么读经典》是卡尔维诺的阅读,是他的趣味所在,“毫无功利的阅读,用于我喜爱的作家,他们富于诗的本质,这是我所相信的真正食物。”当然,这种趣味也是经过筛选的,他喜欢一切有优点的作家,但他核心谱系是“以心灵的秩序对抗世界的复杂性”的作家,他们是瓦莱里、博尔赫斯、格诺、纳博科夫……这本书画出一个简洁的画像,它是关于读者卡尔维诺的。

卡尔维诺给读者最大的馈赠便是你阅读他的书永远不会倦怠。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名不知疲倦的魔术师,他花样翻新,写作技巧和写作题材层出不穷,他永远不写相同或相似的东西。他的写作没有故乡,唯一不变的是他不停游走的行吟诗人的本色。他从来都不为他已有写作作任何的停留,他永远奔跑在从未显现的道路上。这对一名作家而言,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古今中外,那么多的大作家固守一个题材、运用某种相当稳定的手段……而不会像卡尔维诺那样不停地转换。有个很奇怪的标准说,要想成为当今小资有一条就是阅读卡尔维诺,我想这可以归纳为“喜新厌旧”的生活情趣吧,卡尔维诺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只不过他的“文学秉性”被轻轻地位移为“小资情调”了!我至今还无法确定,对于一名作家而言,是去形成一种所谓的“风格”还是不停地转换即所谓“创新”更重要呢?谁知道呢?写作者的静滞与奔跑都是写作的可能,姿态也同样的美。     

2007年86


诗歌与花朵,虚构与生活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